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悸動
悸動
天色微亮,還在賴床的洲渚被池不故面無表情地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乍一離開被窩,洲渚猛地打了個冷顫。
要命,今天怎麽這麽冷,她是一覺睡到入冬了嗎?
池不故告訴她最近倒春寒,這樣的天氣将會持續好幾天,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洲渚萌生退意,想躲回被窩裏,被池不故一把拽住被子:“不是還得趕去糖寮嗎?抓緊時間洗漱。”
在擺爛與賺錢之間搖擺了會兒,洲渚最終還是選擇了出門上班。
池不故将洲渚送到糖寮,又和李青瓷簽訂合作的契約,至此,洲渚便成為李氏糖寮的合夥人了。
池不故離開後,洲渚以股東的身份又逛了一遍糖寮。
這兒有部分工具及其用途她還不太了解,所以趁此機會一邊觀察,一邊摸清它們對應的是現代化工廠裏的哪些機械與制糖步驟。
“上次聽取了你的建議,我讓人往蔗汁裏加了些石灰來澄清,發現蔗汁确實甜了不少。我有信心,這一批沙糖,一定能賣出更好的價錢!”李青瓷容光煥發,顯然,洲渚提的建議給了他極大的信心。
南康州的沙糖價按品質的好壞,從十文到十五文一兩不等。
甘蔗榨出來的汁與工人在制糖的過程中沒有掌握好火候等,都有可能影響糖的口感、風味和顏色。李青瓷的糖品質不一,因此別人從他這兒批發沙糖的價格一般是最低檔的,只要七文錢一兩。
糖的甜度提高,風味變好後,他可以将批發價提高到九文!
除了批發給別的售糖小販,他在南康州各縣城裏也是開了糖鋪的,拿去鋪子裏直接售賣則可以賣到十五文一兩!
賺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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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渚道:“石灰得适量,不是加得越多越好,而且面對不同情況的蔗汁,加的量也不一樣。我稍後給你寫一些配比方子。”
她的話在李青瓷這兒很有份量,李青瓷聽到了心裏去,但糖寮的制糖工人們卻有些不屑。
他們在這兒幹了十幾年也沒見東家如此重視他們,洲渚才第一天來,就被捧着,肯定是洲渚用美□□惑了東家!
若說洲渚是用技藝折服了他們的東家?制糖的技藝是有傳承的,父傳子,師傳徒,一個女子能學會多少制糖技藝?
洲渚只是提了加石灰,加多少石灰可是他們這些人琢磨出來的,她現在才給什麽配比方子,怕不是從他們這兒打聽到了後,直接偷來的。這算什麽本事?
李青瓷暫時未察覺到糖寮裏湧動的氣氛,洲渚發覺了,但身為洲氏集團千金的她早已習慣,并未跟他們一般計較。
逛一圈下來,李青瓷問:“我這兒的制糖方法跟你學的有多少區別?”
洲渚心想,區別可大了。
她沒有直言,還留了餘地:“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李青瓷聽得心窩一熱,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你給指出來,我立馬讓人改一改。”
在工作上,洲渚不像在生活中那麽缺心眼,她說:“糖寮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生産模式,我貿然改變,很容易生出亂子,所以可以從每一道工序,逐一改進。”
“你說得對。那你想先從哪裏入手?”
洲渚道:“我想先去看看甘蔗田。”
李青瓷自然答應。
他的甘蔗田離糖寮不遠,這是為了便于将甘蔗運到糖寮來加工處理。
現在已經是栽種甘蔗的時節,洲渚可以看到田間有十幾道身影正在忙碌。
甘蔗的品種有很多,不過一般分為果蔗和糖蔗兩大類。
目前,果蔗有紅蔗,即昆侖蔗,由于皮薄汁多,而糖分沒有糖蔗高,所以合适生嚼。
糖蔗有三種:杜蔗糖分非常高,不過蔗質很硬,用來制糖,尤其是冰糖,是最佳的選擇。
荻蔗,它榨出來的汁最是清甜,後世小攤上的蔗汁原料就是這種。它也能用來制糖,不過做出來的糖沒有杜蔗好。
還有一種西蔗,雖然也能制作冰糖,但是顏色會相對淺一些,被人認為這樣的冰糖不及那些紫黃色的冰糖。①
李青瓷是開糖寮的,自然以種植糖蔗為主,其中杜蔗占了七成以上面積。
“洲小娘子對種蔗也有心得?”李青瓷試探。
洲渚搖搖頭,又微微一笑,商業吹捧道:“李郎君種甘蔗多年,我哪敢在你面前班門弄斧。”
她連地都沒下過,只是制糖廠需要采購糖蔗,她被逼着看了不少原材料(糖蔗)的資料報表,又跟着采購部經理去實地考察。
尤記得那次為了分辨甘蔗的口感,她生啃了不少不同品種的甘蔗,導致口腔潰瘍,折磨得她夠嗆。
得虧那次留下的陰影甚深,她的腦海中記下了當時蔗農提過的甘蔗栽種方法。
但是說白了,在種甘蔗方面,她就只是一個理論家,不敢說自己的經驗比李青瓷豐富。
交流了一番後,才重新回到糖寮,開始結合自己所學的知識,給李青瓷提供小小的意見。
