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未定

未定

幽暗的視野中,仿佛有五顏六色的色彩在翻騰,像是将所有的顏料都倒進了染缸中,缤紛的色彩暈開了來。

池不故聽見了自己緊張的心跳,還有喉嚨滾動的聲音。

咚咚咚,逐漸加速,好似戰前吹奏的號角,每一聲都像在敦促着她趕快給予回應。

她喜歡洲渚嗎?

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她,逐漸接納了生命中多出來的一個人;

逐漸适應跟這個人同吃同住;

逐漸喜歡每天出門和歸家時有這人在的氛圍;

逐漸期待對方在生活中偶爾帶來的小驚喜。

甚至逐漸産生了一絲難以言說的占有欲,卑劣地想要将對方所有的美好都抓在手心。

她喜歡洲渚。

可是這份喜歡還藏着一絲忐忑不安,她雖然嘴上沒說,但其實她看得出來,洲渚在某些關鍵的抉擇上做好了随時離開的準備。

不管是以她的名義跟李青瓷簽訂契書,還是讓她雇杜佳雲,除了一份騙來的戶貼之外,這兒沒有任何能證明洲渚曾經存在過的東西。

如果洲渚有一天真的離開了,她能阻止嗎?她會阻止嗎?

阻止的話,她的心意還算是喜歡嗎?

不阻攔的話,她的心意又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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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像是堵住了,很久,她心中酸澀地道:“睡吧!”

洲渚心中難掩失望,但她看待感情之事,向來無所畏懼,于是又說:“你不喜歡我,但我喜歡你呢!”

池不故感覺心尖像被電了一下,腦中的情況比洲渚出現那一天的電閃雷鳴還要激烈。想說自己沒有不喜歡她,但又開不了這個口。

“很喜歡,很喜歡。”即便是在告白,洲渚也依舊保持着她的驕傲,“池不故,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能阻止我喜歡你哦,更不許把我趕走,我會很難過的。”

池不故不知道她這個腦袋瓜子到底腦補了些什麽可怕的事,略無奈地笑了下,又擡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我沒有讨厭你。”

“不讨厭就是喜歡!”洲渚高興地宣布,又趁機親了池不故一口。

池不故的臉已經燙得跟燒開的水似的,低聲訓斥:“你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動不動就親人的毛病?”

“就是很想親你呀,不過你放心,我只親你一個人,不親別人。”

池不故聽這話,臉上更臊了,一把拉起薄被,将她罩住:“你不困麽,睡覺!”

洲渚悄悄地将腦袋從被子中鑽出來,不過卻老實安分了許多。

許是今夜想了太多事,池不故睡着後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這個夢沒頭沒尾,前後也沒有一絲銜接,可以說極為跳躍。而夢的內容,她也忘了許多,只記得有一些羞恥的片段,包括不限于跟洲渚親嘴,摟摟抱抱,甚至是一起沐浴。

池不故醒來後,捂着眼,滿腦子的難以置信。從小就清心寡欲的她,怎麽會做這樣的夢?!而且沐浴什麽的,她平常壓根就沒想過,不存在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說法。

看到睡在身側的洲渚,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夢太過龌龊,急忙起床,沒臉再面對被她在夢中亵渎的洲渚。

洲渚被她的動靜鬧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窗外,嘀咕:“天都還沒亮,池不故你怎麽起這麽早?”

“入秋後,天亮得慢一些。”池不故沒有回頭,一門心思找自己的衣服穿上。

“那我再睡會兒,到點了喊我。”

大小姐的反應跟平常一模一樣,渾然沒有告白後的忸怩,池不故稍微松了口氣,但又忍不住想,昨晚那些話是不是她睡迷糊了的無心之說。

直到洲渚起床,帶了早餐準備出門,池不故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只能作罷。

她們每天都是一起出門的,走到一個岔路口後,便會分道揚镳,一個往天寧寺去,一個往漏澤園。然而今天,在岔路口,洲渚突然依依不舍地抱了下池不故,在她的耳邊道:“晚上早些回來,這樣你就能第一個抱到我了。”

池不故的呼吸一滞,局促起來。

看着她粉嫩的耳朵,洲渚笑容洋溢地跑遠了去。

池不故似乎被她的情緒所感染,臉上也揚起了淺淺的微笑。

洲渚的合香之名逐漸傳出了海康縣,傳到了南康州那邊。

這天,天寧寺來了幾個踏青的香客,說是從州城那邊過來的。為首的是一個頭戴幞頭,身穿褐色襕衫的青年男子,他看起來文質彬彬,氣質儒雅,一看便只是讀書人。

他的身後是兩個年紀稍長,留着胡子的男人,從衣着打扮來看,與那青年男子差不多。

還有一個背着竹簍的少年,理應是為首的青年的僮仆。

青年道:“聽聞天寧寺有一女子,合得一手好香,今日踏青路過,特來此見識一番。”

他沒說的是,這女子何止合香厲害,樣貌身段更是天姿國色,難怪這兒圍着這麽多香客,想要她幫忙合香。

洲渚道:“我快下班了,明天吧!”

