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對簿公堂

對簿公堂

大理寺。

郁南甫一踏入,就看到一個着破舊缊襖頭發花白淩亂的婦人跪在殿上,對她怒目而視,眼神兇戾的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

倒是奇了。

直到那婦人指着她罵:“沒人要的賤胚子,竟敢胡言亂語害了我兒,當初就該在夜壺裏把你溺死。”

郁南這才從久遠的記憶裏響起這婦人的身份,郁劉氏,原主的嬸母。

若說方才郁南的眼神,還只是隐含怒氣的冷意,此刻卻似凜冽東風,葉葉似刀。

這婦人,陰狠毒辣,原主在她手裏活的那些年,簡直可以用九死一生、慘絕人寰來形容。

她剛穿來時,手腳青紫滿是凍瘡,直到現在冬日裏都會在夜裏疼痛難眠,身上更是沒有一塊好皮肉,像是柳條交錯打在身上經年累積的陳年舊痕。

與其說這婦人養了她,不如說,她手裏多了個小小的、任打任罵的仆從。

當真可恨!

“郁劉氏,原來是你。”

“不敬長輩的死丫頭,怎麽,發達了,連句嬸母都不知道叫了?”郁劉氏嘴角勾起陰陰的笑,混濁的眸光如同毒蛇一樣盯着郁南,眼角瞥見圍觀的百姓對郁南一臉不贊同的斥責,聲勢越烈,心裏更是滿意。

就該這樣,這個賤皮子,就該千人打、萬人罵。

郁南終于動了,一步一步走到郁劉氏面前,微微俯身,一身墨黑官袍在清晨曦光中烨烨生輝,上面的白鹇都宛如活了一般,可眸光卻泛着冷,語氣帶着天真的疑惑:“哦?可是,不是你告誡我,我只是個無父無母的野種,不配叫你一聲,嬸母。

“不是嗎?”

圍觀群衆乍然一默,可反對聲仍然此起起伏,“縱使如此,可她畢竟對你有養育之恩,你豈能忘恩負義?”

“說的是啊,你父母亡故,嬸母也算是娘了,這個态度,未免也太。”話到此處,那留着髯須的長袍先生搖了搖頭。

“那諸位不如試試,從七八歲開始,冬日着單衣在寒風中浣洗一家衣,夏日裏沒日沒夜縫補漁網賣錢,卻沒有一分錢落在自己手裏,每日裏只吃一餐,還是不見一粒米的稀粥配搜掉的窩頭,十年如此。”

“倘若十年之後,諸位還能置若無睹、雲淡風輕,再來和我說這些話。也不遲。”

現如今的輕松,不過是置身事外而已。

“你這女子,巧言令色。”那人顫巍巍指着郁南罵道。

“來人,把他給我拖出來!”郁南忽而大聲道。

“郁、大、人。”何泉皮笑肉不笑的道。

“是啊,何大人既然稱本官一聲郁大人,那本宮且問,當庭不敬當朝官員罪當如何?”

“罪該杖責。”何泉臉上表情寡淡,驚堂木一拍,也不模棱兩可的掰扯,令羽覆水難收的扔在公堂之上,衙役威武一番便拖着那人下階梯執刑了。

“堂下婦人,狀告何人?”

郁劉氏恭恭敬敬的跪下:“大人,我要狀告她。”

郁劉氏指着郁南,言語間滿含戾氣卻隐有暢快:“新婚之夜與奸夫茍且私逃,得勢之後抛棄糟糠原配。”

“大人,” 郁劉氏行了一禮,“自古婚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郁南父母早亡,就算民婦曾有不是,可鄉下人誰家日子不是這樣過的,不管怎麽說,我扶養她好端端長到桃李年華,也自稱她一句叔母不為過吧?”

“她的婚事由我做主,這可有不對?”

“郁大人,與人茍且私逃是為不忠,抛棄原配丈夫是為不仁,不顧親族長輩是為不義!你可還有話說!”何泉驚堂木狠狠一拍。

滿堂寂靜。郁南聽着這一聲聲指控,竟然低低的笑出了聲,這笑在此刻顯得尤為詭異幽瘆,讓人不寒而栗。

“郁大人。”何泉眉頭一皺,不明白她此刻為何發笑。

郁南笑,是笑浮生不過南柯一夢,可世人蠅營狗茍,竟如此荒唐。

若現在還看不出是有人故意把她叔嬸引到京城借此污蔑扳倒她,未免也太過愚笨。

可是,想到方才的不安,郁南轉而道: “何大人位列從四品少卿,只比本官高之一級,恐怕沒有褫奪本官官身的資格。”

“在太子殿下來之前,本官不會再多說一句話。”

何泉使了個眼色,下一刻,厚重的府門立刻被關上,隔絕了外面人圍觀的視線和大片陽光,黑暗徹底的籠罩。

“來人,将這婦人帶下去!”何泉從堂上走下來,站在郁南面前。

“郁大人就且安生待在這裏,若是識相,說不定還能繼續你的榮華富貴。”

郁南眼神登時一變,聲音冷厲:“你做了什麽?”

“郁大人,不妨耐心等幾日,一切就見分曉。”

“你們想謀反?太子殿下呢?”

