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舌戰

舌戰

回到屋裏,洲渚仍然有些想不通,那縣尉擺明了是來拿她問罪的,可問了一圈後,竟然啥處罰都沒有就放了她。

事出反常必有鬼。

見池不故回來後便一副沉思的模樣,洲渚扯了扯她的衣袖:“池不故,你想什麽呢?”

池不故思忖道:“他應該是将你錯認成什麽人了。”

“錯認成誰了?”

“洲赫的什麽人吧!”

“洲赫,那個奸相?!”

池不故點點頭,道:“如同我當初聽到你的姓氏時的反應,因為洲姓太少見了,整個汴梁,只有洲赫一族是此姓。因為洲赫的先祖并非汴梁人,乃是世居礁島之上的蜑戶,後來上了岸,又累積了財富,移居汴梁。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終于出了一個進士,就是洲赫。在汴梁,洲姓代表了與洲赫同族,哪怕出了五服,也能仗着此姓作威作福,誰都會避讓三分。”

洲渚:“……”

難怪當初她說出自己的姓氏後,池不故有那麽一瞬間,看她的眼神仿佛能吃了她。

洲赫可是池不故的殺父仇人,她能給跟對方有關的人好臉色才怪了!

洲渚好奇地問:“那你怎麽沒有把我錯認為他的什麽人?”

池不故冷着臉:“因為你不認識他。你若真的是汴梁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所以我猜你可能不是汴梁人,但你會說官話,只能說,你出身官戶,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官話。”

洲渚腦子都糊塗了:“那我當初編造身份時,說我是汴梁來的,你怎麽也不反駁我,我這不是露餡了嗎?”

池不故的冰臉忽然融化,露出了一絲笑意:“為什麽要反駁?你只有說自己是汴梁來的,別人才會忌憚你三分,才不會盤根問底。甚至遇到今日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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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渚沒想到,原來池不故當初在給她認屍時,就已經替她考慮了這麽多!

當洲渚沉浸在池不故給予的溫柔和體貼之中時,她的內心隐約地感受到一絲痛苦——在這樣一個錯誤的時空裏遇到池不故,哪怕她愛上了池不故,只怕也很難有結果。

壓下這股愁緒,洲渚問:“你猜得到他們将我錯認成洲赫的什麽人了嗎?”

“他問了你的生辰和年紀,又問你是否記得五歲時的事,很有可能将你誤以為是洲赫那個失蹤的孫女。”

池不故的版本跟縣尉相近,不過卻沒有添加那些道聽途說的內容。

“……那洲赫也曾是一個心系天下、不畏權貴的好官,後來遭到了權貴的打壓,從一個參知政事被貶去了兖州當知州。再後來發生了蝗災,義倉的糧食都吃完了,暴-動的災民為了威脅他打開州倉,擄走了他的孫女,雖然最後民亂被平定了,但他那孫女也不知所蹤了。打那之後,他便依附了昔日打壓他的權貴,直到自己也變成權奸。”

洲渚尋思,這不就跟秦桧一個德性嗎?秦桧年輕時也是抗金的主戰派,後來被金人俘虜,一通吓唬,骨頭就軟了,回去後就徹底成了投降派,幹出了遺臭萬年的事。

“你不是應該很恨洲赫的嗎,怎麽還會幫他說話?”

池不故道:“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我憤慨他的所作所為,仇恨他害我家破人亡,但不會因為我個人的仇恨而污蔑他一些他不曾幹過的事情,這是先父教我的,做人要持身公正,若因私仇而诋毀對方,縱然是快意了,但我與對方又有什麽區別呢?為了報仇而失了自我,這不理智。”

洲渚豎起了拇指,池父這格局,令人欽佩。

回歸正題。雖說洲渚因為對方的誤認,而放了她一馬,萬一對方發現她不是洲赫的孫女,反過來說她冒充別人,罪加一等怎麽辦?

池不故道:“陳平他們這些年雖然不遺餘力地想要讨好奸相,可以他們這個級別,哪裏是能接觸得到奸相的?況且他們當時并未當場說出自己的猜想,必然是有一些顧慮,甚至想要隐瞞這件事,好讓他們獨享這份‘功勞’。”

她猜測縣尉他們就算懷疑洲渚是洲赫的孫女,必然還會繼續尋找一些佐證,直到徹底确定了此事。

或許他們會想盡辦法聯系到汴梁那邊的洲家人,又或許什麽都不做。

“只要你不承認你是洲赫的孫女,将來即便他們發現了真相,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你倒不如趁此機會,先利用他們的這份攀附權貴的心思,重新置辦戶貼。”

“池不故,你真腹黑。”洲渚發現池不故這走一步算百步的心機,不去經商當真是浪費了天賦。

“腹黑?”池不故尋思,這該不會是什麽貶義詞吧?

洲渚強行正能量:“意思是你肚子裏都是墨水,比喻你讀書多,是個才高八鬥,滿腹經綸的知識分子。”

池不故仍舊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原意該不會是‘一肚子壞水’吧?”

洲渚被拆穿了,急忙道:“喏,這可不是我說的啊,是你自己非要歪曲我的意思,把你自己往壞處想的!”

