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她做了一個很長夢。
夢中，她還是九歲那年頭一回借着探親的由頭進宮來陪着姑姑。
姑姑那時候每天都很開心，陛下對她很好，她一進宮就是皇後了，陛下總說，柔兒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葉柔，正是姑姑閨名。
陛下還很喜歡牽着姑姑的手，宮中還有其他的幾個妃子，但是沒有一個有那樣的待遇。
“冬兒，姑姑覺得，他應該是很喜歡我的。”
那天她還說了些別的話葉款冬都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她說這句話時是如何的歡喜。
後來，是葉款冬十四歲的那年。
她再進宮探望姑姑時，不過二十來歲的葉柔青絲中已經夾雜了一些白發。
她為了能懷上一個孩子，喝了很多藥，是藥三分毒，她的身子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
不過那時蘇烨還是對她很好，雖然偶爾也會去周姝那裏，但更多的時候還是陪在她的身邊。
出宮那會，葉款冬有些不解的擡頭問身邊的母親：“娘親，為什麽姑姑一定要生一個孩子呢？”
她那時十四歲，可卻還什麽都不懂。
“柔兒她心裏苦，總希望能有一個孩子可以陪着她。”
這是母親給的答複。
回去之後，葉款冬就在家中鬧了起來，說她想要進宮去。
也就是那時，她想要嫁給蘇烨的消息傳了開來，蘇烨畏懼葉家，戰戰兢兢的給了葉款冬貴妃的位置。
可沒過幾日的時間，姑姑的身子卻越發不行了，葉款冬告訴姑姑，她只是想來陪陪姑姑。
葉柔聽到這話卻笑了，她說，她懷上孩子了，等她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告訴蘇烨，讓蘇烨将冬兒許配給一位很好很好的男子。
她還說，陛下還不知道這個事兒，她想着等胎像穩一點，就告訴他。
只是可惜，她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葉款冬在夢中看着已經蓋上了白布的姑姑，她踉踉跄跄的走到蘇烨的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問，孩子呢，姑姑的孩子呢。
蘇烨的眼神她到了現在還能記得很清晰，那目光夾雜着震驚，痛苦，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悔。
是了，他以為喝了那麽多避子湯的葉柔，是斷斷不可能會有孩子的。
……
她在夢裏嗚咽的哭了起來。
她覺得委屈極了，可卻不知道到底是在為了誰在委屈。
明明誰都沒有做錯什麽，怎麽偏偏誰都沒有落得一個好的結果。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第二日也醒得很早。
只是一直沒起來，躺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神，直至蓮兒進來時，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娘娘今日怎麽起得這樣早。”蓮兒特意放輕腳步進來的，原來以為她還在休息，卻沒想到已經是醒了。
“許是昨日夜裏睡得早些吧。”葉款冬努力抛開了夢中的那些事兒：“幫本宮梳妝吧。”
蓮兒見她似乎有些心情不佳，可卻想不到是因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昨日夜裏蘇起沒來的事兒？
梳妝時，蓮兒想起一件事，便開口道：“娘娘，昨兒個晚些時候，太後娘娘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快戌時了，天色都暗下來了，也不知為何這樣晚還要回來。”
蓮兒一邊說着一邊将葉款冬的長發挽起來。
葉款冬聞言也有些驚訝，按理來說，周姝既然每月十五都要去重山寺，而那宮女也說了，少則三四天，多則五六天都是有的。
而如今卻好像才不過兩三日而已，夜裏匆忙趕回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兒。
“說起來，本宮應當是是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的。”她依舊有一點不太适應這個稱呼：“封貴妃的第二日，也算作是新婚的第二日就應當是要去拜見她了。”
蓮兒點頭：“那要不給娘娘換個莊重些的發髻，以表娘娘對這件事兒的看重，給太後娘娘留一個好些的印象？”
葉款冬在銅鏡面前照了片刻，搖了搖頭：“太後或許也不太想見到本宮，況且她早便接觸過本宮了，哪裏還需要留下什麽好印象。”
蓮兒聽到這話方才想起來從前的時候兩人便是相識了，只得應了一聲，替她開始描繪起妝容來。
另一邊絮兒也已經将早膳端上了桌。
簡單的用了早膳，葉款冬便帶着蓮兒準備前去昭華殿。
此時昭華殿中的周姝正臉色陰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宮女。
