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太弟

皇太弟

朝陽日升,本是光明燦爛,可天幕沉霭,便猶如掀下巨大烏簾,宛若高山遠寺中暮鼓深垂,珠傾玉碎。

往日威嚴的太和殿散發着死一般的靜寂和幽冷,方才出言的大臣被一刀斬首,懸落的頭顱咕嚕嚕轉了幾個彎,眼神瞪大撕裂到極致,赫然,死不瞑目。

溫熱、鮮紅的血跡漫延在褐色的地板,很快,便沿着年久些微不可見的縫隙的浸入洇透,形成刺目煞人的暗紅。

衆多大臣被刀劍圈圍在角落,眼睜睜看着太子殿下被人脅迫,可卻苦于手無縛雞之力。

“死到臨頭,你還敢大言不慚!”惠王怒呵。

陵陽一動不動,漫不經心的掀唇:“皇叔,現在本宮站在這裏,你,敢嗎?”

“陵陽!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手嗎?”惠王狠聲駁斥,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刀用力往下壓了壓,殿堂上傳出猛然的道道吸氣聲暴露了大臣的緊張和恐懼。

陵陽此時才擡起眼,漆黑眸光與惠王裂開血紋怒氣翻湧的雙眼對視,仿佛眼前鋒銳見血的兵刃并不存在,他甚爾,迫近一步,旋即,一道鮮紅血痕橫亘在他白玉無痕的脖頸上,觸目驚心。

“殿下。”有大臣驚呼。

陵陽擡手,一瞬間再沒聲音。惠王乍然回神,握着劍的力道松了幾分,陵陽伸出食指,輕巧的撥開他面前的劍刃。

在衆人或驚恐,或震顫,或逼視的目光中,陵陽步履從容的走在大殿之上,一身雍華的坐在太子椅,緩緩閉上了眼。

“來人,看着他。”惠王氣急敗壞,索性不再管他,和他浪費時間糾纏簡直像是無時不刻對他的嘲諷,令他無法不失控動怒,命人牢牢看住他,便迎目看向那些大臣。

“本王登基,你們從還是不從。”

“一朝天子一朝臣,吾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徐士忠站出來,眼神肅穆清定,帶着不可轉圜的死志,身後竟然站着半數大臣,剩下的在猶豫之後,也跟着站起身。

意圖很明顯,他們,不跪弑君謀逆之臣。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惠王既不是亂世裏的枭雄,也不是盛世裏的雄圖大略的明君,而如今的天下,在陵陽的治理之下,海晏河清,民衆和樂,而惠王此人,暗地裏裝成寄情山水的僧人實則籌謀多年可見其善于僞裝一心貪慕皇權,在位為王數年,更是對百姓,朝政無一絲貢獻,只想自己,不顧天下,怎堪為君?

更遑論代替陵陽?

“惠王,弑親奪位,名不正言不順。微臣勸你迷途知返,說不準還能留個全屍。”

“徐士忠!”惠王惱怒,他一時半會殺不了陵陽,還奈何不了區區一個臣子嗎?但,徐家。

姑且就看在以後用得上他的份上,饒他一命,惠王袍袖一揮,冷斥:“給他個教訓!”

不過他原先的念頭卻是無聲無息被人斬斷,如今這朝堂,包括那些争名奪利的庸臣,除了他早就埋下去的暗棋,竟然都對陵陽忠心至此。

一道劍光閃過,血液瞬間噴濺而出,旋即被人重重踢了胸口一腳,徐士忠忍耐着喉口湧上的熱意,捂着受傷的腹部踉跄後退,眼看就要狼狽跌去,幸好被身後大臣扶了一把。

徐士忠額頭冒着冷汗,卻還是在問:“惠王,如此倒行逆施,難道你不怕史書留下千古罵名?”

惠王看了看天色,覺得時候差不多,臉上肉眼可見升起愉悅和鎮定,也不妨提前告訴他們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從外面踏進來一個約摸二十餘歲的青年人,他穿着霧褐青夾寶藍厚棉對襟窄袖長衫,衣襟和袖口處用暗色的絲線繡着同樣的竹葉花紋,腰間只挂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不經打磨卻古樸沉郁。

烏發只用一根灰綠布條随意綁着,并未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卻不容有一縷發絲垂散,雙手捧着一個檀木刻雙龍戲珠匣大步而入,神态卻不茍恭敬。

這人是最年輕的都察院右都禦史——夏琢。

惠王大步迎過去,眼裏懷着惴惴的詢問,直到夏琢點頭,才驟然松一口氣。

他對着那些臣子似諷緩笑,底氣更足,擡手打開,露出一面明黃,直到吊足了胃口,才從匣子裏拿出來,那,赫然是久未曾見的一道聖旨。

在他們陡然驚疑的目光中,惠王唇角笑意擴大,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念道,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重重回響:“聖天承運,皇帝诏曰,太子忤逆不悌,暴戾之名遠揚,先立女子入學堂違背禮教,更為女色所迷越級提拔冒領功勞失卻體統,甚,縱容母家外戚橫行霸道,占據北市,戕害人命,所犯罪責罄竹難書,實不堪儲君之位,茲有皇三弟,品性端長,仁善禮心,慈嘉敏訓,特封為皇太弟,朕意禪位,着,十日後登基,欽此。”

惠王得逞的一笑,晃了晃手中聖旨:“徐士忠,如此,本王可還算是倒行逆施?”

