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疏離
疏離
洲渚下馬車後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四處張望,這汴梁果然繁榮,南康州的民宅多數是用茅草鋪的屋頂,而這裏的宅子多數都是青磚綠瓦。
道路相對較寬,便是巷道也有四米來寬。而這麽寬的路注定百姓會将它利用到極致——道路一旁有不少沿街叫賣的小商販,便是在官員宅邸門前也不例外。
要不是辛宅裏面有人迎了出來,洲渚只怕沒有什麽耐心等辛宗的親衛進宅通報,然後再将她們迎進去了。
出來的是一個婦人,衣着樸素,身上并沒有什麽華麗的珠釵,但從她的面容和氣質卻仍能看出她年輕時是一位美人,而且這麽多年過的也相對安穩。
看到她,池不故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我的兒呀!”張胡璇頓時淚如泉湧。
池不故離開她時才十三歲,如今卻已經二十有三,滿打滿算已經過去了十載。
她不敢想象池不故這十年在外吃了多少苦頭,一想到當初沒有堅持将她帶在身邊,不讓她跟着池儀前往流放之地,她便懊悔不已。
如今再次相見,她怨池不故舍下了她,又心疼池不故吃的苦,更多的是重逢的喜極而泣。
她不顧形象地抱着池不故在百姓面前恸哭,池不故的鼻頭也是一酸,眼眶濕潤,隐約泛着淚光,不過池不故到底是堅強和冷靜了許多,道:“阿娘,大庭廣衆多難為情。”
張胡璇這才抹了下眼淚,帶着她們進去。
進到廳堂,大門關上,張胡璇才想起這兒還有一位女子。
她打量着洲渚,道:“你便是洲娘子了吧?”
“我叫洲渚。”
要不是張胡璇早就知道洲渚跟洲赫這個奸相沒有關系,在汴梁聽到這個姓,她只怕要先入為主地産生惡感了。
Advertisement
張胡璇和池不故母女團聚,她的重心自然在池不故的身上,便讓人先帶洲渚去安置。
洲渚很識相沒去打擾她們,到了收拾好的廂房,辛宅的奴婢過來問她,她的行李都放在哪裏。
洲渚讓對方将她送給辛家的禮物挑出來,直接送過去。
奴婢有些遲疑,畢竟主家下過命令不能收禮,不過洲渚的身份與旁人不同,她便先去請示管家,而管家則去請示張胡璇。
張胡璇也不知道該不該接,池不故便道:“都是些糖和糖果,自家做的,是她的一片心意。”
張胡璇道:“既是如此,那便收下吧!”
說完,她頓了下,重逢的喜悅在池不故冷淡的态度中被沖淡了一些,多年未見,母女之間多産生的隔閡也依舊存在,張胡璇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半晌,張胡璇才道:“聽說你在南康州被惡霸針對了?你義父可以為你主持公道。”
她不敢說欺負,因為欺負往往伴随着女子的名聲受損。
池不故微微一笑,道:“阿娘,不必了,他們惡有惡報,已經伏法了。我這些年在南康州過得很好,有阿渚在,沒人敢欺負我,我也不愁吃穿,阿娘其實無需記挂我的。”
張胡璇并不願意相信。
實際上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一個孤女能把日子過好,她們必定是孤苦無依的,慘遭欺辱的。在家時需要靠父母,父母亡故需要靠兄弟或者出嫁了靠丈夫,夫死靠兒子。
比起相信池不故沒有依靠卻依舊能逍遙自在,她更願意相信這只是池不故苦中作樂、安慰他人的掩飾。
池不故張了張嘴,并不想多做解釋。
這是她為什麽寧願這麽多年來獨自一人在南康州生活的原因。随着年齡的增長,她與父母之間的代溝只會越深。她說服不了張胡璇,而張胡璇也不會被她說服。張胡璇跟一般的父母并無不同,會真心愛孩子,但同樣會将孩子視為自己的所有物,用自以為對孩子好的方式對待她。
池不故是張胡璇生的,這條命也是她給的,所以并不能因此而怨恨生母,但是要讓她按照生母的意願來生活,她也是不願意的,也會産生抗拒的念頭。
之前一直不肯從南康州回來,又何嘗不是一種逃避?
現在回來,只是她做好了去面對,下定決心了斷這一切罷了。
若能得到張胡璇的諒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
池不故的眸光暗了暗。
就在氣氛逐漸尴尬的時候,一個光頭小男童在婢女們的追逐下似一陣風般跑了過來。他看起來不過八、九歲,是在張胡璇改嫁辛宗的第二年生的。
“不屈。”張胡璇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了,朝男童喚了聲。
男童撞入張胡璇的懷中,叽叽喳喳地跟她說着什麽,直到張胡璇喊他:“那是你的姐姐,不屈,跟姐姐打招呼。”
辛不屈扭頭看向陌生的大姐姐,對這位從未見過面,只在父母的口中聽過幾回的姐姐,他壓根就沒有什麽親近的念頭,但母親要求,他只好敷衍地行了一禮:“不屈見過姐姐!”
