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郁南顯然沒有想到會突然飛出來一方硯臺,躲閃不及便要硬生生挨上這一擊。
陵陽來時,正好撞上這一幕,眼神頓時微凜,周圍霎時寒氣逼人,手中卻半點沒有停頓,腰間盤扣玉石如同破風打上硯臺,只聽清脆的一聲響,硯臺打了個彎碎裂在地。
郁南唇瓣緊抿,泛着淡淡微白,卻沒有擅自開口。
裏面的官員正要沖出來斥罵哪個不長眼的宮女敢擅自來到此處,就看見了門口站着的陵陽。
“殿、殿下?您怎麽會來?”
陵陽身後侍衛站出一步:“大膽!看見殿下還不下跪?”
那位大人立即慌慌張張撩袍下跪,身後回過神的臣子也跟着跪下來,動作卻顯得有絲狼狽: “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長樂無極,千歲千歲千千歲。”
“呵。”陵陽薄唇輕溢,涼音錐心刺骨,一時間地上的人伏着的背脊更低,烏壓壓一片。
“各位大人真是好大的脾氣。”陵陽語氣莫測,眼眸落在砸硯臺那人手上略微一停,那位大臣猛然一懼,冷汗頻頻的冒出來。
陵陽站在門口,正午的光打下來将他整個人籠罩,辨不清神色:“既然各位對本宮的決定不滿到如此程度,不如向父皇遞個折子罷了本宮如何?”
“臣等惶恐。”
舉朝上下誰人不知,三年前,陛下陡然重病,為了社稷安穩,引而不發只下一道聖旨令稱微服私訪以令太子殿下監國,可想而知這沒有任何預兆的舉動自然引得一片嘩然,各種質疑接踵而來。
當時太子殿下年未弱冠,在朝中根基不穩,卻以淩厲果決的手腕一力鎮壓,足可見能力強悍毋庸置疑,而在後來定賦稅,推行新政與外國互通有無解決多年國庫虧空之冗疾,滿朝文武誰不信服,至此三年明為監國,實際上同皇帝無異。
而後來,衆臣這才得知陵國皇上身體日漸不濟,想要趁機作亂的藩王卻早已沒了時機,至今日,雖說陛下用簾子遮隔一月仍有上朝,但朝政卻仍交由已故皇後親子也就是太子負責,正統嫡出的身份,比之皇帝更加卓越的才能,太子殿下登上皇位毋庸置疑。
他們若是當真遞了這個折子,先不說陛下會不會看,單說公然與太子殿下站在對立面這一條,就足夠他們心驚膽顫。
“接連兩日,就有不少人犯到本宮面前,是不是最近衆位覺得,本宮人善可欺!”陵陽嗓音淩厲,裹挾着肅冷的殺氣鋪天蓋地的席卷。
“着,舶官徐之洋官降半職,罰沒俸祿一年。”
“協領蔡昱永罰俸祿半年。”
“禮部文庸殿前失儀罰十杖。”
“謝太子殿下恩典。”
“酉時三刻,船只出發,本宮親自前往。”
衆人一驚,忙勸阻:“殿下千金貴體,日理萬機,海上風險莫測,殿下豈能貿然前往?”
陵陽面色一沉,海風掀起袍角弧度,“本宮已然決定。”
“……是。”
陵陽轉身離開,從始至終不曾落半分目光在郁南身上,仿佛沒有這個人存在,身後跟着的小太監略帶擔憂的看了郁南一眼,便急忙跟了上去。
郁南心一沉,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咬了咬唇,慢騰騰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誰知,陵陽卻并未理會她,而是站在甲板,身邊太監雙手恭敬舉着托盤,上面擺放着新鮮打撈上來的鱿魚。
一聲嘹亮獨特的口哨聲響起,郁南有些稀奇的朝着陵陽旁邊侍立的人看了兩眼,卻突然聽到一聲長長的清脆叫聲回應,郁南下意識擡頭。
是信天翁。
通體白色覆羽的翅膀迎風滑翔,頭頂一尖黃分外矚目,只在展開的翅尾染上一撮灰褐色,舒展身姿自由往下眼神,喙部略微往下勾。
此刻俯沖下奔,雙腳立在陵陽肘部,左顧右盼的看着托盤上的食物,莫名有點呆萌。
“抛。”
太監頓時舉起托盤朝着天空一擲,盤中的鱿魚頓時抛灑,信天翁發出長長一聲尖叫,立即張開翅膀朝着食物飛過去,兩三只鱿魚頓時落入口中。
海面除了信天翁咀嚼的聲音一時寂靜。
郁南張了張唇,做足建設,慢慢艱難的跪立在陵陽三步之外,道:“太子殿下,婢女知錯。”
陵陽不語,空氣更是寂靜可怕。
信天翁蜻蜓點水的掠過海面,把長喙在海水裏洗了洗,在空中飛了兩圈才敢飛回來落在陵陽肘腕,乖巧的不動了。
郁南嘴角細微的抽了抽,還真是潔癖,連帶着養的鳥都記得吃完食物洗嘴洗爪子。
至于嗎?何必為難一個鳥?
