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送鞋

送鞋

秦微雲所說的茶廬是離稅關不遠的一個茶寮,它的格局跟一間一進的小四合院差不多,北面是兩層,東西各幾間草棚搭起來,又用竹木隔開的寮間。

裏面要麽是一些坐等稅關辦好稅的商賈,要麽是身穿襕衫的文人雅客,外面那些步伐匆匆為了三餐溫飽而忙忙碌碌的身影,與這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秦監當,您來啦!”茶廬的夥計十分有眼力見地将他引到他常待的寮間。

那是二樓臨窗的一個寮間,臨窗眺望,能看到稅關那邊的情況。

上了茶葉和煮茶的茶具後,茶廬的夥計便退了出去,池不故主動攬起了煮茶的工作。

“這是你新交的朋友?”秦微雲看向洲渚,問的卻是池不故。

池不故頓了下,道:“是。”同時也說了洲渚的來歷。

“哦,姓洲。”秦微雲的語氣有些耐人尋味,“今日也是為了她而來?”

“老先生問到,不故不能不如實回答。不故确實為她之事而來,但也想探望一下老先生。”

秦微雲哈哈一笑,沒有芥蒂,反倒有些感慨地說:“這麽多年了,你在這兒終于也交到了一個能讓你為了她來求我的朋友……”

池不故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保持緘默,但手上煮茶的動作卻沒停。

洲渚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謎語,她開門見山地問:“池不故,你想求這位老先生什麽事?”

秦微雲也饒有興致地道:“嗯,說來聽聽,我也想知道。”

池不故瞥了洲渚一眼,略無奈地将洲渚編造的身世及近些日子破獲人口販賣案子的事,精簡一番,告知了秦微雲。

秦微雲雖然八年前就被貶離京了,但汴梁到底有沒有做香料買賣的洲氏之人,他還能不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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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聞言,只是撚着黑白斑駁的胡子,微笑着,也不說話。

直到喝完茶,池不故與洲渚告辭離開,雙方都沒再讨論過這個話題。

離開前,秦微雲叫住了池不故,後者便讓洲渚先去牛車那兒等着。

洲渚知道有些話是自己不能聽的,便也識相地離開了。

秦微雲問池不故:“你知道她的來歷嗎?”

池不故垂眸:“知道。”

秦微雲露出了揶揄的神情:“來自汴梁的香料世家?”

池不故搖頭:“不是,她來自一個連我也無法描述的地方。”

秦微雲聞言,臉色稍霁,問:“你不會後悔幫她做這麽多?”

池不故道:“當年人人都說奸相自導自演,利用孫女被擄之事,向災民舉起屠刀。唯獨老先生出來替他申辯真相,即便相信的人不多,即便他如今成為了獨斷專權、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的奸臣,可老先生後悔了嗎?”

秦微雲一怔,旋即大笑一聲,擺擺手,讓她離去。

一個人待着的洲渚想了許多,她沒想到池不故竟然會為了她去“求”別人,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池不故的這份付出,讓她既歡喜,又有片刻的自我懷疑是否擔得起對方的這份付出。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稍縱即逝,她自戀地想:連我都擔不起,試問這世間還有誰擔得起?!

正自娛自樂着,池不故走了出來:“走吧,先去找腳店停好牛車,再帶你去逛一逛。”

“那位老者是誰?”洲渚按捺不住好奇心。

池不故知道她急性子,也沒賣關子,道:“老先生曾是翰林學士、 侍讀學士,及國史館編修。”

洲渚像個恰巧知道答案的學渣,迫不及待就舉手搶答:“我知道,是皇帝的秘書對吧?!”

池不故沒去糾結她口中的“秘書”與“秘書郎”是否有區別,繼續道:“不過他是前宰相蘇相的門生,蘇相和洲赫不和,也反對洲赫獨斷專權,因而朝廷的官員紛紛站隊,雙方發生黨争。蘇相落敗,被貶循州,而與他有關的人接連被貶。秦老先生也在其列,被一貶再貶,來了此處監鹽稅。好在他生性豁達,不管被貶到哪裏,都能怡然自得。”

“那你求他辦什麽事呀?”這個才是洲渚最好奇的。

池不故抿笑道:“你以後就知道了。”

“哎,怎麽還神神秘秘的,事關我,你倒是告訴我呀!”