同樣的,池不故對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沒什麽感情,因此從懷中掏出一顆棒棒糖給他,算是打發了他。
“哇,這是什麽糖果?”辛不屈沒見過。
談及糖,池不故翹起了嘴角,頗有些自豪地介紹:“椰子棒棒糖,用椰汁和椰肉熬制的,在它未涼的時候放入竹簽,等它涼了,變硬了,就能拿在手上慢慢吃了。”
“椰子是什麽?”辛不屈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椰子呢!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将糖果放進口中,頓時眼前一亮,對張胡璇道:“阿娘,這糖果好甜,而且硬硬的,比饴糖還好吃!”
這顆糖果足夠他舔好久了!
因一顆糖,辛不屈瞬間喜歡上了他這位姐姐,而張胡璇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畫面,因此臉上一直挂着笑容。
池不故對辛不屈的觀感并沒有變化,她擔心洲渚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待着會拘謹,于是找了個理由離開了廳堂去找洲渚了。
到了散值的時間,辛宗回來了,看到妻子愁眉不展,他不解地道:“不是說阿池到了嗎?見到女兒,何以愁眉不展?”
張胡璇道:“多年未見,她與我終究還是離了心。”
辛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池不故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而且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他不好管。
而且,令張胡璇憂心的其實還有一事,據親衛說,鄉裏人提到池不故和洲渚時,對于她們這麽大了為什麽還不成婚,是因為她們義結金蘭了。本來多個姐妹是好事,可對當地人而言,這“金蘭契”并不算是什麽正面的東西,這等同于二人以後都不成婚,兩個女人相伴着過日子。
今日一見,她越發覺得二人是生出了感情,因為她們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對彼此的關心在意,這是一般的閨蜜、好友所沒有的。
對此,辛宗認為,池不故是因為年少喪父,又沒有母親在身邊教導,所以走了彎路,并未無法糾正,待日後為她說一門好親事,找一個好人家,得到夫婿的呵護,她自然就不會再和洲渚行那磨鏡之事了。
張胡璇嘆氣:“還是慢慢來吧,她性子倔,萬一逼迫她太過,她定會像她那生父一般,寧死不屈的。”
此事暫按下不表,晚間吃飯的時候,辛宗見了池不故與洲渚,若非他聽張胡璇說過她們的事,在見到洲渚的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生出納她為妾的心思來。
盡管這麽多年,洲渚一直在為蔗田和糖寮的事奔波勞碌,可她除了更加成熟之外,樣貌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更不曾長歪,鄉人迫于她的武力,不敢對她動非分之想——應該說,她的神力太駭人,大家提及她會先恐懼她的力量,壓根就不會用下半身來思考問題。
而來汴梁的這一路,洲渚也不是沒招來過調戲她的流氓,當然,最後無一例外地被她收拾了。
見過她的彪悍後,她在親衛們的眼中就成了外表漂亮,實則身體壯碩如猛漢的抽象形象。
但辛宗不一樣,他是第一次見到洲渚。洲渚的年歲和他後院那些妾相仿,模樣卻比妾美豔許多,他自然會産生觊觎之心。
他到底不是那色迷心竅的人,雖然為美色而動心了一瞬,他卻會因為洲渚的身份太過敏感尴尬,而收起旖旎的念頭。
他的心念只是一瞬,并沒有露出過任何暧昧或者冒犯人的目光,因此衆人并未察覺他的想法,洲渚也沒有讀心術,讀不出來別人的眼神代表着什麽。
和不久前張胡璇的心思都在池不故身上不一樣,今晚她的話題都是圍繞着洲渚,旁敲側擊她的身份和來歷,還問要不要幫她在汴梁尋親。
實際上,她在南康州編造的那一套身世只能糊弄沒到過汴梁的陳平、黃長生等人,壓根就瞞不過在汴梁生活了數十年的辛宗、張胡璇等,因此他們說的是“幫忙尋親”。倘若洲渚真是汴梁人,又怎麽會忘記自己的家在哪裏呢?
張胡璇與辛宗此番關心,不過是先禮後兵。
洲渚仿佛對即将到來的暴風雨一無所知,她道:“雖然我離家時才十五歲,過了十年,也不知道汴梁城都有哪些變遷,家裏住的又是否為我的族人,但我想,這事就不麻煩你們了,我自己去找。”
張胡璇和辛宗雖然知道她在撒謊,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法拆穿她。
第二天,張胡璇想帶池不故去置辦幾身行頭,好陪她出席宴席,然後池不故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早早地跟洲渚出了門,還說擔心洲渚在汴梁被洲氏族人欺負,所以去給她鎮場子。
張胡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