別看糖寮裏的工人不少,他們一通忙碌下來,制糖的工序也就只有兩道,分別是榨與熬。
榨,即榨汁。先削皮截段用石碾初榨,再蒸泊,過後用榨車進一步壓榨,再入甕蒸,如此反複三次,直至将剩餘的水分都盡可能地榨幹。
這道工序往往是需要最多人手的地方,李青瓷的糖寮便足足安排了十二人。
榨後直接送入鍋中熬煮,直到它稠得跟麥芽糖似的,就可以靜置等待它冷卻成為固體的紅糖了。
洲渚所了解的制糖工藝要更精細些,在不利用現代機械設備的前提下,總體分為“榨—提—熬—結”四部分。
榨汁部分不必贅述,榨汁之後是提汁。
将榨出來的新鮮蔗汁放入甕中,加入石灰靜止,雜質會浮上水面,便于撇去,其餘雜質則會沉澱下來,屆時将蔗汁舀進鍋中,接下來就是第三步“熬”了。②
洲渚建議李青瓷多準備幾口鍋,要想熬制冰糖,從這一步開始就得改變。
熬糖的過程會分幾步,不過左右是煎煮,這一步須得對火候有十足的掌控。第一次煎煮只能煎煮到七分熟,然後入甕靜置三天,再進行第二次煎煮,這次的火候要到九成熟。②
不能太稠,否則容易結成沙糖。
沒有現代設備輔助,這一步便需要經驗老到的老師傅來把關。
掌握好熬糖的訣竅後,最後一步就是投入甕中,密封放置兩日,讓它自然釋出糖水來,再于上方吊一根棉線,等待它結晶。找不到棉線的話,可以用竹片代替。
結晶的過程會持續三四個月,而氣溫也會對它産生很大的影響,所以最好是将甕放置在陰涼的地方進行。
李青瓷無法孤注一擲,所以分了幾個人給洲渚,讓他們按照洲渚的吩咐行事,剩下的人則繼續制作沙糖,避免賠本。
制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當夕陽悄然沉沒,池不故來接洲渚時,她才知曉自己已經在糖寮裏呆了一整天。
池不故遞給她一方手帕,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滿頭大汗。
即便是在倒春寒的天裏,糖寮裏也是熱火朝天,洲渚忙了一天,也被那燒個沒完的鍋竈給烘出了汗。
洲渚道了謝,接過手帕跳上牛車坐在池不故身旁,一邊擦汗一邊跟池不故分享她今天的工作。
池不故安靜地聽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洲渚的興致沒有之前那麽高了。
緘默了一陣子,她佯裝漫不經心地發問:“在糖寮被刁難了嗎?”
“幾個刺頭,還不至于被我放在心上。”洲渚擺擺手,她托着腮,“我只是……有些擔心,萬一我沒制作出冰糖來,豈不是要功虧一篑?”
由于生産技術條件的不同,她也不是很有信心,百分百能煉出冰糖來。
池不故不懂制糖,但她覺得今天的洲渚不太像那個平日裏總是對自己充滿自信,張揚又有些任性,還偶爾犯迷糊的洲氏千金。
池不故也不懂安慰人,想了想,只能從利益的角度勸她:“與李青瓷簽訂契約并沒有附加任何的懲罰性條款,哪怕失敗了,你最多只是沒有利潤可分,為何要害怕失敗呢?”
一無所有的人,還需要躊躇嗎?
洲渚心中豁然開朗,笑着戳了戳池不故的手臂:“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需要你個悶騷來開導!”
天色将晚,有些看不清路,突然,牛車轱辘陷進了一個坑窪,又猛地滾出,板車頓時一晃,洲渚上下左右一陣搖晃,身體失衡往前撲去。
她要是栽下去,會撞到腦袋不說,就怕會驚到前面的牛,被牛甩一蹄子,不死也得斷一根骨頭。
池不故來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她一拽,反作用力之下,二人雙雙跌倒在板車上。
池不故的腦袋磕到了板車上的竹筐,那竹筐雖不是什麽重物,卻也痛得她微微失神。
等她回過神,便發現身前貼着一具柔軟的嬌軀,對方的手臂攀着她的肩膀,半邊身子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顆因為慌忙驚恐的情緒而狂跳的心。
甜膩的糖味鑽入鼻中,讓人忍不住口舌生津。池不故擡手撫了撫身上之人的後背。
洲渚嘤咛一聲,又暈頭轉向地蹭了蹭身下之人的脖頸:“池不故。”
一股電流倏忽從脊背蔓延,電得心髒緊縮了下,悸動感直沖上腦門,池不故的手指不受控地抖了抖,迅速收回。
洲渚還沒緩過神呢,就被池不故給推了肩,倒在了另一邊。
這次洲渚是徹底回魂了,她看到池不故繃着臉坐起來,目視前方,一副生人勿擾的模樣,尋思是不是自己把人給撞疼了。
“你沒事吧?”洲渚湊過去。
“我沒事。”池不故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位,避開洲渚的觸碰。
剛才的悸動讓她覺得莫名,這種陌生的心情也讓她生出一絲迷茫和不安。
天色朦胧,洲渚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當她又不願意搭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