池不故的嘴就跟焊上了一樣緊,死活不肯說。好在洲渚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沒體驗過的古代街景吸引了去,沒再執着此事。

洲渚逛街不是純逛,她偶爾會留意這兒賣糖的鋪子,或是街上賣糖的小攤,然後各買一點回來嘗嘗,分析産品的優劣。

雖說她不是管銷售的,但如果有提高銷售額的方法,她自然也不會藏着掖着,畢竟李氏糖寮的糖賣得越多,她分到的紅利便越多。

和她相比,池不故這個提議逛街的人反倒像是陪她出來做産品調研的。

看到了一家鞋鋪,池不故拉住了洲渚:“走吧,進去看看。”

“布鞋?!”洲渚眼睛放光,在這個時代,布鞋才符合她的身份嘛!

“挑一雙。”池不故道。

洲渚的心猛地一跳:“你送我啊?”

“送你。”

池不故這麽爽快,洲渚反倒舍不得花錢了:“這一雙布鞋要八百文哎,你剛買了牛車,不得掏空積蓄?罷了,我有錢,我自個買!”

池不故道:“你救了我一命,多少錢都不算貴。”她頓了下,“最好不要超過兩貫錢。”

洲渚樂得哈哈大笑,拿了一雙看中的鞋,便去試穿。

最後出來的時候,腳上便是一雙嶄新的米色繡花鞋,雖然這雙鞋不是最好看的,卻最好搭衣服。

當然,她這雙是池不故付的賬,但她也給池不故挑了雙,池不故擔憂回去的路上會弄髒,舍不得立馬穿上。

黃長生想找秦微雲,卻沒找到什麽合适的借口,想了幾天,終于借着鹽務方面的事務,光明正大地找了過去。

處理完公事,秦微雲見他賴着不肯走,面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問:“黃主事莫不是口渴,還想在我這兒多蹭幾杯茶喝?”

黃長生聽出他是在暗諷自己,心中不快,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便不好發作,笑道:“秦監當的茶好喝,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既然秦監當不想讓我多喝,我不喝便是,只是有一事想詢問一下您老……”

秦微雲不吭聲,沒說樂不樂意給他解答,他便自顧自地問:“不知秦監當在汴京時,是否聽說過洲遇昇此人?”

秦微雲不答反問:“怎麽,你找他?”

黃長生聞言,暗道:看來這老家夥真知道此人!

他嘴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哦,沒有,就是縣尉最近在整理一些陳年舊案時,翻到五年前有一艘商船在附近的海域沉沒,聽說船主是一個叫洲遇昇的汴京香料商,由于我們這邊聯系不上汴京的洲家人,故而此案一直積壓着。如今縣尉再次看到這個案子,想起您是汴京來的,就讓我過來問一問,看看是否有辦法聯系上洲家人。”

黃長生的話真假摻半,若不是在池不故那兒聽到過另一個版本,秦微雲只怕就要入套了。

他輕嗤了聲,道:“洲遇昇八年前就死了,五年前出海的是他的鬼魂嗎?”

這個信息與黃長生從洲渚口中所得的信息對上了,他的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但又進一步确定了洲渚的身份。

黃長生依舊在裝蒜:“啊,不是叫洲遇昇?喔,對對對,是我記錯了,五年前出海的船主叫洲島。聽說是洲遇昇的兒子,我可能在聽的時候沒聽清楚,給記混了。那他們還有至親嗎?至少要将這些消息送回去。”

秦微雲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洲遇昇死後沒多久,我遭到貶官,哪裏還清楚那些事?他只有一兒一女,若你說的‘洲島五年前就葬身魚腹’是真的,那他應該只剩一個女兒吧!如今十八,還是十九……哦不對,應該是二十歲了。這般年紀,只怕早就嫁了人。”

黃長生心頭一震:都對上了!

他的态度忽然變得謙卑許多:“他也姓洲,跟洲相莫不是……”

“少在我面前提到那個人。”秦微雲滿臉不悅。

黃長生回過神,想起秦微雲被貶的原因,便閉了嘴。

雖然沒能讓秦微雲親口承認洲渚是洲赫的孫女,但他那些話和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哪怕洲渚不是洲赫的孫女,她也一定是洲赫的族人,沾親帶故的呢!他得趕緊回去把這件事告訴他大舅子。

他迫不及待地告辭離去,卻不曾看見秦微雲露出的促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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