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華燈初上,烏泱泱的人群終于散去了一半,林梵音趴在窗臺看那些人,一左一右兩個小腦袋伸過來:“阿姐,好熱鬧啊,趕集都沒有那麽熱鬧。”

“嘻嘻,大家都喜歡美人。”三妹年紀小小,嘬着手指看透一切。

“小機靈鬼。”林梵音敲了敲她的腦袋,小家夥馬上倒在榻上裝暈倒,二妹咯咯咯笑得和只大鵝一樣,三人沒笑一會,就被敲門聲打斷了,清漣是聲音傳進來:“周潔雲,出來。”

三妹馬上爬了起來,和二妹兩張小臉十分緊張的看着她。

林梵音站起身,對清漣這個丫頭沒什麽好感,拿腔作調先不說,宮裏住過的人都落了這個毛病,主要問題是,清漣喜歡拿腔作調的刁難她。

滿嘴都是‘我們王爺要如何才行’吃的什麽,穿的什麽,眉目一挑,嘴角冷笑,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說你真的不配伺候我們王爺。

“王爺要吃宵夜,你同我去廚房。”

“是什麽湯需要兩個人才能端?”林梵音客氣的問她。

“哪輪得到你伺候王爺,叫你來是讓你看着,不學就什麽都不會,憑什麽呆在王爺身邊?”

跟着到廚房,接受清漣塞到自己手裏的扇子,蹲在小爐旁邊慢慢煽火,林梵音觀察清漣站在旁邊的的神态表情,她很以郁王奴婢這個身份感到驕傲,可林梵音要是沒注意錯,今天中午院子裏飛出去的那只白鴿,纏在白鴿腳上面竹筒旁邊的紅繩是她才會用的頭繩,用來分股綁發辮,這一行人裏只有她有這個東西。

再說林梵音的觀察,亦卿對清漣絕對沒有重視到讓她代為飛鴿傳書的程度,他身邊的不是沒人了,王初還在,更值得任用的顯然是王初。

這無處安放的觀察力啊,果然處處都是麻煩。

湯煨好了,清漣端着湯出了廚房,正是新月初上楊柳窗,也沒自己什麽事了,林梵音想着回房間匡妹妹睡覺,結果就聽見外面一聲的叫喚。

“郁王睡下了嗎?歸鹽城窮困,鄉下地方不知王爺還住不住得慣?”

他一疊聲的問着樓下的守衛,笑眯眯的臉要淌出蜜來,一擡頭對上正在二樓探出頭看他的林梵音,笑容又深切和藹了幾分:“周姑娘,王爺可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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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梵音只是呵的一笑:“我替知府前去通禀一聲?”

“那可真是感激不盡。”

林梵音目光從知府的臉上移到他身後,兩隊身姿曼妙的歌姬跟在其後,還有身着寬袖長袍,手中各拿着琴簫笙阮琵琶的盛裝樂師,看來是來給亦卿找消遣的。

轉身去敲門:“王爺,知府帶着歌舞姬來找你玩了。”

若是知府知道她是這樣通禀的,估計能羞恥得滿臉通紅。

林梵音才不管:“王爺,這歌舞到底看不看呀?”

清漣在房間裏聽着,氣不打一處來,下方官員想些法子給王爺消遣打發時間本就是尋常事,怎由她的嘴一說便說得如此驕奢淫逸?

林梵音站在門外等着,看燭火搖晃有人影在動,門倏的嘎吱打開,擡眼便對上亦卿溫潤疏離的雙眼,雪白的衣袍披在肩頭,黑發垂落如雪軟緞上:“自然是看的。”

林梵音微微一笑:“那奴婢去回禀知府。”心裏卻不受控制的泛酸起來,當皇子果真快活,聽聽小曲看看歌姬,高興了還能拉個美人就滾進帳子裏快活一番。

也不會有人來罵他不知廉恥。

林梵音去回了知府,知府便在樓下擺開了架勢,不一會歌姬樂師各居其位,各個桌上也放上了珍馐美食與美酒,林梵音趴着欄杆看,不知何時亦卿從她身後過:“不下去瞧?”

溫聲淡語的話,林梵音跟在他身後一同下了樓,清漣瞪了她一眼,讓她往後站一點,可別同在站在一起讓人誤會她倆是一路人。

林梵音識相的又往後面站了一點,到了樓下就聽知府廢話連篇歌功頌德,亦卿疏淡笑談,依然是溫潤模樣,林梵音不知道這個知府是瘋了還是腦筋轉不過來,以為只要是個皇子就得趕緊巴結。

安排的舞姬個個妩媚天成,最中間的那一個更是美人,一眼便是煙波橫斜,看得林梵音一愣一愣的。

她俗人一個,也欣賞不來這些搔首弄姿的女人,目光悄悄落在亦卿身上,只見他指間捏了杯酒,目光看向前方的歌姬,目光沒有特定的在看誰,說是風輕雲淡也行,林梵音拿不準,反正是服了,她早就服了,對這些翻手為雲揮袖遮天的人物個個都心服口服,于是垂下眼幹脆不看。

她不看,偏偏這靡靡之音往她耳朵裏鑽,鼓樂笙簫中一縷琴音铮然清鳴,林梵音雖然不通樂理,但聽還是聽得懂的,這琴彈得一般般,但是勝在身邊的管弦嘔啞都在拱衛着她,用眼睛看似乎在人群中央翩然起舞的歌姬是主角,但用耳朵聽可就不一樣了。

