第14章 接納(已修)
接納(已修)
池不故在的時候,洲渚從不會主動出面攬下接待來客的工作,她撩起柴房門簾的一角,伸出腦袋悄悄觀望。
來的是兩個少年僧人,其中一個長得五官周正唇紅齒白,若是長着頭發,必然是俊俏的少年郎一枚。
他道:“池施主,小僧和師弟奉主持之命,來巡視漏澤園。”
池不故的目光瞟了眼已成廢墟的東舍,沒有推阻。
就算她想推阻,也推阻不了,畢竟東舍被破壞得這麽嚴重,從外面就能看出來。想必他們在門外時便已看見了,只是礙于佛家的戒律,沒有當場發作。
果不其然,兩個少年僧人直奔那片廢墟。
東舍的牆是用泥磚所築,一般臺風天都能抗住,不會輕易倒塌。可如今,那四面泥磚牆倒了三面,只剩牆角還立着半人身高的殘壁。
屋內更是一片狼藉:屋瓦碎了一地,房梁、木椽、檩條等斷的斷,裂的裂,更別提屋內的部分擺設,如今都成了廢品!
看到這幅殘破之象,他們都震驚了。
要如何折騰,才能将這兒弄出這麽大一個窟窿啊?!
史書記載過的最強勁的臺風都沒這破壞力吧!
他們看向池不故,雖然什麽都沒說,眼神卻在質疑她是怎麽看管漏澤園的。
池不故張了張嘴,發現哪怕她如實說明這是洲渚的“傑作”,也無從解釋一個人怎麽能将房子拆得這麽徹底,反而會被認為她這是在推卸責任,從而胡編亂造。
“池施主,主持這麽信任你,将漏澤園完全交給你看護打理,你便是這麽打理的?是否愧對主持的信任?”
洲渚原本對這個長得俊俏的小和尚有幾分好印象,結果聽到對方如此質問池不故,登時便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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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掀起簾子走了出來,道:“不關她的事,這個屋子是我砸成這樣的。”
兩個少年僧人被突然冒出來的她吓了一跳,俊俏小僧尚有幾分出家之人的波瀾不驚,另一個小僧就沒這份淡定了,他驚呼:“你是誰,從哪兒蹦出來的?”
洲渚直言不諱:“我?我從天上來,喏,這間屋子就是我從天上下凡之時,沒收住力,給轟倒的。”
兩個小僧:“……”
他們的戒律不允許他們斥責俗家人,只是他們到底年少,出家的時日尚短,拼了命才勉強憋住那即将脫口而出的罵聲。
俊俏小僧沒有在洲渚身上浪費時間,他對池不故道:“貧僧會如此禀告給主持的,施主好自為之。”
池不故扶額:“此事我改日會去天寧寺向慧平大師說明的,勞煩二位今日跑一趟了。”
兩個少年僧人神色淡淡地點點頭,也不再巡視別的屋舍,就這麽走了。
池不故沒有将怒火發洩在洲渚的身上,但眉間盡是解不開的愁緒。
洲渚問她:“這事,後果會很嚴重嗎?”
池不故道:“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又過于樂觀了。”
正如那僧人所言,慧平大師是信得過她,才将漏澤園托付給她代為打理的。
這裏的每一間屋舍都是天寧寺出資修建的,她沒有打理好這兒,讓這兒出現了如此大的財産損失,那便是她的失職。
連累池不故,洲渚的良心終于出現了一絲不安,她問:“重新修建這屋大概要花費多少錢?”
“五千錢至八千錢不等。”
洲渚以前吃一頓飯都不止這個數,但眼下她一窮二白,這個數對她來說便是天文數字。
心中郁郁,但她還是主動承擔起了責任:“交給我吧,我不會令你為難的。”
“你?”池不故很懷疑她是否有能力解決,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洲渚有多窮了。
“李青瓷不是想知道制作糖冰的方法嘛,我可以将秘方賣給他。”
池不故沉默了片刻,道:“你不是想自己制糖來賣嗎?将糖冰的制作方法告訴了他,你以後再來制糖,只怕争不過他。”
“我是想過自己制糖發家致富,可這不是條件不允許嘛!再說,我欠你的夠多了,不想你因我而挨罵。”
洲渚的心裏有一本賬簿,所有的賬,她都算得清清楚楚。從前對欠債的事閉口不提,并不代表她真的心安理得地享受池不故的付出。
之前是因為真的沒能力還債,現在她知道自己的制糖知識能夠換來財富,她便不會再藏着掖着。
池不故抿唇,洲渚此言總算是沒辜負她當初的一番善意收留,不過……
“大不了從我的工錢裏扣。”
池不故說得很輕,洲渚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她巴巴地看過去,池不故立馬別開了臉。
“沒想到池不故還挺傲嬌的!”看到池不故耳尖的緋紅,洲渚心中癢癢的,想伸手rua一把。
“我是個沒有戶貼、過所的黑戶,以後怎麽做買賣?就算能做起來,也容易被人嫉妒告發。還不如現在賣李青瓷一個好,萬一他将來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呢?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嘛!”洲渚想得很開。
池不故告訴了她一個此前從未提過的情報:“遇到大赦,是有機會在此落戶的。”
洲渚以為這輩子都只能是黑戶了,沒想到還能補辦戶口?!
“那什麽時候會大赦?”
“不好說,有時候皇帝生辰、太後壽誕還有立太子、新帝登基等情況會大赦。除了大赦,只要你在此地生活滿一年,然後再找個人家嫁了,那你也是可以落戶在夫婿家的。”
第二個建議直接被洲渚略過了,至于第一個可能性,主觀因素太多了,也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那還是算了吧!你知道李青瓷的糖寮在哪兒麽?”
洲渚打定了主意,池不故便不再相勸,道:“知道,在縣城西郊,距此十三裏路。”
……
洲渚決定去找李青瓷那日,池不故到白衣庵找盡休師太借了一輛牛車。
有了牛車,洲渚便沒理由再讓池不故背她,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在板車上,看池不故趕牛。
“池不故,你在這兒待了多久啊?”路上閑着沒事,洲渚又閑扯了些話題。
池不故似乎在回憶歲月,沉默了兩秒,道:“五載。”
“那你豈不是很小就來這兒了?這一路多艱苦啊,你當時怎麽受得了?”
洲渚的話換來池不故更長時間的沉默,就在她想略過這個明顯戳池不故傷疤的話題時,後者主動說道:“其實最苦的并不是這一路上遭遇的不公與刁難,而是一直生活在安逸舒适的環境裏,突然面對不公與刁難的落差。所以,只要心态好,就不算什麽苦。”
說着,模仿洲渚一貫矜嬌的語氣:“我的心态就很好。”
洲渚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也不知道是誰,天天說我低估了人性。”
“你都被杜嘉娘算計着去相親了,還看不透這個道理嗎?”
洲渚想起池不故遭遇的那些不公的事,确實不好反駁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她,畢竟那些事都已經發生,造成的傷痕與遺憾也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不見。
憋了半天,悶悶地道了句:“池不故,你可得好好的。”
大小姐這關心人的方式還挺獨特的。
池不故嘴角微微上揚,她這些年感受過很多惡意,但也被一些人的善意之舉溫暖過。她不清楚洲渚對她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但似乎收留洲渚以來,她的生活便不再那麽單調。
或許此時此刻,她才算是真正接納了洲渚,允許洲渚走進自己生活的圈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