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陽光照耀國師殿,琉璃中反射出剔透的光芒,林梵音仰頭看看這巨大樓宇的中空結構,這座樓四層高,樓梯環繞着中間的空地,仰頭看上去,四層樓分別是書籍,寶石,和一些奇奇怪怪的雕像。
陽光照在石板上,古舊的星辰刻痕顏色暗淡,諸多星鬥在圓石板上構成一幅繁複凄冷的畫,命運的寒冷與星夜之光相同,黯淡而孤寒。
“看林姑娘的表情,似乎對此處并不滿意。”國師站在不遠處,擺弄着高櫃上的卷轶,抖腕展開一卷漫不經心的看着。
“國師便住在此處?”外面看着宏偉無比的國師殿,身居此殿首位的國師大人,每晚睡在這樣一個地方,夜裏不漏風嗎?
“若說富麗堂皇,兩側偏殿樓宇勝于此處,但若論觀星,此樓最好,過往的國師一般住在偏殿,本座沒那麽多講究,有一張床榻就夠了。”他合上卷轶,朝着林梵音走了過來,站在星辰盤旁邊凝視這片繁複的刻痕。
“林姑娘相信命運嗎?這片大地上的一切,早已由天上的星辰書寫好了結局,我們終其一生,不過是這本書中的一個小小符號。”
“或許是有命運的吧,但我只信自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也得争,總是要靠着自己活下去的。”
“林姑娘十分豁達。”
“只是想活着而已。”
日暮西山,光還未昏黃,成了沉靜的薄白落在樓宇間,國師擡頭看向蔚藍的天空,純白卷雲絲縷蔓延。
“只想活着也是好事,能少想許多事情。”
“資質不同,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啊,能負擔起自己和重要的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再多還能去想什麽?”
“重要的人。”國師低頭呢喃着這四個字笑了一下:“那個人是郁王吧。”
這一點林梵音沒辦法反駁。
“不是有那麽一種人嗎,只要遇到了就會喜歡,或許也是命運裏的一部分也說不定。”林梵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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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
“那便來說說這位重要的人吧,他的事你有聽說過多少?”國師問道。
“現在流傳着的說法,都略聽聞過一點。”
生母寵冠後宮突然發瘋自焚,被貴妃收養視如己出,仁義恭順,孝親溫良,大致就是這些了。
“郁王生母姚妃,她星相與你相同,突然出現逼近了當時是太子的皇上,她本無心,但奈何皇上對其一見傾心,強行将她留在了身邊,本座有幸同姚妃見過幾面,你很像她。”國師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緬懷一般。
“但姚妃與你不同的是,她更剛烈,她滿心不平,從不打算臣服,當然,也更有實力。”
“姚妃會武功?”
“據說會的,是積年的功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出來的。”
“姚妃她……?”難道和她一樣,是從那邊過來的?
“姚妃自小漂泊江湖,她的性子,尋常人是想象不到的,後來皇上傾慕于她,強行将她留在身邊,我等幾次告誡,此星女位,引人陷入情愛,若離心者殺人于無形,那時候我不敢告訴皇上,以星相而言,姚妃并未愛上她,可她将姚妃囚在府中,深信自己能感動姚妃。”
林梵音忍不住搖頭,這聽着就很受不了,姚妃要是真的比她還厲害且脾氣比她還爆,當時應該就想宰了這個男人。
“不過皇上一直以禮待她,所以後來的事,也不好說,本座唯一擔憂的是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操縱,此術世間少有人習,本座心有憂思。”
“國師憂思什麽?”
“本就沒有幾個人精通此道,想要在國師殿之外找出一個來何其的難。”
“國師是說……國師殿內?”
“只是我如此擔憂而已,只要精通此道,便可視作有嫌疑,偏偏又是這個時候。”國師嘆息一聲。
“這個時候……?”林梵音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有什麽問題。
“聖上身體微恙,正在想着繼位之人。”
“郁王病不病差別也不大吧?”畢竟他是輔王星。
“話是如此說。”國師随即陷入沉默,似乎在想着什麽,過了好一會回頭看着林梵音:“林姑娘去休息吧,其餘的不用擔憂。”
“國師也勿要太操勞了,梵音退下。”林梵音出了主殿,日暮的金光穿過雲層從天際落下,仰頭看着天邊的流雲滾動。
姚妃。
原來不止她一個外來人,可她的下場這麽凄慘又是為什麽。
因為她們是外來人,注定無法被這個世界接納嗎?
