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做藤席

做藤席

船艙內一時寂靜,明暗的光影将陵陽半個側臉籠罩,更顯冷硬鋒利,周身氣質晦暗不明。

陵陽挺拔的身姿立在原處,黑色繡紋織錦龍袍襯得他無比尊貴,他沒說平身,郁南自然不能起,小太監更是為他方才的疏忽失态惶恐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折磨如同陰雲籠罩頭頂,郁南額角逐漸泛起冷汗,陵陽終于開了口,讓他們起來。

郁南唇角吐出一口氣,撐着木棍慢慢直起腰,動作有些艱難,尤其牽動傷口還是隐約疼痛。

似乎是情緒高度集中,導致郁南也比平時多了些敏銳,察覺到了陵陽的視線,突然擡頭,恰好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陵陽的眸色極深且黑,看人時,一雙狹長的眼裏幾乎是不帶半點情緒的寒涼,讓人覺得高不可攀且畏懼,而此刻,郁南竟然詫異的覺得那雙眼裏的冷意似乎消退許多,反而多了些別的什麽。

郁南纖細的眉頭微頻,想仔細看時,卻只看到陵陽驟然離去的背影,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覺得是錯覺。

小太監這才徹底放松,直接癱倒在地的喘着氣,顯然也吓得不輕。

半晌,咽了咽唾沫,同郁南對視一眼,都是疑惑不解,慢站起來,郁南也歇過一場,按照原先的想法拄着棍走出了船艙。

撲面而來的海風迎着陽光暴曬的沙灘兩面吹拂,混雜着久違的泥土氣息,椰子樹細微的沙沙聲,郁南舒爽的深呼吸一口,清麗的眉眼流露出一絲放松。

也許是這些時日的調養,讓她氣色紅潤許多,臉上也有了細嫩的肉感,五官精致便更加突顯,卻并不讓人覺得張揚銳利,兩側鬓發溫婉慵懶的短垂,沒了刻意僞裝的溫順,輕松愉悅。

不遠處,脫了身上重重甲衣的士兵兩人一組借力扛着樹遙遙走來,離得近了,就能更清晰的看到他們額上蒸騰的熱氣頻頻,鬥大的汗珠滴入沙灘砸出一個個細坑,又被前赴後繼的腳步掩蓋。

罕有人至的島嶼布滿奇形怪狀的亂石,即便被清理了雜草,也依舊道路崎岖,行走起來十分艱難,尤其下來的斜坡更是陡峭,郁南站立的短短時間裏,就看到一個士兵顧着看路木頭差點脫手所幸險險穩住。

郁南眉頭隴起,比起現代機器運輸,古代人最原始的方法不僅費時費力,而且危險。

不過,為什麽不借助斜坡滾下來呢?

“果然無知,就算會些班門弄斧的唬弄手段,細看起來,卻是個不辨菽麥的。”

旁邊陡然傳出來一道嘲諷,郁南這才發現她竟然不知不覺中說出來了,好巧不巧,這人似乎是那天在禮部嘲諷他的人之一?

郁南不知他姓甚名誰,更沒有反駁,只按着禮節尊卑低着頭喚了聲:“大人安好。”

“哼。”李德一揮袍袖,見她如此,以為她終于知道自己與衆官員的天壤之別,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低微,可卻也不滿她這樣溫吞,以至于讓人生出她并不屈服的錯覺,十分礙眼。

李德走之後,郁南也沒停留,撐着拐杖一步步艱難踉跄的朝着陵陽走去,幸好船只并不大,郁南松口氣。

“殿下,為何不在斜坡那裏讓木頭滾下來?”

“你方才說後,我還以為你意識到自己所言的荒謬,沒想到你竟敢在殿下面前大放厥詞,你可知,木頭滾落十之七八會斷裂。”李德率先發難,眼風卻一直看着陵陽的面色,很明顯是為了在陵陽面前争表現。

“既然遇到難題,就不應該只想着回避,而不去克服。”郁南低眉順眼的往陵陽跟前遞話,卻三兩句話直抵重心,她在賭,賭陵陽是個開拓的君主。

賭她當日的一線生機時至今日也會成為她勝算的砝碼。

她們兩個在這裏你一言他一語争執,陵陽始終面朝前方,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待靜了,他才開口,只一句:“傳召魏三英。”魏三英便是跟随出海的禁軍首領。

伶俐的小太監瞬間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去辦了。沒一會兒,就折身回返去請郁南。

“郁小姐。”

郁南雖是宮女,可因為太子殿下對她的特殊,加之她的造船本領,不知從何處起,大家便開始叫她郁小姐,算是尊稱。

“殿下允你自由施為。魏統領從旁協助,您有什麽,可告知魏統領派人去做。”

郁南對着小太監禮貌颔首,撐着拐杖往右邊挪了一步,道:“魏大人,樹林中可有藤條?”

