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選擇

選擇

方暹左手戳破的水泡漸漸形成粉紅色的嫩肉,趴伏在手背表面,看起來就覺得疼痛。

可方暹不在乎。

帶好手套,摸摸左腕帶着的手表。

林西把位置定在興中路一家私人餐廳,方暹和那裏老板傑克很熟悉,他是個法國人,做一手正宗法國菜。

最重要的是他的餐廳很安靜偏僻,包廂獨立性很強,每個包廂之間都隔着一個回廊,一般兩個包廂裏的人是很難碰面的。

這裏一直都是談一些不希望其他人窺探的重要事情的最佳場所。

方暹先到。

林西站在一旁拿着菜單與傑克一邊聊着天,一邊點菜。

不一會兒,服務生就引着方暹今晚約見的人來到包廂。

傑克拿了菜單說了句希望用餐愉快便關上門出去。

一直閉目養神的方暹這時才睜開眼,看見站在包廂裏的人,微微一笑,站起身:“吳副書記好。”右手伸出,等待着對方握手。

對方顯然對于方暹的“請人”方式很不感冒,冷哼了一聲,不理睬她伸出的右手,徑自坐在椅子上說:“有什麽事兒就說什麽事兒,方小姐這種方式我真是不敢恭維。”

方暹笑笑,收回手坐下。

林西給他們兩個倒完水,垂手站在一旁。

方暹看了林西一眼,轉而敲起桌面,看着面前的吳申傑。

他是T市市委副書記,主抓T市房地産業,本不是T市人,是在三年前從外省調過來的,對于T市他也許摸的還不那麽清楚。

方暹倒了杯酒,眯縫着眼看着吳申傑:“吳副書記既然想單刀直入,那麽我也不拐彎了。天晟房地産開發公司與吳副書記的敏感關系,我們雙方都不用賣關子打官腔,你我心知肚明。我也知道你和陳氏集團總裁陳友良的關系,更知道你在T市設計房地産的大小公司多少都有幹股參與,同時我還知道……”方暹挑着眉,眼睛始終盯着面前有些冒汗的吳申傑:“同時我還知道,過堂那塊兒地皮的搶标,吳副書記幫了多大的忙。”

吳申傑在來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可顯然對方比他想象中還要了解中間的細節。

他平時打個官腔,和政府官員上下級做做工作還可以,可眼前方暹是個商人,尤其是個知道他所有東西的商人。

這話,無論如何去接,吳申傑都不知道該怎麽圓回來。

方暹其實不在乎吳申傑能說點兒什麽,她捏着那杯紅酒在手裏一圈圈的轉着玩,“在T市,陳氏集團無疑是最大的龍頭企業,吳副書記端着公家飯,那飯碗裏面有多少米飯你我都清楚,吳副書記不過是想撈點外快養養家,讓小孩子有個好的生活好的讀書環境,這無妨。可有時候,立場站錯了,萬劫不複。”

林西從傳菜間端過餐盤,放在吳申傑面前。

吳申傑看着眼前的法式料理,毫無胃口。

緊接着方暹面前也放了一份餐,方暹坐直身體,左手肘抵在桌面上,右手拿起盤子裏的餐刀,在鵝肝上一刀輕一刀重的劃拉着:“今天我和吳副書記聊天,只是表達一下我想要和副書記好好合作的意願。只是我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最好不要讓陳友良知道。陳友良能讓副書記賺的錢,我都能。他不能讓副書記賺的錢,我也能。”

吳申傑多是個聰明人,只要方暹不揭發,和誰合作都無所謂:“說說你什麽意思。”

方暹換了手中的餐刀,拿着叉子叉起一片鵝肝,說道:“很簡單,吳副書記繼續和陳友良合作,未來陳友良讓吳副書記做什麽,我都希望吳副書記能知會一聲。只要吳副書記遵守諾言,我一定遵守我的諾言。”

方暹擡眼看了林西一眼,林西會意,從伸手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吳申傑。

吳申傑接過,一打開,竟是清清楚楚一本帳。

所列賬目歸類明确,連帶房産一并清晰列明。

吳申傑驀地一身冷汗,幾乎濕透西裝。

方暹挑起嘴角笑笑,對林西說道:“你和傑克說一聲,這個鵝肝今天煎的不好,火候過了。”林西點點頭,轉身出去。

方暹拿過公文包,扔給吳申傑,說道:“陳友良可不算什麽好的合作者,他眼前的利益是最大的,至于你們的死活,是和你們本身的利用價值持平的。一旦你這個棋子對陳友良起不了什麽作用了,也基本可以棄了。你手裏看見的資料,我能查出來,別人必然也能,尤其中盛集團。現在過堂那塊兒地皮躺在中盛手裏,吳副書記你晚上能睡得香?”

吳申傑拿出方暹後來給他抛過來的公文包,拿出資料翻開,擡眼看着方暹,說道:“我在T市執政一天,他陳友良就不可能輕舉妄動。”

方暹一笑:“副書記也是着急過火了,這種幼稚的話也能說得出口?像吳副書記這樣的人,T市不過是你的跳臺,未來難不成你永遠都在這個地方窩着?總有雄心壯志往上走吧?你現在手裏的資料,是我們恒興為副書記重新做的。在你原本投資的幹股中間,做了一點手腳,讓外人來查的時候,一時半會查不到副書記身上。我只有一個條件,只要副書記把與陳友良的合作內容告訴我一聲就行,至于副書記賺錢的地方,我是不會斷人財路的。必要時,我甚至可以送副書記一些財路。”

吳申傑把資料放在桌上,看着方暹,問道:“你和陳友良有什麽過節?”