就如姚妃不稀罕皇帝對她的愛。
林梵音也不是很在乎能否和顧郁清在一起。
對她們來說,這個世界太奇怪了,悖逆的規則她們無法遵從。
侍婢領着她到了偏殿,這一處偏殿離國師殿不遠,但也要走上小半柱香才能到,回過頭就能看見身後矗立的國師殿,另一處偏殿在另外一邊,那邊住着國師殿中的人,這邊的偏殿是讓貴客住的,三座殿相慣連,中間種了許多矮木叢。
到了偏殿,外寫的是星光殿三字,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房間,林梵音臨時起意拉住那侍女:“姐姐,可有什麽書看?”
“林姑娘要什麽書?”
“寫姚妃的可有?”
侍女一愣,沉思半晌才說:“書倒是沒有,民間有話本,不過都是書生臆想,全是胡話。”
“話本都說什麽?”
“便說了都說胡話,林姑娘還問什麽,打聽那些對姑娘又有什麽好處。”侍女的語氣柔緩,卻還是藏不住那一絲不快,說罷匆匆福身:“奴婢告退。”便不肯多理睬林梵音了。
不過這個婢女是要負責照顧她的,這會兒她走了,明天也總是要見的。
聽話聽音,人怎麽可能為不相幹的人生氣呢,她要麽知曉姚妃的事,要麽喜歡顧郁清。
目前來看,前者的可能性更高,畢竟喜歡顧郁清的女人,只是看到她就夠她們動肝火了。
晚上林梵音走出房間坐在廊上,看着灰黑天空中的閃耀的星星,幽深的靜夜,蛐蛐在草叢裏不停發出噪雜細響。
來送宵夜的婢女端着白瓷小碗從遠處緩緩走來,送的是國師殿特有的安神羹,國師殿中的人睡前大多都會喝這麽一碗羹。
走近了,她忽的瞧見黑暗中的林梵音,見她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一雙眸子就這麽望着她這邊,唬得她猛一抖,手上的托盤也掀了出去。
白瓷碗落在地上,伴着清脆的聲音化為碎片,下一刻婢女才反應過來,這個吓她一跳的東西是林梵音,而羹已經摔在地上了。
“林姑娘這麽不聲不響的坐在這裏,這裏也不是坐人的地方啊。”
小姑娘十五六的樣子,驕縱又傲氣,是國師殿常見的神态,平日裏彬彬有禮不卑不亢,面對林梵音倒是有點繃不住了。
“閑着坐坐,吓到你了。”林梵音側轉身,從欄杆外抽回腿,走過去将碎片撿回托盤遞給她。
婢女接過托盤,正色道:“林姑娘,此處是國師殿,不是其它地方,您是貴客,但也請您遵從規矩一些,此處是大毅最聖潔的地方,半點行差踏錯都是不可的。”
她說話的樣子極其認真,克制着而彬彬有禮,柔軟的小臉上透着森嚴的光輝,那光輝似乎是從很遠又或者很近的地方投射下來的,讓林梵音想起跪拜在國師車轍旁的百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是規矩為人而存在,不是人為規矩存在,今日吓着你是我不是。”
婢女楞住,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張嘴正要反駁,就見林梵音已經轉身,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她:“退下吧。”
第二日一起床,太陽還沒從雲層後徹底升起,林梵音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之後吃了早膳,便收到了國師殿外傳來的信,信封上寫着郁王府三字,送到她手中時還帶着清晨陽光的餘溫。
打開信封抽出信紙,撒金的箋紙薄而軟,林梵音向後靠,目光巡視在軟薄的信紙上,同時聞見了很好聞的墨香,是顧郁清常用的墨錠才有的味道,當那塊墨錠研磨開時,沁人心脾的墨香一縷縷飄散在四周,他攬着衣袖落墨,柔軟的筆鋒每一個字都無比方正鋒利。
她的心随着柔軟的信紙跳了一下,随着展開的信紙,映入眼簾的字讓她不自覺的輕輕揚起嘴角。
安好。
橫撇捺點,墨跡溫柔于宣紙。
“我也很好。”林梵音輕輕念着,咬着氣音藏着這份心情。
吃過早膳,東西都撤了下去,昨天下午的那位疑似認識姚妃的侍婢走上前來,林梵音看她突然走上來,不知道要幹什麽,只是目光凝重:“林姑娘,昨夜我妹妹多有冒犯,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原來是為了這事,昨晚的小姑娘居然是她的妹妹,難怪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相似感:“沒事,打破一個碗而已,不用往心裏去。”
她吃驚的擡起頭,顯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默然半晌:“是,奴婢知曉了,謝謝姑娘。”
她認真的神态倒讓林梵音有點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是在認真什麽,也沒空去關切,國師已經下朝回來了,不知為何便奔着她這邊來了,見面第一句話便是。
“今後的事,本座以安排好了。”
他神色肅然,眼眸平靜,歲月的風霜藏在面孔之下,霜白的發鬓冰寒,話語驚動如雷鳴,林梵音不自覺撼動,站起身望着她,而這一刻又那麽平靜,似乎早已預想到了一切。
她知道,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