要想斜坡做運輸,首先便要保證木頭滾下來而不斷,也就是加個緩沖。

魏三英立在船艙甲板,一身鐵衣寒光,劍眉星目,輪廓剛毅,眉宇間的冷意不似陵陽不近人情的尊貴而是充斥着戰場殺伐之氣,雖不飾琅佩,卻也能從舉止間看出出身不俗。

聽得郁南問話,也沒有開口,只打了個手勢讓人去辦,自己則依舊立在原地,冷漠的緊,但并沒有離開。

那個士兵倒是熱絡,聽見郁南說要藤條,連忙說:“那玩意地上樹上漫天遍野的長,兄弟們嫌棄它礙事,砍了不少堆在那。您看是不是那個。”

說着,他手指往東南方一指,郁南順着看去,果然依稀看的清那裏橫七豎八堆着東西,現成有,便多少省了時間,郁南笑着道:“我行動不便,麻煩你讓幾個人把那些樹藤拿過來,太短的就不要了。”

“嗐,倒是頭一次有人和我說麻煩,既然是魏統領的吩咐随您說話我們這些手下的自就去辦。”他說着,便跑走,去木頭堆那裏和人說了句話,便有三個人朝着藤條那邊走。

郁南收回目光,安靜等着,她站的累,也不好回去拿春凳去坐在這,最後索性直接坐在甲板,反正因為陵陽的潔癖,這船幾乎纖塵不染,幹淨的很。

不多時,郁南前邊的海灘上就堆了一座小山,她撐着拐杖從船舷內放下的舷梯慢慢一步步的挪,小太監本來想扶她一把,卻被郁南拒絕了。

郁南并沒有想要逞強,而是真覺得在自己可以承受的範圍內,而顯然她下到最後一層也沒有掙開傷口,落地這一下她踩的實,細細的沙子貼着繡鞋邊緣滲進裏面,有些硌腳,可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又讓郁南着迷。

郁南踩着沙粒一步步走在沙灘,印了一長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先頭那士兵跑過來,問:“這些夠嗎?”

郁南說夠,然後指揮着他們将藤條按照長短擺放整齊,稍短的一條條緊挨着橫放,長的同樣一個接一個卻是豎着放,然後郁南讓他們把長的藤條上下上下起伏着把短藤條串起來,然後在最後四角一拉,讓藤條井字格更加牢固不留縫隙。

一通忙活,郁南又注意到椰子樹上的特殊形狀的長葉子,讓他們把藤條做成的席子拉到斜坡固定,又在席子末尾交錯鋪了長葉子。

又讓士兵在上面放下一根木頭,不需要推,木頭便自己咕嚕嚕滾下來直到海邊不足兩米才停下來,盯在那的士兵跑過去,驚訝的回道:“沒壞。”

接連有人湊過去瞧,眼見為實後皆露出笑,一言一語的接着話:“郁小姐果然聰慧機智。”

“是啊,就是說,以前誰能想到這個法子,可給咱們省了不少力,我還記得先頭也遇到這個情況,上面的士兵沒留神踩到石頭崴腳,木頭脫了手,下面的反應不及,被木頭撞的重傷差點死了,雖然最後活過來,手卻是沒了一只。”他說着不免有些唏噓傷感。

“不過現在好了,有了這個。”他撓撓頭,本想把這個悲傷的氛圍叉過去,雖然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卻好像有點弄巧成拙。

“藤席。”郁南及時補充。

那士兵沖郁南感激一笑,拍掌道:“對,藤席。有了這個藤席以後咱們就輕省了!”

幾人熱熱鬧鬧的說着,魏三英臉色一繃,幾人頓時收了嘻哈,恢複了正經去忙着搬木頭去了。

斜陽西墜,藍色的海面映着火紅的晚霞,空蕩蕩的椰子樹漏出大幅的光景,如同紅色的鳳尾羽毛如浪展開,魏三英肅穆道:“事已完成,我去向殿下複命。”

說罷,他提步離開。

“魏大人還是這樣,從不與人多說半個字。”小太監看着他的背影,倒是與郁南說起來。

這個魏大人乃是一品輔政大臣魏榮之嫡長子,祖上曾任帝師,世代能臣榮勳,可謂一等一鼎盛之家,魏三英自小入宮成為太子殿下伴讀,後來成為禁軍侍衛,再之後一路成為統領,前途無量,三年前,陛下為其賜婚禦史大夫之女趙茹,可惜,他這位未婚妻在外出拜廟折返途中被水匪截掠□□,跳海而死,自此之後,魏大人再沒有議親。

郁南手裏拿着一個椰子,放在篝火架起來的鐵網上炙烤,火星燃燒的噼啪聲不時響起,郁南心裏忽然覺得疑惑,既然魏大人是太子殿下伴讀,那年歲上總也差不多,所以,她目光晶亮:

“太子妃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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