郁南為它同情兩秒,下一刻矛盾就轉移到了她這裏。
陵陽:“錯在哪裏?”
這語氣,簡直同她安裝船舶失誤她外公當時的語氣如出一轍,簡直可以拿出個八百字的自我反省糾錯本交上去。
心裏這麽想,嘴上卻跟乖順的答道:“不該識不清自己的身份,擅自闖入禮部。”
金色光暈中,陵陽琉璃般淺淡的眸色落在郁南緊握的雙手,一字一頓道,矜貴而霸氣:“你是本宮的人,哪裏去不得?”
郁南瞬時擡頭,吶吶道:“那我錯在哪?”
陵陽幾乎被氣笑,薄唇勾起,俯身盯着郁南,看她不自覺往後挪步,才彈了彈衣袖,冷聲道:“郁南,你的錯問本宮錯在哪裏?膽子不小。”
“自己反省。”
郁南沒過腦子,直接把先前想的脫口而出:“那我要不要交八百字檢讨啊?”
說完,自己懊惱的恨不得打自己的頭,她多嘴什麽啊!真是瘋了!
陵陽回內殿腳步不停,“酉時之前。”
郁南智商上線,她不會寫這裏的字啊,趕緊追着道:“殿下,我,我不識字。”
陵陽身旁跟着的小太監明顯看見殿下臉上轉瞬即逝的僵硬,趕緊把頭低下去。
心裏為郁宮女點了三根香。
“你耍我?”陵陽竟忘了稱呼本宮,長腿一邁折返回來,似笑非笑的看着郁南,語氣危險的仿佛她回答稍有不慎,就要被扔下去喂魚。
郁南肩膀抖了抖,弱弱道:“殿下,識字和不會寫,不沖突。”
陵陽一口郁氣不上不下卡在喉嚨,顯然也想到她父親在她七歲去世,能識得幾個字已然不錯:“海一,教會她寫字。”
“是,殿下。”無人處瞬間出現一個人影,恭敬的應道。
這是輕功?郁南心下微訝,不免多看了兩眼,卻被陵陽盡數收入眼中。看她此時此刻還在走神,陵陽舔了舔牙齒,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莫名有種刀口舔血的詭異森冷。
郁南後脊一涼,正巧對上陵陽冷到極致的瞳仁,沒想明白自己又哪裏犯錯,但認錯的話說的卻極為果斷迅速:“殿下,婢女知錯。”
陵陽何等聰慧,自然看出了她言不由衷,心下愈氣,煩躁擺手:“既然知錯,就滾回去好好反省。”
說完,便再不停留。
小太監卻留了下來,心裏暗暗驚訝,郁南如此惹怒太子殿下竟然就只得了殿下一句不輕不重、連斥罵都稱不上的“反省”,當真是膽大妄為且運氣極好。
卻比先前那個說要更加尊敬郁南的太監對殿下的态度更加了解,殿下向來對有才華的人寬容幾分,如今郁宮女作為殿下東宮裏的人,又能幫助殿下解決難題,自然不同。
“郁宮女,起來吧。”小太監說着,将陵陽的意思提點她。
“殿下的意思是,你不該以你之短驟然去博其餘大人之長。”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身份之別,眼下郁南身份地位,縱然可以以實力服人,但那是在殿下面前。放到別處,直接闖入就是僭越,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更是不會聽她一個宮女說話。
這也是陵陽決定親自前往的原因。
“謝過大監。”郁南明白過來,行禮道謝。
“唉唉唉,這可不必,以後興許我說不定要靠郁宮女照顧。”大監連忙去扶,臉上褶子帶笑,客氣道。
郁南說了句哪裏,兩人恭維一番,陵陽身邊的大太監就走回了內殿侍應。
郁南坐在甲板,安靜的看着遠方湧動的海面,下一刻,那道黑影就立在她面前。
“海一?”
海一一身黑色勁裝,站在那裏卻也極度易被人忽視,要不是他故意在落地時發出聲響,即便他站在她面前她甚至也完全不會發現。
“殿下有令。”
郁南想了一圈才反應過來陵陽是讓他教會她識字,他還當真是言簡意赅。
但:“現在?”
不是馬上就要出海?
海一點點頭,身形忽然掠去,郁南不明所以的愣在原地,下一刻,海一又站在她面前,不同的是,手裏拿着一套文房的筆墨紙硯,上面放着本起角的千字文。
然後郁南看着他翻開第一頁,刷刷刷起筆落墨,“天地”兩個同紙大的字赫然出現,然後海一把毛筆端朝向郁南。
意思是,他寫完了,她也得寫。
郁南額角突突的跳,這就是他教寫字的方法,讓她照葫蘆畫瓢。
郁南艱難的回憶着他握筆的姿勢,三指捏着筆中,結果開頭第一筆就落了空,狠狠砸落下一個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