“哀家不是說過，不管如何都不能讓傅大人過來攪局嗎？”她昨夜本是不需要回來的，可偏偏傅清還是來了重山寺，周姝去之前将身邊的宮女貞兒留在昭華殿，就是覺得她是一個有些本事的，應該能攔着傅清。
卻沒有想到這回鬧得那樣難看。
貞兒知曉周姝的手段，只能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認錯：“奴婢知錯了，求太後娘娘饒命！”
其實滿殿的宮女都知道這事是不能怪到貞兒的身上的，傅清要去，怕是周姝自己也攔不住的。
周姝心裏應該也是明白的，只是昨日的事兒讓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只能發洩到貞兒的身上而已。
周姝看到眼前一直磕頭求饒的貞兒只覺得更加厭煩，正想着怎麽處置了她的時候，外頭守着的桂嬷嬷卻突然走了進來在周姝的耳邊耳語了幾句。
她聽到這話之後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桂嬷嬷，似乎有些難以相信，桂嬷嬷又是點了點頭。
周姝頗有些無奈，只能道：“貞兒，昨日的事就算了，你先去太醫院讨些傷藥敷一敷額頭上的傷，今日就不用來了，明日再來伺候就行了。”
貞兒死裏逃生，急忙給周姝又磕了幾個頭，連連道：“奴婢謝太後娘娘恩典！奴婢日後行事一定盡心盡力，絕不會再出差錯了！”
桂嬷嬷道：“你這丫頭，在繼續磕頭額頭上面的傷就更重了，這樣漂亮的小臉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娘娘既然讓你下去就趕緊下去吧。”
桂嬷嬷雖然說這話的時候的是笑着的，但是貞兒在昭華殿也是待了有些時日了，也知道她是個狠角色，聽到這話，哪裏還有膽子敢耽擱，只能是應了一聲就趕緊下去了。
出去的時候貞兒還一直低着頭，雖知道周姝突然之間放過自己絕不是因為一時的善念，而是有其他的緣故，但是她也不敢多想什麽。
一個宮女而已，她這條命如此的輕賤，就算是死了也沒人在意，怎麽敢去多想。
能活着就已經很好了。
貞兒離去之後沒有多久，葉款冬就和蓮兒一起到了昭華殿。
殿外有幾個宮女在修剪花枝，周姝一直以來最喜歡的就是牡丹，還只喜歡正紅色，所以昭華殿裏向來不栽其他的花草，獨獨栽正紅色的牡丹，其餘異色的牡丹雖然珍貴，她也是不喜的。
她從做妃子時就是如此，殿中種植了許多正紅色的牡丹，那時還因為這事惹人非議過。
畢竟牡丹總應該是配一國之母，也就是當時的葉柔的。
只是葉柔并未計較這些事兒，蘇烨也寵着周姝，其他人也不太敢說些什麽。
正想着，外頭的幾個宮女見葉款冬過來便一齊行了禮。
葉款冬擡手讓那幾人起了身，詢問道：“太後娘娘可在殿中？”
“在的。”站在前頭的那宮女應了一聲，又道：“娘娘在此處稍候片刻吧，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葉款冬微微點頭，那宮女便轉身往殿內走去。
不消一會，方才進去的宮女又從裏頭走了出來讓還在外面候着的葉款冬進去，她答應着帶着蓮兒走了進去。
裏頭一約莫三十四五的女子身着正藍色衣裙，發髻上只帶了鳳釵，耳垂處是并未佩戴其他裝飾之物，也可說明周姝對于葉款冬過來并不有多少重視。
她躺在貴妃椅上，雙目微微眯着，纖細的手指一顆一顆的撥弄着一串佛珠，直到葉款冬進來時方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葉款冬也有許久的時間未曾見到她了，葉家出事初時，周姝還是不是派人過來刁難，後頭就再也沒有見她派人過來過。
許是有蘇烨的緣故，又或者是她覺得沒有必要将時間花在葉款冬的身上也未可知。
周姝其實蒼老了不少，葉款冬能夠很明顯看到她眼角的皺紋，她不過三十四五的年紀，從前也是最在意這副容顏的，可現在卻似乎不那麽在意了。
葉款冬腦子裏混亂的想起從前的事，走到她的身前，行了一禮：“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周姝依舊躺在那張貴妃椅上，聽到葉款冬的話，倒也沒有為難，只是擡手讓她起來。
“聽貞兒說，你侍寝的第二日便來過昭華殿了。”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極其驚訝的，看來就算是那樣不懂事的葉款冬也會在經歷了一些事兒後成長起來。
葉款冬點頭：“是，那會娘娘不在，臣妾就先回去了。”
“看來你倒是懂事了不少。”周姝輕輕的笑了：“也好，如今你自己應當也明白，你是憑着什麽坐上了這個位置的。”
她說話毫不客氣，聖旨的事兒早就已經傳開了，她知道葉款冬肯定也早就聽說了。
“臣妾明白。”她這時也只能應聲。
周姝又道：“既如此，你更應當知曉什麽事可為，什麽事不可為，待起兒坐穩皇位，若是他還能對你顧念一絲舊情，你便能活。”
“日後，你便安分的待在你的徽香殿，只要你安分，不生事端，日後就算起兒要廢了你，哀家也會保你。”
在周姝看來，現在的葉款冬別無選擇，她只能相信自己，向着自己搖尾乞憐。
但實則，不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