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戰船
戰船
“我反對。”
海面上不知何時起了風,船梢旁簇開鮮妍的零星紫花被拂落水面,遠處,飄渺的鐘磬聲似随滴花迸濺,泠泠入耳。
這道象征權勢鼎峰非散朝急報不可叩響的宮門今日如同稚童游戲般第三次被打開,卻不是陵陽早就安排好的局中人,而是,一個千不該、萬不該,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海事監五品郎中令,郁南。
上首自始至終波瀾不驚的男子神色突的一變,周身氣勢瞬間變得波雲詭谲,手中茶盞猛地擲地,青瓷墜地的碎擊聲捶打在人心上,仿佛醞釀太久的墨雲之中驟然劃破一道閃電,一場瓢潑大雨終于砸下。
“來人。”
太和殿內兩側猛地出現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外面不知何處也湧現禁軍以比惠王的人成倍圍殺,刀槍劍戟相碰,風雲亂起之象。
箭矢破空音直沖郁南背後空門,她卻仍無知不覺的站在那裏,宛若任人宰割的籠中幼獸,自以為兇戾的呲牙咧嘴,實則根本不被人放在眼中。
陵陽瞳孔驟然一縮,幾乎沒時間思考,拎起惠王掉落的劍扔過去,急聲喊道:“低頭!”
事情發生的太快,陵陽語速夾雜着風聲沒頭沒尾的讓人無法分辨,郁南背後一緊,毫不猶豫的選擇照做。
擡眼,便看見一道利矢從她站的位置上方呼嘯而過。
郁南後怕的蜷了蜷手指,下一刻,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郁南還來不及說什麽,耳邊就只剩下風聲,旋即,被陵陽按在了太子椅。
“等結束之後。”
陵陽漆黑眸光如同以往,可郁南卻莫名的讀懂了他的怕與怒,大腦自動自發的補完了剩下的話,等結束之後,同你一并清算。
郁南默了默,也有些後怕。
惠王被人護在重重保護之中,沖那些與他做對的禁軍怒吼出聲:“你們聾了嗎?本王現在有皇上的禪位聖旨,本王才是儲君!本王命令你們,放下武器。”
兵戈聲仍在繼續,有愈演愈烈之勢。
陵陽行至階前,嗓音冰冷:“若有違抗者,殺無赦。”
下一刻,聲若洪鐘的應答響徹天地:“是!太子殿下。”
惠王目眦欲裂,推開擋在他身前的夏琢,大呵一聲:“誰能殺掉陵陽,本王賞千金,封萬戶侯。”
夏琢低頭,掩掉眼裏的暗色,擡頭時看了為首将領一眼,使了個眼色沉道:“聽見王爺說的了嗎?殺!”
“是。”那将領不着痕跡的微微點頭,手臂一揮,手下人立即朝着陵陽的位置蜂擁而去。
臺階上血流漫地,屍體橫七豎八的匐地,卻依然還有人持刀出現層出不窮。
“太子殿下,不如先暫且避退。”
“先帶着那群大臣退下去。”又回首看向郁南道:“你也一起。”
“太子殿下。”老翰林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走過來,驚慌道:“您先退,老臣跟着您。”
“哪有士兵沖鋒陷陣,為君者退卻的道理。”
“本宮,自當與他們同在。”
“這萬萬不可,殿下身系社稷,豈能有所損傷。”
“殿下,不好,他們要放箭!”
陵陽眼眸微眯,銳利的目光快速掃過,精準的對上夏琢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登時一沉,面上卻依舊看不出絲毫破綻,依舊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夏琢沒看到他驚慌失态,有些遺憾卻也不覺得意外,畢竟,這樣的人才配做他的對手,不是嗎?
夏琢目光穿透層層人群與他對視,眼裏滿是對他下一步的期待,最後,竟然忍不住微微勾唇。
陵陽,如此,你會堅守,
還是會狼狽的逃跑呢?
想想,便真是有趣。
“東邊。”郁南刷的站起身,撥開身前的侍衛,徑直走到陵陽旁邊,拉着他的手在一衆大臣錯愕瞪眼中毫不猶豫的就走。
而他們的太子殿下,竟然就真的,走了?
郁南走了幾步,見除了陵陽身後大臣還愣在原地,蹙眉道:“沒時間猶豫了,你們還在等什麽?”
找死嗎?
……究竟是他們蠢,還是這場面太過驚世駭俗了?
