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郁南看着海一黑的看不清表情的臉,莫名從上面看到了抽搐的動作,握着毛筆的手指尴尬的蜷縮。

海一重新拿過毛筆,緊接着寫了“玄黃”這兩個字,在他眼中,他已經把速度放慢到可以一劍殺十人的速度。

但,郁南接過去,這下的點更順其自然的變成了一團墨。

……

“不然,我自己學?”

海一聽得此話,像是逃脫什麽大災難一般松了口氣,眨眼間原地柳沒了人影。

郁南抽抽嘴角,把筆杆咬在口中,随手翻了遍古代的千字文,發現除了第一句和現代的一般無二,後面就如同看天書,只勉強根據偏旁部首猜出來,眉頭越蹙越緊,連墨跡滴在衣領也渾然不覺。

半晌,郁南終于回過神,那滴不顯眼的墨跡一半幹在素色的襟領子,一半皺巴在白皙纖細的鎖骨,她沒在意,歪歪扭扭的在宣紙上學着寫大字。

當然,正常的小是別想了。

甲板上海風徐徐,腥鹹的氣味撲入鼻孔,寧靜而遼闊的幕景驟然拉開,陽光清透溫和,不時船艙甲板傳來換貨郎敲梆子的清脆響聲。

這邊,二力娘在郁家船頭已經熱熱鬧鬧的鬧騰了兩日,直到此刻日頭正烈還在叫罵不肯停歇。

“郁家那個賤皮子将我和二力害的掉了海,自己逃之夭夭,既然人跑了,我要回彩禮合情合理吧!偏她這黑心嬸娘竟然說人送給我家,在我家跑的,與她何幹?”

“衆位鄉親鄰裏評個禮,就說這彩禮她該不該還!”

“郁二家的,這就是你不對了,郁丫頭不樂意你又怎麽能将她強嫁呢?”

“婚姻大事,自然父母做主,她父母早亡,自然是由我同她二叔為她思慮,哪由得她做主?”

郁二家的婦人姓柴,名喚柴英,此刻才掀開粗藍布的簾子,姍姍來遲的走出來。

“二力娘,你也甭在我這哭,好端端一個人給了你家,現在人沒了,我還未向你要賠償,你倒哭起冤來了?這又是哪的理?”

“你個老虔婆,你張口黃牙的在這說什麽呢?”二力娘也不地上坐着了,一雙混濁精明的眼一瞪,就沖上去和她要撸袖子打。

“還張口要賠償,你哪來的臉?臊不臊?”

郁二嬸冷冷一笑,道:“我當是好笑,人我給了你家,這你老婆子可承認?”

“是給了我家,但她跑了!”二力娘也不甘示弱,氣憤的喘兩口粗氣,厲聲反駁。

“大家夥可都聽見了?”郁二嬸環視一圈,眼神不顯山露水,卻每一個人會錯認成軟弱好欺。

看見三三兩兩點頭後,郁二嬸便收回目光,低垂着眼,挑去衣擺上粘着的鱗片,彈了彈灰塵。

“我話就撂這了,彩禮我不會退。任你到青天老爺那我也還是這個說法。”

“你個,不要臉的。”二力娘哽在喉嚨裏差點一口氣沒閉過去,直直翻白眼,仰倒在二力懷裏。

眼見着二力娘橫豎鬥不過郁家的,圍觀的人也搖着頭散了大半,郁二嬸也沒打算徹底與二力娘老死不相往來,待人走的差不多,又小聲着許諾:“我把她契戶遷入你家,沒有路引她沒辦法投宿,橫豎沒幾天人就回來。”

二力娘眼珠轉了轉,看樣子琢磨着不虧,是同意了,但臉色仍不好,嗆了郁二家的幾句,到底帶着二力走了。

郁二嬸待人走盡了,才回船艙,不同于二力娘家的狹窄,這裏倒是寬綽的多,東西也并不淩亂,只碼了半高,裏面坐着個精瘦的男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煙,因着煙絲半濕,有些嗆人,彌漫着霧。

見郁二嬸進來,沉沉問了句:“銀子沒還回去吧?”

這人就是郁南的二叔,郁二嬸的夫君,郁瑞豐。

“沒。”郁二嬸應了聲,知他對過程沒興趣,也不搭口,一時有些寂靜。

果然,抽了幾口見仍不冒火星,郁瑞豐在艙壁上磕了兩下,別在腰間負着手走了出去,想來是去別家串門子去了。

東宮,內殿。

瑞獸鎏銀純銅香爐中龍涎香緩緩燃燒,略帶津甜的琥珀木質香彌散在空氣中,案牍後面端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束冠紋絲不亂,背脊挺直,黑袍繡銀絲穿金紋,眉目沉斂,高不可攀。

陵陽一下午都在處理折子奏報,直到此時還未歇息,身旁侍立着的大監借着船艙镂空的窗望了望天色,小聲開口:“殿下,已進酉時。”

“嗯。”陵陽神思不屬的應着聲,九分心神卻仍在奏折,大監也不再開口,直到朱砂筆落下一個“準”字,陵陽才擡起頭。

大監适時奉上一盞茶,陵陽接過輕啜了兩口潤喉,蒼山雪茶水清冽沁脾讓胸中也舒服幾分,這才開口:“郁南學的怎麽樣了?”

