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肖遠嘴角帶幾分玩味,摘了頭盔之後先看到的是林月臉上那個罩住了她大半張臉的口罩,他沒把護在前面的男生放在眼裏,只用商量的口吻說:“口罩摘了看看呗?”
這話周聞褚也說過,可是跟眼前男生的語氣卻截然不同,林月冷了眸子,沒作理會。
見她不言語,肖遠語氣中幾分不耐,他小幅度揮着手裏的那截鋼棍:“沒聽到?需要我再說一遍?”
不等肖遠再說什麽,周聞褚已然聽不下去了。
他都還沒看到,別人憑什麽?
周聞褚一把将林月拉到自己身後,接着毫無畏懼看向肖遠:“就憑你。”
清冷的肯定句,語氣中充斥着幾分散漫的鄙夷。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劍拔弩張,肖遠倒還淡定,只是他身後那幫小弟們就有些等不及了,又一看周聞褚和林月兩個幾乎赤手空拳,簡直就是等着挨打的模樣。
“遠哥,還等什麽?”一幫人躍躍欲試。
這個人一出聲,林月就楞在那裏,一陣尖銳的耳鳴幾乎攫走了她所有的思考。這幫人都是生面孔,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林月一個都沒見過,可是剛才這道聲音,她卻永遠都忘不了。
上輩子,她被人關在暗無天日的小房子裏,沒吃沒喝艱難度日的時候,就是這道聲音,隔着一道厚重的門,隐隐傳來,那時他說——
“這女的挺漂亮啊,也不知道床上功夫怎麽樣,反正她快嫁人了,咱們先替傻子嘗嘗鮮……”
那時林月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可這句話就像是黑暗泥沼中一張無形的網,把她整個人都牢牢困在恐懼之中。
後來她意識越來越模糊,再也聽不清外面的聲音,可卻死撐着不敢睡過去,只是蜷縮在角落裏,忐忑等待未知的命運。
林月下意識攥住了周聞褚的校服外套。
周聞褚本來還想再跟他們周旋一番,可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林月的恐懼。
周聞褚手指微動,下一秒鐘,原本蟄伏在暗處的人和車都躁動起來,杜永安早就按捺不住,周聞褚真要出了什麽事情,打死他都沒辦法交代,現在好容易收到指令,他便急不可耐讓人趕緊行動。
那幫混混登時愣住,大概他們也只是想來欺負個手無寸鐵的學生,沒想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一聽到聲音,一幫人就看向肖遠。
肖遠沉思三秒鐘,目光定定落在林月臉上,然後他回身跨上摩托,陰恻恻看向他們倆:“跟我玩這個?咱們後會有期。”
這幫混混們來得快去得也快,風馳電掣般的引擎聲在這時格外刺耳,周聞褚示意杜永安派人去追,然後自己轉身看向林月。
她臉色很糟糕,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拉鋸,整個人都很疲憊的樣子:“林月,你還好嗎?”
“我要報警。”林月收回攥着他校服的手,目光堅定。
她經歷過最深的苦厄,被最親近的人推向過無盡深淵,很難再信任其他任何人,包括此刻顯然站在自己身邊的周聞褚。此時此刻,林月能相信的,只有警察,她腦子裏也只有報警這一個念頭。
兩個人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值班民警為他們做了筆錄。雖然有周聞褚白天聽到的內容可以證明今晚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企圖蓄意傷害,可畢竟,什麽都沒發生。
而且那幫人騎的不是普通摩托車,他們的開車技術堪稱賽車級別,又對周邊道路熟悉,總是挑着大車沒辦法過去的路跑,杜永安來的時候沒想到這一茬,準備不夠充分,竟然把人追丢了。
從派出所出來,時間已經不早了,杜永安親自開車,周聞褚陪同,兩個人送林月回家。
到了地方,林月推開車門,卻沒急着走,她看向旁邊的周聞褚,語氣很認真:“你提前找了杜叔叔幫忙,為什麽告訴我,你已經報警了。”
那會,周聞褚想的是,杜永安帶來的人肯定靠譜,這種事情說不定還得以暴制暴,報警反而束手束腳。他信任杜永安,林月卻不認識,所以為了讓她別再追問,他臨時胡亂應了那句話。
眼下,看着林月認真的神色,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但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太過,他沒能抓住。
沒等周聞褚回答,林月已經利落下車,她站在旁邊沖他們揮揮手:“謝謝,再見。”
*
回去的路上,杜永安還有些擔憂,周聞褚前幾年也有過一段叛逆時光,他混起來,還真沒今晚這幫人什麽事。
所以今天收到消息,杜永安就怕周聞褚好不容易回歸正途,又一不小心跑歪了,現在看他安安靜靜坐在後排,态度還算平和,杜永安心裏略感安心:“聞褚,這段時間我讓人跟着你跟那個小姑娘,萬一再有什麽事,你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系我,別自己亂來,好不好?”
