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委屈
委屈
天寧寺的兩個小和尚再度上門時,領來了一夥工匠,洲渚才知道,黃長生那厮真的給天寧寺捐款了,而且指定這筆款是用來修建漏澤園東舍的,還幫忙找了工匠,要求他們盡快動工,限定他們在一個月之內修好東舍。
天寧寺既不用出錢,又不用出力,自然樂見其成,慧平住持便派了上次跟池不故接洽過的小和尚來監督修建工程。
洲渚擔心這其中有詐,問那個俊俏的少年和尚:“這算你們天寧寺修的房子,還是算別人修的?”
“是以我們天寧寺的名義修的,不過功德是黃施主的。”許是有人承擔了重修東舍的成本,俊俏少年和尚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許多。
“那你們還會追究池不故的責任嗎?”洲渚又問。
“自然不會。只是,還請兩位施主愛惜一些,勿要再損毀這裏的房屋、物什了。”
洲渚一口應下:“一定,一定。”
工匠們在量地的時候,黃長生來了。
要說上次他見了洲渚只能算一般谄媚,那這次他的态度算得上十分谄媚了。
他道:“洲小娘子,這裏要動工後,經常有男人進進出出,你跟池不故兩位小娘子住在這邊不太方便,還是先回夏館居住吧,我已經命人收拾夏館了,過兩天,你們就能搬回去了。而且我保證,不會有人亂造謠的。”
洲渚有些意動,但這事不由她做主。
她道:“這事還得阿池拿主意,你問她吧,她要是同意了,我也沒有意見。”
黃長生眼睛骨碌一轉,小聲道:“洲小娘子,池不故的爹是池儀,他曾經彈劾洲相,得罪過洲相,你與池不故還是勿要交往太深才是。”
洲渚知道他這是想要離間她與池不故,她才不上當呢!
“我不怕受牽連。”洲渚理直氣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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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長生腹诽:“你當然不怕受牽連,但問題在這兒嗎?問題是池家跟你家是對立的哎!”
他猜測洲渚興許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便又提醒:“我是擔心你受到傷害,池不故不喜歡姓洲的人,而且特別仇視跟洲相相關的人,不管是至親,還是族人。”
“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姓洲,這麽些天,也沒見她對我不好呀!”洲渚故作不耐煩,“你跟我說這麽多到底是什麽用意,是不是壓根就不希望我們搬回夏館去?”
黃長生咬了咬牙,暗道:“我就說女人麻煩,蠢、太蠢了,哪天被池不故賣了都還幫着數錢呢!”
無奈之下,他只好去找池不故。
池不故正在跟工匠們協商東舍的動工日子,黃長生一來,工匠們便拘謹了許多,他揮揮手:“我有事跟池小娘子相談,你們先忙別的事去。”
工匠們走了,池不故也轉身欲走,他急忙攔下,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池小娘子稍等,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同你沒什麽好說的。”
“過去那是我不對,我往後再也不幹那些混賬事了,你大人有大量,便原諒我吧!”黃長生低聲下氣地說。
池不故故作詫異,眼神裏的防備卻越深了:“黃主事以為我吃你這一套嗎?”
同樣的套路,黃長生用過太多次了,而且曾經為了逼迫池不故屈從,他軟硬兼施,故而池不故早就不信任他的任何示好。
黃長生別無他法,心說:“這都是你逼我的!”
既然洲渚非要獲得池不故的同意才肯接受他的示好,而池不故又軟硬不吃,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間二人,讓池不故敵視洲渚,二人的關系惡化後,洲渚走投無路就會接受他的安排!
想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諷刺,道:“池不故,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吧!你收留的洲渚,她是洲相的孫女。”
池不故配合着,瞳孔微縮,良久才用質疑的口吻道:“只因她姓洲?”
黃長生觀察她的反應,覺得終于出了口惡氣,哈哈大笑,道:“對,因為她姓洲,而她的父兄叫洲遇昇和洲島。她來自汴梁……你也是從汴梁來的,難道不清楚,在汴梁的洲姓之人意味着什麽嗎?”
池不故的臉色一沉,嘴上不說話,心理活動卻頗為豐富。
黃長生繼續打擊她:“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洲渚是洲相的族人,而且她的年紀跟洲相被擄的孫女一樣大,生辰甚至都一樣。”
因為他的自我說服和盲目自信,他這番話添加了許多主觀的信息。
池不故忽然冷笑:“你不用離間我們,我不信她是奸相的孫女。”
池不故越是跟他唱反調,他便越想坐實洲渚是洲赫的孫女的身份,為此還開始瞎編:“她一個弱女子,如果真的是被人發賣了,是怎麽可能逃出來的?所以,她看似被人發賣,實際有人在暗中保護她,她才得以保全自身,并且在輾轉之下,到了這邊……”
池不故想笑,但面上仍舊一副冰冷的模樣。
“你不用說了,她一個連戶貼都沒有的浮客,身世還不是随你們捏造?”池不故說完,轉身離去。
黃長生又急又氣,腦中卻靈光一閃,剛才池不故提醒了她,洲渚還沒有戶貼,如果他替洲渚辦好了戶貼,坐實她的身世,那池不故不信也得信!
于是黃長生回頭跟他的縣尉大舅子商議,辦理戶貼這事畢竟歸縣丞所管,還得縣尉出面斡旋。
幾天後,縣尉陳平便将新鮮出爐的戶貼給洲渚送了過來。
洲渚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她不太确定地問:“不是要大赦才能為浮客重新辦理戶貼的嗎?”