大監眼觀鼻鼻觀心,道:“郁小姐聰慧有加,但學的時日尚淺,不那麽盡善盡美也是有的。”

陵陽撥弄茶盞的動作一頓:“所以是很差勁了。”

“海一呢?”

“海一大人,兩個時辰前業已離開。是郁小姐主動要求的。”

“看來海一是教不了了。”陵陽語氣淡淡,辨不清喜怒。

“海大人為人木讷寡言,許是不擅長此道。”大監斟酌着為海一遞了句話。

陵陽漆黑深幽的眸光輕飄飄落在大監身上,大監頭皮頓時一緊,立即跪了下去。

“殿下,奴才失言。”

只一句,便閉了口。

陵陽不疾不徐用完茶,這才略擡了手:“起吧。”

“謝殿下。”大監恭敬的起身,到底老了,身子有些顫巍巍的。

“走吧,出去看看。”陵陽說着率先邁步而出,未盡的嗓音遙遙傳出來。

“出海你不必跟着。”

“是。”大監應聲,旁邊替陵陽掀簾子的小太監走過去,望着陵陽背影确定他聽不見,悄聲道:“殿下脾氣還真是陰晴不定。大監是從殿下兒時便跟着的,如今竟然将大監抛諸腦後不讓跟了。”

大監肅着臉,眼睛微微眯着,看他一雙眼滴溜亂轉心下有了猜測,嚴厲道:“君為尊的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你嗎?殿下的決定豈容你我置喙!”

“別說殿下只是不讓我随同出海,便是讓我即刻離宮也是做奴才的福氣。”

大監手中拂塵一甩,哼了聲,看他嗫喏不再言語,這才離開。

小太監不憤的沖着他背影啐了一口,“不過一個死太監,耀武揚威個什麽,你給我等着,早晚有你好果子吃。”

他罵了個盡興,并不知道他離開後,空氣中無聲晃動,原本站在那的一個人影消失不見。

郁南見船甲板上始終無人,便有些放松警惕,最後索性直接盤腿坐在甲板,身子前傾一筆一劃照着書文寫字,不時靠在船壁上休息。

陵陽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不倫不類的坐在那扭着脖子,上半身的青褂子縱折,下半身的襦裙褶皺一團亂的被束在一處。手上染着黑乎乎的墨汁,裙子也一塊黑一塊灰,連脖頸都帶着幹涸的墨皮。

陵陽瞳孔幾不可察的收縮,連甲板也有一層污跡,暴怒出聲:“郁南!你在做什麽!”

“寫字啊。”郁南被陡然一吓,聲音有些茫然的弱。

反應過來,她扯着“荒”這個字給他看一下午的努力成果,那姿态簡直在無聲替她說,你做什麽突然吓我,我有在乖乖練字啊。

陵陽太陽穴突突在跳,隐忍着将她抛下船,再将船用水洗個一百次的沖動,嗓音餘怒未消的道:“站起來!不洗幹淨不許你出來見人!”

若是郁南知道陵陽此刻的想法,想必“洗船工”這三個字就牢牢的扣在了他頭上,不過眼下還有更緊要的事。

“殿下,馬上要出海。”郁南急了,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墨點和髒污也覺得不妥,但她要是還得回去沐浴更衣,洗到他認為幹淨的标準,怕是船早都不見影了。

“那你就不用出海了!”陵陽語氣隐森,臉色沉的比黑雲齊聚還可怕,四周噤若寒蟬。郁南試圖再掙紮,就被大監遞過來的一個眼神停住了動作,想了想,還是回去清洗換衣去了。

大監眼中贊許還未來得及收回,就梅開二度對上了陵陽陰沉的雙眼,只不過這次他卻沒有開口,大監也聰明的選擇了緘默。

“禮部那群人準備的怎麽樣了?”

“回太子殿下,已按照所有人一月的份例準備妥當。”回話的這人是剛上來的海事總管寧春良,實際上也就擔了個響亮的名頭,無甚實權。

“嗯。”陵陽又随口問了句。

“囑欽天監那邊看了嗎?”

“禀殿下,欽天監說七日內,海上無風無雨,定然一路順遂,平安返回。”寧春倆依舊拱着手站在原地,不敢挪動半分以免逾距,戰戰兢兢生怕出錯。

“酉時三刻,罷了。”陵陽話到一半,又不動聲色的收回,在寧春良略疑惑的眼神中,平穩如常道:“酉時末,整裝出發。”

見寧春良奉命離開,陵陽獨自一人立在甲板,海風吹動衣袍烈烈。

“海一,吩咐甲字暗中随護,你和天字號守着東宮,一只鳥都別放進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