青年愣了下:“下班?”

“就是天色不早了,我得趕回家吃晚飯了。”

青年身後的僮仆道:“這兒還有這麽多人在排隊呢,你怎麽就回去了?”

“每天都有人排隊,我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這裏。”

每天到點後,洲渚總是十分準時地下班,至于排隊等她做合香的香客是否會心生怨言,那就不歸她管了。

今天也不例外,她到點就走了。

青年有些無奈。與他同行的兩個男人沒見過這麽傲慢的女子,詢問天寧寺的小僧人:“那位娘子是什麽來頭?”

小僧人道:“她是新福鄉的洲小娘子。”

“新福鄉……”青年低頭呢喃,忽而擡頭詢問,“可知她住哪兒?”

別的香客插話道:“她住新湖旁的夏館。”

青年眉頭一皺:“夏館那不是……”

翌日一早,洲渚和池不故如往常那般正準備出門,卻在門口遇到了那身穿襕衫的青年,對方的手正拉着鐵牌子的小錘子準備敲打。

“是你,你竟找上門來了?!”洲渚不理解,不過是合香而已,值得對方親自找上門來嗎?

看到對方那一刻,微微愣神的池不故聞言,扭過頭去,問:“你們認識?”

“昨日傍晚在天寧寺說想見識一下我的合香。”洲渚一句話簡短地介紹了雙方的關系。

青年卻沒有理會洲渚,而是注視着池不故:“許久未見,池小娘子可還好?”

洲渚瞪大了眼睛,幾個意思,他們認識?!

池不故微微颔首回禮:“我很好,勞林教授記挂。”

青年微笑道:“昨日我與州學的兩位講學出來踏青,路過天寧寺,想起有傳聞說鄉野之間有一女子合香技藝高超,故想去見識一番,沒想到,她與你竟是相識的。”

說着,向池不故展露出了溫和儒雅的笑容。

“原來如此。”池不故的反應算不上冷淡,但也絕對不熱切。

“你是搬回來了嗎?”

“嗯。”

青年感慨又欣慰:“搬回來便好。黃長生那裏,你放心,他若再來找你的麻煩,我會幫你的。”

洲渚龇了龇牙,這青年男子從看到池不故,目光便一直不曾離開過她,瞎子都看得出他對她有意!

這又是哪兒冒出來的情敵?!

洲渚心裏的醋酸味都溢出來了,青年男子仿佛想起什麽,對她道:“在下林士謙。”

池不故偏過頭去向洲渚低聲補充:“林教授是南康州的州學教授。”

洲渚不清楚州學教授是什麽,但既然是“教授”,想必是什麽有地位的知識分子,她拱了拱手:“我姓洲。”

既已打過招呼,林士謙便沒再理會洲渚,轉而打聽池不故的近況。

洲渚百無聊賴,偷偷打起了哈欠。

一直擔心她會做什麽出格的事,而在暗中關注她的池不故見狀,對林士謙道:“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漏澤園,林教授,改日再敘。”

林士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耽誤池不故做事了,忙不疊地提出告辭。

池不故與洲渚也出了門,快走到岔路口,池不故才問:“你不準備問我些什麽嗎?”

洲渚兇巴巴地道:“我不問,但你可以主動坦白,有句話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池不故被她弄得啼笑皆非,道:“林士謙是元嘉六年的進士,本該有更好的前程,但因為當朝奸相把控着朝政,奸相及其黨羽利用科舉考試排除異己,林士謙不願意随俗浮沉,因而被遣來此當州學教授。他因仰慕家父不畏強權、剛正不阿,知道家父也在這兒後,于是前來拜訪,我便與他有了幾面之緣。”

“州學教授是什麽職務啊?”

“州學是官學,在裏邊學習滿三年,成為上舍生,便能受舉薦,直接參加太學考試,不必跟成千上萬的讀書人去争發解試的幾十個名額。而州學教授,便是管理州學、教導學生的學官。”

“那他跟黃長生,誰更有勢力?”洲渚又問。

“黃長生是監當官,林教授是學官,他們之間沒有可比性。”

“那他哪兒來的底氣說黃長生欺負你的時候,他會幫你呀?你之前被黃長生刁難的時候,也沒見他幫忙呀!”洲渚看這個情敵哪兒都不順眼。

池不故擡手,敲了洲渚的腦門一下,板着臉道:“我跟他沒什麽關系,我也不會借用他的名義或勢力來為自己謀福祉。”

洲渚摸了摸腦門,道:“我知道,我就是不喜歡他只會動嘴皮子。”

池不故笑了下,道:“縣尉之子在州學讀書,所以縣尉也會給他三分薄面,我若肯找他幫忙,他定然能幫得上忙,他倒也不是在說空話。”

“總之,我就是不喜歡他。”

“那就不必在意他。”池不故似乎并沒有将林士謙放到心裏去,這讓洲渚焦慮的心情得到了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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