縣尉陳平笑着說:“那是一般情況下,其實只要官府準許,什麽時候都能重新辦理戶貼。”他頓了下,“只是,原來的戶貼只能回原籍辦,在這兒辦的戶貼需要在此落戶,因此,洲小娘子如今只能算是南康州海康縣人。”
洲渚才不介意自己到底是哪裏人呢,只要有戶貼,她就不再是黑戶,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官府抓去坐牢了!
不過,想到自己的人設,她便刻意端着,道:“先将就落戶這裏吧,以後有機會重新辦理原籍戶貼再說。”
陳平與黃長生聞言,以為她還是想着回汴梁的,心下一松,覺得她要是回汴梁,肯定能重新聯系上洲相,到時候,她只需在洲相面前替他們美言幾句,還擔心沒法升官嗎?!
陳平心情非常好,他給黃長生使了使眼色,要求對方保密,不要到處宣揚洲渚的身份,避免更多人出現奉承洲渚,搶了他們的機會。
“對了,我聽聞夏館已經重新修繕,洲小娘子跟池小娘子何不搬回夏館去?”陳平道。
既然黃長生沒能說服池不故,那他便親自出面。想來池不故應該不會不給這個面子。
池不故道:“民女還想留住清白。”
陳平顯然也是知曉黃長生幹過的那些事,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道:“夏館是令尊買的,為你們池家所有,你住回自己家,何須擔心清白不保?你們盡管住,我保證沒人能将夏館據為己有。”
他又當着二人的面呵斥黃長生:“回去後管好阿妹,不要讓她亂來。”
“哎,我知道了。”黃長生乖乖挨訓。
池不故也當着他們的面,故意對洲渚擺冷臉:“兩位官人盛情難卻,你去住吧,我在漏澤園住得很好,就不跟你一起住了。”
洲渚一愣,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有些心慌地問:“可是夏館是你家呀,你怎麽讓我一個人住?”
“因為我不想與你同住。”池不故的目光從那張戶貼上掠過,神色有些淡。
洲渚感覺池不故對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回到了初識那會兒,她有些想不明白,更多的是迷茫、彷徨和不安:“池不故……”
黃長生卻有所猜測,他心中竊喜,池不故嘴上說不相信洲渚是洲赫的孫女,其實心底已經開始懷疑了吧!
他盼着倆人的關系進一步惡化,這樣,洲渚無法依靠池不故,便只能依靠他們了!
洲渚并不關心陳平和黃長生是什麽時候走的,她心不在焉地回顧池不故今日對她的态度。
在和池不故經歷了那麽多,也習慣了池不故對她的妥協、寵溺之後,她發現自己變得有些貪心,她無法再面對池不故的冷淡和疏離。
池不故忽冷忽熱、忽近忽遠的态度令她感到難受,心裏像被堵了一團棉花,它汲取了所有的淚水,變得又沉重,又苦悶。
池不故做好晚飯,卻發現原本吃飯最積極的洲渚這會兒仍窩在西舍裏不出來。
她進去尋人:“飯做好了,怎麽不出來吃飯?”
洲渚見她的态度又恢複了溫和,和白天的疏離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也造成了洲渚心中的落差,心更難受了。
眼眶和鼻子忽然有些發酸:“池不故,你真這麽讨厭我麽?”
池不故一愣,借着餘晖,看見了她眼眶的晶瑩,心髒也跟着抽了下。
“我不讨厭你。”池不故道。
大小姐的驕傲和自尊讓她維持住了表情,不讓眼淚滾落:“可你說你不想跟我一起住。”
池不故一聽便明白了,是自己今日演的戲,讓洲大小姐當真了。
其實,要想讓黃長生和陳平徹底相信她是厭惡洲渚的,那麽最好是在洲渚不知實情的情況下,做出疏離、厭惡洲渚的舉動。可是,看到洲渚難過的模樣,池不故便不忍了。
她嘆了口氣,走上前,抱了抱洲渚的腦袋,道:“我想跟你一起住,我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騙黃長生他們。”
洲渚險些就落淚了,聞言,眨巴着眼睛問:“什麽意思?”
“奸相畢竟是害的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我理應是恨他的,同理,我也應該恨跟他有關的人,不管是黨羽,還是他的族親。所以,若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孫女後,而沒有一絲反應,那他們必然會懷疑你的身份是假的……”
洲渚明白了,但她沒有開心起來,而是有些憋屈:“可我的身份本來就是假的。”
“我們都知道。”池不故想了想,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但他們産生如此的誤會,對你而言,暫時算一件好事。就拿他們主動給你造戶貼來說,有了戶貼,你往後行事就方便自由了許多。在這海康縣,你還能做很多想做的事,不必再處處受限,被有權有勢的人刁難、欺負……”
“可,就算我真的是奸相的孫女,你也不是會搞遷怒的人呀!你的心胸是那群狹隘、卑鄙的小人不可比的。”洲渚是如此的堅信。
池不故被誇得有一絲愕然,旋即笑着說:“你信賴我,他們不會。因為他們是小人,所以在他們的眼裏,只有這種小人的行徑才是正常的,合理的。”
她的語氣又軟了幾分:“所以,要委屈一下你了。”
方便面:你惹哭的,你自己哄。
池不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