方暹微撇撇嘴,聳聳肩:“吳副書記可以回去和其他本市領導聊聊天,問一問方天啓與陳友良有什麽淵源,一問便知。”

吳申傑深吸一口氣,緩慢的吐出,眼前是騎虎難下。

方暹的工作做的太充分,不只給吳申傑指了一條路,更連退路都指了出來。

除了年輕些,與陳友良一些作風尤為相似。

可陳友良不如眼前這個年輕人陰狠。

狠得讓你根本沒得選擇,只能聽她的。

吳申傑這時候想退,再也沒機會。

林西再進來時,就只剩下方暹一個人又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她面前的鵝肝切的很零碎,但是卻沒吃多少。

站了好一會兒,方暹才慢慢睜開眼。

林西問:“還有幾樣菜沒上。”

方暹怔了一會兒,站起身:“不吃了,回去。”

*

吳申傑沒有回家,方暹今晚對他說那麽些話,都讓他心裏無法平靜。

雖然在方暹面前做出了選擇,可對于方暹他又天然的不信任。

畢竟從來沒有合作過,更重要的是,他連方暹究竟在T市是誰都不清楚。

吳申傑叫司機在T市兜了幾圈兒,最終去了郭省軍家裏。

郭省軍是T市市委副書記,與吳申傑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T市人,主管招商項目,與吳申傑私交也是很不錯。

一般官員私交甚好,卻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八九點鐘吳申傑來郭省軍家裏,叫郭省軍好一頓意外。

招呼了坐下,吳申傑繞了一會兒虛話,才問起陳友良與方天啓這二人。

郭省軍卻皺起眉頭,顯然沒料到吳申傑會來打聽這個。

政府官員,除了那些真正清廉的,拎得清的又有幾個。

官場浮沉幾年,多少底線都被一朝葬送。

郭省軍本不願意多說,可架不住吳申傑一再追問,這才把個中曲折說了。

當時的陳氏集團沒有這麽大的影響,陳友良兄弟兩個身邊有一個很得力的助手,名叫方天啓,他很有手腕,和陳友良兄弟一起打拼天下,拿下許多訂單。

差不多七年前,陳氏集團內部有過一次洗牌,郭省軍本來作為一個政界官員,這不論企業內部怎麽調整,只要按時納稅不影響全市全年稅收就可以。

可陳友良惹了一個兩人死亡的重大車禍案,求到了郭省軍的頭上。

這時候郭省軍才知道,原來因車禍去世的,就是他們的助手方天啓。

郭省軍那時剛做市委副書記不久,這樣大案他還不敢這麽按下去。

可陳友良有一個很厲害的父親,時任S省□□,這T市屬省會,直屬省委管轄。

這案子一起,上面壓力落下,郭省軍是不辦也得辦。

經手這個案子時,郭省軍才知道,這個車禍就是蓄意而起,根本不是意外。

陳友良當時懷疑方天啓背叛陳氏集團,把手中一個招商方案賣給了另外一家競争公司,重創陳氏集團,當時讓陳氏集團險些卷入官司大案,陳友良及陳過卿當時都險些為此锒铛入獄。

得虧他們有一個執政在位的父親,生生把這個官司扭轉,經此大起大落,讓陳友良對方天啓起了殺意,策劃了一場交通事故案。

郭省軍一手處理了這個案件,當時他只記得去世的兩人留有一個剛滿18歲的女兒,他也算出名,當時代表過省裏參加全國鋼琴大賽,拿了非常好的名次。

郭省軍處理完這個車禍案,代表過政府來對她進行慰問。

這些往事對于郭省軍來說,是政治上的污點。

本來吳申傑來問,這事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說的,可郭省軍早已從當年還自清廉的位置上下來,與吳申傑同流合污。

吳申傑聽完這些話,這才明白。

不吭聲想了一會兒,對郭省軍道:“你原先見過那個彈鋼琴的孩子,現在是恒興集團的董事長。”

郭省軍知道,但是他不明白吳申傑的意思。吳申傑又想了想,說:“陳友良雖然靠山很大,可也太過老謀深算,陳書記早些年就去世了,我們倆還是好好想想。你當時參與過那場車禍案,保不準現在恒興已經在查你。”

郭省軍一皺眉:“當時車禍鑒定下的是方天啓全責,現在方暹來查我,為什麽?”

“這你我都知道那個車禍是做了什麽手腳,那方暹保不準心裏也是懂的。不然為什麽這麽針對陳氏集團。”

郭省軍蹙眉深思,吳申傑又說道:“我今天和方暹見了一次面,她已經不是少不經事的小丫頭片子了,精明睿智,步步為營,陳書記已經去世了,在他的從政歷史上,總不能把人挖出來再譴責吧?未來如果這事真有翻案的那天,必然你我都要……”吳申傑并掌在脖子上做了個抹喉的動作。

郭省軍更是沉默,停了半晌才說:“如果方暹真有心翻案,這遲早,我也要吃相關責任的官司。”

吳申傑搖搖頭:“你自己心裏肯定有數,這件案子到底有沒有機會翻身。當初你清了監控,案子過手的幾個人,是不是都被陳書記給調個七七八八?”

确實。

當時涉案的交警和相關人員,陳書記還在世時,早已調到外省去了,唯獨留了自己跟在陳書記身邊。

郭省軍想到這兒,突然明白吳申傑的意思:“你是說,方暹現在即使翻案,也翻的一定不是她父親那起車禍?”

吳申傑點點頭:“翻案可能性實在太小,可方暹憎恨陳友良,必然會想法設法找他其他犯罪證據。這會兒,咱們倆位置可得站對。”

郭省軍和吳申傑對看一眼,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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