擡眼看過去,撫琴的女子坐在樂師當中,可謂是精心裝扮素雅得體,還戴了一方面紗遮住容顏,只露出一雙美目低垂看着七弦古琴,原來主角在這兒。

顧郁清也注意到了這琴音,順着聲音看向女子的方向,女子絲毫未動,依然專心致志的撫琴,林梵音不知為何,瞧她這樣安然不動的樣子心慌得很。

這是有備而來,且能成事的架勢。

看清漣的神色,她不蠢,也聽出了玄機,一雙眼睛不聲不響的盯着這個狐媚子。

還沒盯出個下文,管弦嘈切中一聲清嘯,林梵音的身體本能比腦袋轉得更快,傾身猛的推向亦卿,猝不及防的被一攬擁在了懷裏,她想亦卿真是不知道輕重,眼前是衣袍翻轉雪衣墨發,耳朵邊聽見一聲铿锵一聲悶響,那柄利刃刺入椅背,亦卿已經帶着她站到了一旁,林梵音看向利刃刺來的方向,正是那個女子,林梵音正想開口,亦卿反倒把她推開了。

“待在一旁,不要亂動。”

林梵音心如鼓擂,耳朵茫然的只能聽見亦卿的聲音,其他都是一片空茫,用力點了點頭。

那邊女子已經和王初纏鬥在了一起,在袖中抽出一把軟劍寒光淩冽晃蕩整個酒樓。

是個練家子,那邊知府的臉都吓綠了,然後逐漸轉白,有氣無力的喊着:“蓮兒你怎麽了?蓮兒你這是做什麽?”說着真是要急哭了的架勢,扭臉朝亦卿哭:“我家蓮兒是從不會武功的。”

那便是被人易容頂替了,林梵音沒想到亦卿只是想回個京都而已,居然會這麽難,不顧一切的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雖然現在亦卿的武功都比她好很多,

“她恐怕還有同伴,沒把握不會出手的,快跑!”

話音剛落下,析離破窗聲響起,數十黑衣人湧了進來,趙滇不在這裏,今日很巧的他出門了,沒人知道他去幹嘛了,或許就是看燈會,但總之現在能充作戰力的人并不多。

“快走!”林梵音從細瘦骨頭裏冒出一股力氣,拽着亦卿的手腕朝着廚房跑去,她知道廚房那邊有每日運送新鮮蔬果的角門。

亦卿倒是聽話的跟着她跑了,到了廚房,林梵音那股力氣還沒停歇,心裏冒出另一股戾氣,抽出一把大菜刀握在手裏。

她要看誰敢動她的人。

回頭撞上亦卿默然說不出話的表情,她才不管:“我們先逃出去,你也有武功,保護好自己就行,別管我。”她一咬牙:“反正我賤命一條,以後有機會替我照顧一點我妹妹就夠了。”

林梵音拽着他就跑,但實際上更像攜手逃亡,因為亦卿并不比她跑得慢,他腿又長人又高,反跑得林梵音兩腿如風火輪,停也不敢停。

江面的燈會似乎到了高.潮輝煌燈火和人聲交相輝映,咻的一聲尖細鳴叫響起,一道白煙之後天上炸開煙火。

手很潮濕,她很怕,想起小時候她還什麽都不會的時候,她跪在師父腳下,和她一起跪着的足足一排,師父說:“你們還是沒能力的小孩子,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死。”

後來果然大家都死了,只有她活了下來,因為她命好,她根骨絕佳,殺了所有人活了下來。

可是現在她沒這個命了,菜刀落在地上,林梵音抛了武器混進人群只能緊緊抓着那個人的手,指間潮濕也不放手,帶着他往人群裏鑽。

在接踵摩肩的聳動人群裏,她滿頭大汗的回頭,有些虛弱的開心着:“這裏人很多,他們一時半會找不到我們的,穿過人群我們躲到江那邊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出來了。”話雖這樣說,但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懂如何殺人,真的有人想殺你的時候,随時随地都會有刀子突然出現。

她這一回頭,才發現自己被擁在亦卿懷裏的,她抓着他的手腕,人卻整個落在了他的懷裏,側頭仰看,亦卿垂着眼眸,溫柔又肅殺,無喜無悲的像一種沉思。

林梵音只能執拗的帶着他穿過人群抵達隔岸的水榭,那裏清淨人少,是少男少女放燈暗會的地方,闖入酒樓的殺手是十一人,他們不一定都能從酒樓中出來,出來了也不一定想得到他們會往這樣的地方躲,畢竟尋人逃跑是要點是要往崎岖處,靜僻處找。

站在河岸邊,流水送着河燈從上方淌下,燈火映繁星的不夜天裏,周遭傳來不少詫異驚羨的目光落在她倆身上。

這真是鵲橋相會一般的奇緣,織女嫁給了放牛窮漢,谪仙下凡約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還是一個發鬓梳不整齊的女子,頂着一額汗和亂糟糟的頭發。

林梵音察覺到這個目光,燙傷一般放開五指緊緊抓着的人,弧度細微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

不知道這算不算逃掉了,主要得看來刺殺的那一批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林梵音想着,一陣溫柔的輕撫和微癢落在鬓發邊,擡眼愕然看着亦卿輕輕動着的手腕與寬袖。

他在給她理頭發,仔細的壓下那些翹起來的碎發,神情很淡,連溫潤都談不上,只是看着很認真。

林梵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咻的一聲尖叫,又一枚煙火炸開,色彩斑斓映入他的眼眸深處,也可能只是煙火太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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