池不故:“……”

好了,她确定已經是這個意思了。

明明這是在幫她,竟然還如此評價自己,真是小沒良心的。

周憑骁對人販子們的審訊工作已經進入了尾聲,該審問的都已經得到了結果。池不故的病也好了,他便讓人将三女送回去,順便敲打警告一下那群險些就助纣為虐的鄉民。

回去的路上,杜佳雲全然沒了在外“歷險”時的激動興奮,反而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你怎麽了?回家了還不高興啊?”洲渚問她。

杜佳雲道:“我爹本就不讓我出門,這次被拐失蹤,他只會更加堅持己見,往後看管我必定會更加嚴格。”

想到杜段那德性,洲渚知道她的擔憂是對的。

回到新福鄉,得到消息的李青瓷、吳耆長、杜家人等齊聚一堂。

杜佳雲剛從車上下來,杜段便沖上來準備打她巴掌,被早有準備的洲渚攔下,并反手給了他一巴:“很愛抽人巴掌是不是,我賞你的。”

“你做什麽打人?!”杜段的妻子沖了上來,但連杜段都被打得毫無抵擋的能力,她更是不敢輕易跟洲渚動手,只是扶着杜段,怒瞪洲渚。

杜佳雲看傻了,望向洲渚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女兒被人綁架,她回來後你不僅不關心她,還想打她,有你這麽當爹的嗎?”洲渚氣呼呼地罵道。

“這是我的家事,要你管?!”杜段回過神,兇惡地瞪她。

洲渚輕嗤:“是,這是你的家事,但你也就這點家裏橫的能耐了,你只能欺負弱小,你若不服,你試試跟我較量一下?”

杜段一噎。

剛才那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作響,現在都還沒好。他嘴硬道:“我一個大男人,不屑跟你一個女人動手。”

洲渚反問:“你女兒不是女的?你怎麽跟她動手?”

杜段這下徹底啞了。

這時,吳耆長才出來打哈哈:“你們沒事就好,都各回各家吧!”

洲渚卻不願意善罷甘休:“等會兒,你們這群人污蔑我是惡鬼的時候,怎麽不說‘沒事就好’,不各回各家?”

衆人:“……”

“你不要得寸進尺。”有人惱羞成怒。

“我還就得寸進尺了,你去報官啊!”現在的洲渚簡直就是趾高氣揚的典範。

衆人見她一個黑戶這麽嚣張,的确恨不得去報官,然而告訴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就是縣裏的胥吏,縣尉和黃主事都沒拿洲渚怎麽樣,反而對她禮遇有加,就算他們再去報官,洲渚肯定也能安然脫身。

吳耆長猜測,洲渚應該是有了靠山,所以才會這麽嚣張。

她越是嚣張,他們越忌憚她。

“你們這些拿石子砸我的人,現在不道歉,我立馬搬石頭去你們家,一面屋頂留一個洞,信不信?”洲渚單手舉起了路邊十幾斤重的石頭,吓得衆人紛紛後退。

這他媽真不是惡鬼附身了嗎?!

吳耆長生怕家中遭殃,趕緊催他們道歉。

他們不情不願地道歉,洲渚道:“不是向我道歉,是向阿池道歉,畢竟你們砸中的是她!”

一直看着她狐假虎威的池不故,心中微微一動,好似有暖洋在心中流淌。

“她都沒讓我們道歉。”有人嘀咕。

“她是沒讓,現在是我強迫你們向她道歉不行嗎?”

衆人:“……”

他們又向池不故道了歉,最後生怕洲渚再威脅他們給更多人道歉,急忙溜回家去,杜家人也趁亂拽着杜佳雲回家了。

李青瓷看完這場鬧劇,對如今的洲渚刮目相看:“你把事做得這麽絕,就不怕遭反噬?”

洲渚嘆了口氣。

不管縣尉他們是不是錯認她為奸相的孫女,也不管他們何時會發現真相,已經沒有什麽比她現在的處境更糟糕的了。橫豎都是一死,她為什麽不大膽放縱地做回真實的自己呢?

池不故道:“很多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平日之所以表現得那麽硬氣,是因為會有更多人跟他們站在一起。一旦出現一個人能對抗他們全部人的時候,他們就會成為一盤散沙,再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李青瓷笑了笑,詢問洲渚有沒有事:“你要是出事了,我的糖寮損失可就慘重了。”

洲渚道:“你已經知道了糖寮的制作方法,就算我出事了,也不用擔心吧?”

李青瓷知道她這是在試探自己,便道:“話不能這麽說,制糖的秘法終究是一件死物,而一個會制糖的能人才是最值錢的寶物,因為從古至今,制糖的技藝不斷改進,靠的正是這些能人,而不是一件永遠都不會更新改進的秘方。”

洲渚思忖:“看來李郎君的野心不小。”

李青瓷本來也沒奢望過這麽多,可誰讓洲渚給了他這個信心和希望呢?

李青瓷也離開後,池不故準備将洲渚送回白衣庵,後者卻緘默了片刻,道:“池不故,我想跟你回漏澤園了。”

這次,她在白衣庵門前險些被當成惡鬼抓走,可除了盡休師太被池不故拜托去請周憑骁之外,往日裏同她交好的女尼們卻沒有一個出來相幫的。即便明白她們有她們的顧慮,不一定能對抗這些鄉民,但她還是感到了挫敗。

再待在白衣庵,也不過是自找不痛快,何不跟池不故回漏澤園?

池不故沒問緣由,只道:“那我過去幫你搬東西。”

“你不問我為什麽?”

“總歸是你想做的。”

洲渚笑逐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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