雖然面上不顯,但依着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的勁,他們都以為要抱個宗族承嗣,還私下議論商議哪個哪個年紀小養的熟,哪個無父無母沒後顧之憂肯定把殿下當親爹孝順。
結果,殿下竟然迷途知返,呸,改邪歸正?呸呸呸。
衆臣落在郁南的男子發冠,一副男子的行事做派,遠看,活脫脫個個青衣後生。
心裏沉重的咋舌:殿下,原來是這種口味。
郁南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們齊齊打了個哆嗦,然後嗚呼哀哉的搖頭,懶得去思考原因,讓侍衛一帶一個跟着她走。
“景桓,我在來的時候碰見了魏大人,讓他用你的玉佩暗中去開來了戰船。”
仿佛知道陵陽未出口的疑惑,郁南匆匆回頭看了一眼,解釋道:“雖然沒有大功告成,但是抵擋一時絕對是夠用的。”
“我們先去躲躲,君子有仇十年不晚。”
匆匆逃命中也不忘寬慰:“我們這不是不戰而退,這叫策略。”孫子兵法不是還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陵陽目光落在她緊緊握着他的那只手,上面帶着幹涸的血跡,像是匆忙之間并沒有來得及處理幹淨。
陵陽猛地停住腳步,眼底劃過濃郁的暗色,沉的讓人生懼。
“誰傷的你?”
郁南先是詫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反應過來,不怎麽在意,便要繼續走,卻發現一步都走不動,手腕被人隔着衣袖緊緊桎梏,力道不至于痛,卻也讓她掙紮不出。
這才恍然,不是陵陽自己願意,以她的力氣怎麽可能帶的動他呢?
但,這可是生死關頭啊?
要問等安全了再問不行嗎?
郁南此刻覺得自己就是被妖妃纏的沒辦法的昏君,頂着烽火戲諸侯的壓力快速辯解:“你放心,那不是我的血。”
“我傷人了。”郁南估摸着那個大理寺少卿也不會死,揀着改了個字。
“怕不怕?”陵陽,眼底是莫不關己的冷淡,延伸出的含義明顯,殺了也有我替你擔着。
“不怕。”郁南微微搖了搖頭,烏黑的眼睛清亮,說罷,莞爾調侃:
“嚴師出高徒嘛。”
當時之下,挾持何泉她不是沒想過,轉念就很快放棄了,她沒有武功說不準就被那些侍衛偷襲安全帶着何泉走出去的概率微乎其微,不如,放手一搏。
所幸,她賭贏了。
“嗯。做的不錯。”陵陽摸了摸她的頭,面色波瀾不驚,卻不難從語氣聽出贊賞。
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別人或者運氣上,終歸是愚不可及。
想活着,便要做破局者。
陵陽看着她,忽然想到,昨夜燭火晃動間,她也是這樣,對他說:“殿下,眼前朝堂暗色遮暮,風雨如晦,不若,我與你同行?”
言笑晏晏間卻又一往無前。
他仿佛看到上一刻塵嚣漫天,戰火不休,下一刻卻又晴光綻放,柳暗花明。讓他覺得不再孤身一人。
“指路。”
“那邊。”此時已經離開太和殿,船艙分林密布,郁南左右辨認了會,指了個大致的方向,陵陽深深看了她一眼,攔腰抱着她朝着她指的方向輕掠。
沒多會,便看見魏三英當頭而立站在船頭甲板,郁南悄悄松了口氣,擡頭對上陵陽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沒辦法,她左右習慣了,每次東南西北都要先在腦海裏思考才能說出口,卻也總又覺得可能有那麽一點失誤的概率。
陵陽帶着她穩穩落在甲板,侍衛跟大臣随後而至,魏三英引路領着他們到船上唯一一座類似碉堡的二層環狀小樓。
郁南上前在三處分別按下,旋即,一道沉重的鐵門自下而上打開,“進來吧。”
衆臣沒動。
郁南這才反應過來:“太子殿下?”
陵陽邁步而入,走了兩步,看郁南跟上來,才繼續。
裏面的陳設很簡單,暖爐,棉被,水,幹糧,以及堆成小山的紅蘿炭,至于附庸風雅的裝飾品是半點也沒有的。
郁南讓他們自便,輕輕拽了拽陵陽衣袖,示意他跟着她往二樓走。
直到陵陽身影消失,一衆大臣才松懈下來,劫後餘生的松口氣。
“殿下,戰船一樓是用于日常,二樓是機關,時間緊促,現在能用的不多,但是牢固程度卻是刀劍不破。”
半晌,猶豫着把盤亘在心底的疑問說出口:“我們,要走嗎?”
果然,他道。
“郁南,你先走。”
郁南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終于等到了塵埃落定。
“就知道殿下不會走。”
她也清楚,現在的局勢陵陽沒有選擇,惠王拿出了貨真價實的禪位诏書,他們若是離開,惠王趁機把持朝政,也是名正言順,縱使手段不光明,可若是今日離開,無論以後如何,終歸落了下乘。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他非但不能退,反而,要迎面直擊,以謀逆亂臣的罪名将這場宮變一錘定性,借此牢牢壓制住惠王,然後搶先一步,登基為帝。
如此,背水一戰就避無可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