看他啞口無言,惠王更是意得志滿,一步步登上臺階,手落在觊觎已久的龍椅,霍然轉身,舉起聖旨高聲道,自陵陽始一一掃視衆人,冷笑:“本王遵皇上聖旨登基,誰,敢有異議?”

這世間,有許多刀,殺人刀,利刃折眼,鋒芒銳奪,卻比不過至親之人的抛棄和背叛刺如荊棘,蝕骨灼心。

難不成,多年的父愛是假的不成?皇上竟然會舍棄親生嫡系選擇讓位給沒有什麽功績的游士惠王?難不成年老糊塗,豬油蒙了心嗎?

有大臣不信,撿起被惠王扔給他們看的聖旨,連同好幾位熟悉皇上字跡的老臣一起細細查驗,發現,和昔日皇上的字跡雖少了些許力道,可看起來與過去,一般無二,甚至一些小習慣,寫點時總會少一筆都一致,讓他們說這是假的都不能夠。

其中一位對着翹首以盼的剩餘人輕輕點了點頭,沉重滿面,其實不說,他們也能從這些老臣失望的面上猜出幾分,卻每個都難掩愕然。

腦海中劃過陛下在滿月時就冊封太子,後來,更是準許殿下年少從軍出征,在朝堂之上更是句句誇贊,言其才智無雙更甚于他,他們理所當然的以為,是陛下得一嫡子太過喜悅,是以迫不及待昭告天下,怎麽會不喜愛呢?現在想來,竟覺得記憶恍惚錯亂。

陛下當時,是喜悅的吧?

是的吧?

這幾乎不用思考的問題,放在此時,時竟易遷,他們卻,猶豫不定了。

腦海中憶及諸般往事,最後一幕對上的卻是陛下冷漠的眼,恍然驚駭之中忽而明悟,比起愛寵,陛下更像是,恨之欲其死的捧殺,甚至當時邊疆傳來太子殿下失蹤下落不明的奏報,陛下看似震怒實則。

暢快平靜,沒有一絲的擔心。

有人深呼一口氣,卻停不下亂舞如麻的思緒,皇後娘娘卻是震動之下一病不起,卻還強撐着病體不顧皇後之尊,跪在太和殿前,任衆人圍觀只求陛下出兵外援,若真的疼愛,皇後怎至如此?

可是,即便皇後求到暈倒,皇上自始至終從未出現,只一句,生死有命打發了她。

他們當時以為,這個命,是天命,太子承襲皇家庇佑,鴻福齊天自不會有事,還笑說皇後女子心志,恐誤太子。

可現在卻覺得,這才是一片真誠的慈母之心。

後來,發生了什麽?太子殿下是怎麽逃脫的?他們竟然沒想過這個問題,如今,只留下一個謎團。只依稀記得,皇後苦求無果後似乎是步行回宮,也好像是那日深夜,人戶凋敝沒落的只承襲了名號而不出仕的子楚将軍孤身一人赴了邊疆,後來,便是太子榮歸,薛家因違抗皇命滿門全滅,也是那日,衆人才知道,昔日滿門武将威風凜凜的薛家,滿門只剩下薛子楚一人,而他年過三十,也不曾娶妻,更無妾室通房,是以沒有子嗣,滿門,滅的也不過,僅此一人。

再後來,皇後宮殿失火而亡,有傳言,皇後是,自焚。再接着,皇上重病移居,太子監國。

……衆臣恍然擡頭,驚疑不定的看向最上方。

真亦假時假亦真,這繁花景象其中,究竟掩蓋了多少事?

而這位太子殿下,又是否早就知情,或者說,他才是撥弄乾坤的幕後人,衆人恍惑之下卻是不定,畢竟,這是何等的運籌帷幄,才能讓皇上移居宮外,從此不問政事,而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不對。

平內亂,穩朝綱。

可他彼時才不過十一歲。

十一歲啊!

尋常孩童,即便早慧,也是個倚靠父母閑時玩耍的少年。

陵陽手中端着一盞茶,時間過去這麽久,早已經涼了,泛着淺淡漣漪晃動着的幾點芽葉泡的完全舒展,失了茶香,變得澀然而平淡,他眉目低斂,乏善可陳的撥了撥。

太過平靜反覺異樣。

甚至,他們心中不約而同的劃過一抹可怕的念頭。

他等的,便是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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