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山春
一山春
水密船艙一經放市,頓時引發熱潮,京城裏貴族豪紳首先用上,用的自然是較貴的杉木,次之松木,尋常百姓大多用樟木料。
陵陽采用了郁南說的一船十家租的方案,并推至街道劃分城區,京中海道延寬至十丈,最窄也約有三丈寬,不但整潔美觀,極大減少了來往船只沖撞,也給官府減少了許多案件糾纏。
百姓一開始半信半疑,後來看到了水密船艙的好處,争着嚷着報名争取先分到他家,也不排斥幾家合力,但根深蒂固的思想到底租少買多。
鋼制船舶因其珍貴繁複,後都是由郁南同徐士忠商議取經采用木制船舶,經榫接、艌縫等技藝而制成。
郁南不由得感慨古代世代木匠的強大,也學到了許多新東西。
技術學堂持續不斷湧來五湖四海的人報名,郁南苦惱了一段時間,幾乎每日都要花心思想考核題目,後來靈光乍現,為什麽不幹脆設定時間呢?後來就改成春秋兩季招生,如此,才算輕松。
因着郁南那日做的邊爐,讓春桃極為感興趣,還研制用魚骨鮮蝦熬底湯,味道更加鮮美,回味悠長,郁南見她如此,把“魚頭爐”、“魚腹爐”、和以魚丸雜燴為主的“雜燴爐”、以及“沙茶爐”都告訴了她。
說完,郁南也沒放在心上,誰知,不過幾日,春桃竟然真的做了出來,甚至味道比她以往吃過的還要更勝三分。
郁南靈光一閃,想到了之前的船菜“春桃,不若我們也開間船菜館怎麽樣?”
“你去當大廚。”
“這,奴婢怎敢。”春桃眼神亮了亮,可卻又很快暗淡下去,她是宮女,此生都只能在宮裏,不能出宮,更何況出宮開店,更是妄想。
“我且問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郁南聲音嚴肅,春桃聽的心猛然跳動,仿佛錯過這一次,她以後再也沒機會了,強烈的希冀促使着她。
“奴婢僭越,奴婢願意。”春桃跪了下來,懷揣着蜉蝣撼樹的期盼。
郁南笑開,一錘定音:“那我們就開。”
“你叫春桃,嗯,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
“不若船館就取你的春字,叫做“一山春”。”
“這句詩的詞牌名叫做好事近,也是讨個好彩頭。”
“可是,大人,”夏竹不想打擊郁南和春桃的熱情,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開口。
“我們只有,”夏竹比了三根手指,“三百兩。”
差這麽多?郁南問:“開船館需要多少銀子?”
“買船裝潢,置辦物件,招人,少說也要一千兩。”
“我的月銀呢?”
“大人九品時每月領三十五兩,五品時每月多添十五兩,這些時日共得四百零五兩,平日裏打點花銷用出去,如今滿打滿算也只餘三百紋銀。”
這還是郁南不事玩樂,也不買什麽胭脂釵環,對衣裙也不甚在意,不然只怕是還不夠。
“那其餘大臣也這麽,捉襟見肘?”
夏竹為難道:“一般大臣家中,一般都有鋪子莊子水田。”
懂了,其餘大臣大多出自世家,自然有底蘊家産,不像她一窮二白。
“那不如我們先租一艘船,咳,一切從簡。”
俗話說,起于微時。
但沒想到,她一個做船的堂堂五品大員,出師先敗在了“羊”身上。
“大人,可是奴婢們出不了宮門,只能把一切都拜托給您了。”
出宮?郁南雖然已經官居五品,卻也沒有像其他大臣在宮外定宅別居,一應工作生活都在宮裏,上次出宮還是一年前的事,還因此和柳家什麽小姐鬧了一場,但上次也沒人阻攔,所以,她大概是出去自由的,吧?
郁南不确定的想,畢竟自由出入宮禁可是少有的特例。
但憑借她們的“關系”,暗地裏走走後門應該是可以的。
這麽想,她心定下來,應下了。
春桃立即喜笑顏開,夏竹見此也不禁莞爾。
翌日。
郁南着一身低調煙青色并繡蘭披風領着換下宮裝穿着蕊粉杏花襖裙的春桃就劃着一方小舟離了太子船,經行神武門時,春桃緊張的不行,劃船的手都在打顫。
這方竹筏是春桃不知何處尋得來,大約是放的地方陰潮,縫隙裏藏着未化的濕氣,一動,便化作水漬淺淺洇濕了繡鞋。
“鎮定。”
“心裏再忐忑,面上便要更鎮靜,這樣才不使人看出端倪,自然也不會小瞧了你。”郁南嗓音從容悠遠,目光銳而安定,仿佛某個時刻同金銮殿上立在最高階的那個人重疊。
郁南先行言辭,一是不讓春桃在守衛面前太慌張露出怯,二是等會盤船館時談判讓東家心裏不敢輕視,銀兩上餘下的商談空間便更多了些。
郁南十六歲時就替外公處理進貨渠道等等一應外務,早已經爐火純青。
出宮時,守衛按例長槍交疊攔住她們,郁南神色冷靜,拿出腰間系着的腰牌亮了亮。
“本官乃五品海事監郎中,還不放行!”