“郁大人,事已至此,還有閑情逸致關心太子,不如多想想怎麽自保吧。”

可惜,自保從來不是她信奉的上策。

“何大人,本官曾聽聞了一點有關大人的陳年舊事。”郁南臉上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步伐翩疊,如同将栖未栖的蝶,繡花鞋上一顆明潤東珠微微探出層層裙裾,又很快消失不見。

“大人母親曾是隆化縣丞的外室,哦不,”

郁南還未說完,何泉就變了臉色,急急讓那些衙役退下去。

郁南臉上勾着寡淡的笑意,顯得整個人疏離散漫,不緊不慢的補完後半句:“是出身青樓。”

“但卻也并不是煙花女子,而是怡春院一個最不紅姑娘的洗腳婢。”

“按理,也不算,可到底為世人诟病嫌惡,是以那位縣丞大人為人風流,卻偏偏有那麽點子居于官位自以為是的清高,他喜愛你母親的容色,卻也因此在你母親懷了你之後,連提她做外室都不願意。”

“有一日,你發了高熱三日不醒,你母親用盡了銀錢,沒辦法抱着你求到了縣丞門上,可大雪封天,寒冷異常,你的親生父親也不曾心生憐惜,始終不曾開門。你母親抱着你離去,求了一路終于有大夫心軟,你也幸運的活了下來,從此你母親嘔着一口氣,拼死拼活送你讀了書,可令人稀奇的是,何大人一朝功成名就之後,世人,只知道何大人乃是縣丞嫡長子,竟然不知道何大人,有這一位母親。”

“郁南,你夠了!”何泉終于克制不住,從那一層普通的面皮剝開噬人的恨意。

恨?他竟然是恨的。

郁南不解卻也不曾因此掀起波瀾壯闊的起伏,她淡然的立在那裏,仿佛超然無關在塵世之外,反倒襯得何泉猙獰的怒容顯得可笑,不知何時,她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下一刻,一道銀光閃過,快的仿佛兵刃見血。

郁南趁何泉走神,從白鹇眼睛裏抽出一根鋒利無比的天機線,猛然抻平,利落的在他毫無防備之時狠狠一劃,用了全部的力道。

溫熱的血像是水流滴滴答答落在她手背。

郁南眸光一驚,恐懼後知後覺湧上來,後背發麻,這是她第一次傷人,也是她第一次,

殺人。

即便力道不足以致命,但讓他失血過多動彈不得,她能做到。

郁南手中金線陡然落地,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可她手卻沒有停,她在何泉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扒了他的外袍,然後也不顧忌什麽匆匆換上,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記得,陵陽說過,公堂後面都有可以出入的窄門。

還有,她是當今太子殿下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他們憑什麽認為,她會選擇束手就擒呢?

索性,竟然一次就被她懵對了路,她低着頭,刻意把聲音壓低,兩個字打發了守門的一個侍衛,走出了府衙。

直到快要踏出這條路,郁南狠狠閉了閉眼,揚聲大嚷走水了,不多時,便一陣沸騰喧嘩,衙役也跑進了公堂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何泉。

等到發現是一場烏龍,郁南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時間倒回到今日卯時,太監揮鞭三聲宣布上朝,大臣應冠而入,一跪三叩,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有心的臣子發現朝中少了不少大臣,都察院右都禦史,京兆尹,禁軍副首領太仆寺卿,海事監郎中,大理寺少卿等,心下疑惑之際面上更為謙卑。

卻不料,早朝還未開始,殿外就湧現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仔細聽,還有刀劍相碰的鐵器相擊聲。

“太”有人驚呼。

“太子殿下。”關閉的朝門被人從外重重打開。

升起的朝陽破開滿室的晦澀,風聲刮皺萦萦燭火,金紅琉璃柱前兩盞宮燈終于微弱轉熄,眼前,映照出一片耀目顏色。

太和殿前,兵馬擁簇。

旋即,陣列有素的讓開一條路,一雙黑龍皂靴緩緩而出,直到殿前方停,惠王擡手盯着那一輪漸漸變得刺眼的朝陽,許久,方才罷手,邁進了門檻,目光直直刺向最高處,笑了笑,暗裏卻包藏殺意。

“陵陽,這麽美的太陽,可惜,”

“你是最後一次見了。”

“惠王,你這是要逼宮謀反嗎?!”

刀劍立刻架在他脖頸,衆臣一時惴惴。

“謀反?我父皇矚意的人本就是我。”惠王怒目而視,扔下了一顆炸雷。

“是他陵穆篡權奪位,他才是謀逆!”

惠王長吸一口氣,壓下種種情緒,狀若平靜:“今日,該是撥亂反正的時候了。”

終于,圖窮匕見。

乾坤逆轉。

可即便他逼宮,他的那位好侄子卻依舊穩穩的立在金銮殿,神色辨不清喜怒,更別談恐懼怯懦,惠王厭惡極了他這副姿态,親自提了把劍登上一層層九級臺階,近乎是跑。

“唰。”劍刃出鞘,鋒銳的那一端橫陳在陵陽脖頸。

陵陽眼眸微垂,雲淡風輕,漆黑的眸子卻裹挾着君王的沉冷威嚴,他淡笑:“那就試試看,我的好三叔。”

“你今日能不能活着從本宮的手裏把皇位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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