他畢竟是個打工的,也不敢用命令的語氣,只能慢慢商量着來。
周聞褚撐着車窗,視線聚焦在林月剛才坐過的地方,聞言,他一手摩挲着下巴,冷靜道:“杜叔叔,你安排人保護林月,不用管我。”
“哎,那你——”
“我等他們來找。”周聞褚眼神銳利起來。
杜永安無聲嘆出一口氣來。
另一邊,林月回去時,家裏安安靜靜的,林康成和孟秀雯的卧室已經關了門,從門縫底下只能瞥見一室沉默黑暗,客廳裏孟希菀還在做試卷。
她看到林月進來,擡起頭看過來,頓了幾秒鐘,才問:“林叔叔跟媽媽等了你一會兒,後來太困了就回去睡了,廚房還有飯菜,你要不要吃?”
林月本來想直接回房間的,但聽到孟希菀這句話,她忽然想到了什麽。
“孟希菀,今晚那幫人,你認識吧。”
孟希菀原本在做一道物理題目的受力分析,聽到林月冷不丁問出這個問題,筆尖重重劃過了原本的受力點,拉出一道扭曲的黑線來:“你說什麽?”
林月看着她,忽然笑起來:“認識嗎?”
孟希菀在明亮的燈光下仰頭看過來,手裏緊緊握着支孔廟祈福筆,頓了好一會兒,她才幹巴巴收回視線:“你在說什麽呀,聽不懂,我一放學就回家了。”
*
那幫混混仿佛人間蒸發,只找了林月那一次麻煩還是未遂,後來就再也沒出現過,杜永安的人跟了大半個月,連只可疑的蚊子都沒抓出來。
實在沒辦法,他們想辦法調取了學校附近的監控,可是前後兩個月,那幫人從出現過,至于之前吃飯的飯店,這段時間監控竟然好巧不巧壞掉了。
周聞褚找過去時,那老板認識他,知道這幫學生回回過來消費不低,态度也算和善:“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硬盤內存滿了,這段時間生意又太忙,實在沒顧上換,這段時間的監控就都沒錄進去。”
蔣鋒本來就因為褚哥打架竟然不帶他覺得慚愧呢,現在聽到這話,立馬氣的頭發都要豎起來:“那我讓你生意不太忙,行不?”
老板哎呦一聲:“弄好了弄好了,你們第一次問過之後我就馬上讓人換了,現在監控保證好好錄着。”
事情發展至此,似乎也就只能揭過去了。
下午有節體育課。陳樂樂拉着林月坐在陰涼處,她已經從蔣鋒那裏聽來了這件事,頓時有些後怕也有些生氣:“月月,下次再有什麽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雖然我也未必能幫上什麽忙,但是你一個人多害怕呀。”
林月心裏早就不怕了,她安撫着陳樂樂情緒,答應下來:“好,下次讓你拉上蔣鋒,一起幫我打壞蛋。”
陳樂樂臉色頓時紅起來:“好好的你說他幹什麽?”
林月打趣着望過去,陳樂樂笑嘻嘻躲開目光。
陳樂樂正要再說什麽,手機忽然震動,掏出來一看,竟然是蔣鋒發來的消息,他下午逃課了,讓陳樂樂過去一起喝奶茶,還特意強調,就她一個人過去。
她當着林月的面看完消息,嘴巴撅起來:“我才不要一個人去找他,月月你陪我。”
蔣鋒約的是校內一家奶茶店,林月并不擔心,她搖搖頭:“他肯定不歡迎我做電燈泡。”
陳樂樂躊躇糾結幾分鐘,還是丢下林月,一步三回頭的跑了。
林月獨自在樹下乘涼,她單獨待着的時候,總會不自覺想起陳沁在世時的事情。如果媽媽還在,一定不會讓她晚上一個人回家,也不會見她沒回來,就自己去睡覺。
沒了媽媽的孩子,果真如草芥。
正想着,忽然有人靠近,林月擡頭,就看到周聞褚。他穿着件籃球服,渾身熱汗,靠近她的時候,帶過來一陣燥熱的風。
“喂,口罩戴着不悶?”
“摘了看看,我請你吃雪糕。”
周聞褚早上自習課之後就消失了,後來數學課老師問起,班長站起來,猶疑着說可能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因為這幾次逃課的事情,周聞褚俨然已經進了數學老師的黑名單,要不是他月考成績名列前茅,數學還考了滿分,怕是早就被老師扔出去了。
想到這裏,林月搖頭,将口罩捂的更緊。
周聞褚抹了把臉,看着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明亮眸子,而後将跨越三個區才買來的、那個據說所有女生都喜歡的雪糕遞過去:“算了,不給看也請你吃。”
遠處有人抱着籃球在喊,周聞褚不由分說把雪糕放到林月手邊,然後高聲應了,轉身離開。
等他走遠了,又過一會,林月才輕輕拆開包裝。這幾天氣溫高,天氣也熱,雪糕早化軟了,黏嗒嗒的,幾乎沒了形狀,她看了會兒,飛快咬一口,好甜。
林月莫名心虛,吃起來速度格外快,臉頰一鼓一鼓的,像只小倉鼠。
而原本早該去籃球場上的周聞褚,躲在暗處看一眼,心也跟着顫了顫。
她一手拿着口罩,一手舉着雪糕,時不時輕輕咬一口,頓時涼爽了整個秋天。
周聞褚頓在原地,半天反應不過來。
——這他媽誰能頂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