侍衛仔細認了,又擡眼看了看她,身後丫鬟只略略掃了一眼,便躬身單膝下跪道:“是,大人慢走。”
“嗯。”郁南沒掀眼簾,拿回了腰牌,徐聲讓春桃劃船。
春桃諾諾應是。
如此,算是有驚無險的離了上京,郁南并沒有讓春桃劃着一間間去找,而是道:“去錦江樓。”
她過去雖偏于一隅忙的腳不沾地,但每日來來往往的大臣随從,也聽得了許多事,錦江樓便是其中之一,這乃是京城最繁華熱絡的茶館。
春桃疑惑,郁南卻沒有解釋的意圖,她便也按下了沒問。
今日是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仿佛撥雲見霧,陽光射下來,宛若金穗。
上京城無論哪個季節,都不會辜負初識或是故人的驚鴻一瞥。鱗次栉比的船館茶舍,胭脂衣鋪,花店食坊,有圍着褪色卻幹淨衣缽的婦人摸了帕子擦汗,手擡了籠蓋,新鮮的油酥餅便出爐了,滿街阜盛錦色,人流擁簇。
錦江樓的招牌大氣雅致,船頭青色茶字旗幟微微飄揚,進門處綴着細細珠簾,在日光下折射晶瑩碎光,依稀可見內裏景致,頗有隔霧看花的意趣。
郁南本以為茶館定是喧嚣熱鬧,可同春桃掀開簾子拾步走進去,卻發現這意外的很靜,倒不是無聲的冷落,而是曲水流觞的心境。
琵琶伴着評說算作解悶的好去處,再有好茶好景無外乎生意興隆,郁南要了間上好的君山銀針,再點上三兩茶點,囑咐小二可等不忙了再送上來。
小二沒見過提出此要求的客人,往都是說快送,恨不得先頭坐下,下刻一應東西便送上來,心頭好奇便匆擡頭看了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茶要慢煮,方得上佳。”郁南說了這句,算作解釋,小二順勢告退,言定會細細煮去讓客官滿意。
待無外人,郁南才有空打量起這間屋子,水雲一色的細紗屏風提着秋水長天的詩,她乍然想起,方才進門時挂着的一方木牌上同樣寫着一個秋字,想來命名便約摸是春夏秋冬四字,一個茶舍,卻要囊括春夏秋冬。
郁南笑道:“倒不知是誇大,還是真擔的上幾分?”
春桃不解她話中含義,只恭敬立在一側,郁南垂眸不語,莫名有點想他了,分明,才多半日不見而已。
郁南莞爾笑了笑,讓春桃坐下,春桃不願推辭間小二便端着茶和果點來了。
荷花綠豆糕、碧螺春茶酥、佛手雲,樣樣擺盤小巧精致,尤其荷花綠豆糕更是雕的栩栩如生,宛若泛舟湖上。
郁南伸出指尖在第一道停了停,最終于落在佛手雲拈了塊放入唇中,再輕輕啜了口茶,軟糯甜味伴着茶香在舌尖化開,好吃自然是好吃的,可卻有些甜膩。
“小二,我聽聞上京繁華,今兒特央着我父兄走商時帶我一起,不知有哪裏好去處?”
小二微默,春桃會意,揀了碎銀子給了她,挑了下巴冷聲警告:“我們家小姐問話,你好好回答。”
小二面露喜色,連連躬着身應是,便開始喜滋滋說起來:“若說冬日裏最好看的景色,自然便是雪中紅梅了,往這東去約摸十裏,便見海中湖,不知是天生地養,還是人為所建,那裏的水色尤為的深,還汩汨冒着熱氣,最稀奇的就是那的梅花,自水中生,數九寒天也不敗,簇簇開着好看極了。”
“南樓的糕點尤其是雲片糕十分不錯,聽說新出了一道椰蓉酥,據說這道糕點靈感來自于朝中的某位大臣,連牛乳糕也在出爐時撒上薄薄一層椰蓉,味道更好了。還有西街的酒館天字號上房打開窗運氣好就可以看見冰嬉。”
某位大臣,這說的是她嗎?
似乎前後關聯的也只有她那道椰子雞湯了,倒是沒想到這麽快不但有人發現椰蓉還別具心裁的融入了糕點。
“說了這許多,看來你見識不少。”郁南只吃了一口糕點,便放下,只慢慢喝着茶,聽到這,才不疾不徐的回了句。
“嗐,茶館南來北往都是客,小人不過聽的多了些,哪裏撐得上什麽見識。”
“你可認識什麽可靠的中人?”郁南這話問的突兀,小二一時愣住。
她這才恍然解釋:“我家中有些鋪子想轉讓,進來往來京城次數多些也是因此。”
“可京城關系盆根錯節,一時倒有些為難。”
“怕是有人故意壓價?”小二很快明白了她的為難,那些佃戶莊子的掌櫃看着不過一介白身,背後卻摸不準橫七八拐連着什麽大人物,當然也可能見着急出手故意壓價也不可知。
“實不相瞞,我表娘舅家的兄弟周三便在這個行當,不是我誇大,這經轉的買賣他最是擅長,找他定然給您辦的妥帖。”
“知道了,你退下吧。”春桃看大人不言,便下了逐令。
小二有心想要再搭一句話,可瞧着這兩位,不論丫鬟小姐皆氣度不凡,尤其是那位小姐,甚至有種雍容的氣度,他駭了一跳,生怕弄巧成拙反生得罪,諾諾低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