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國師做了要同她促膝長談的打算,真正坐下要開始說了,嘴還沒張開,心中湧起一片迷茫:“從何處說起呢?”
他從未夜深夢過少年事,許多事都是錦瑟無端五十弦,無端斷弦,思緒不知從何找起。
或許要從他初下山,遇見一個叫姚英的女子說起,那女子英姿飒爽,冷面無情,偏長了妩媚豔麗的一張臉,他未動心,因他胸懷的是天下,他的心裝不下女人。
但他很欣賞,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灑脫的女人,活到如此快意盡興,與是男是女關系也不大了,瞧見總是要心神向往的感慨一番的,就如看見彩色鳥雀,孩子看見蝴蝶,憧憬與對世界的敬仰讓他們高高仰起頭顱。
那個女子也不喜歡他,因她滿心裝的都是自己,若要因愛受折損,便多一分愛都不會給旁人,可她也很欣賞他,欣賞他滿腹的才學,對世事敏銳到洞若觀火的能力。
他倆是萍水相逢的知己,注定走向不同的路途,但路途中相遇,見過一面,便知世界之大,鳥語花香。
國師就這麽沉默了,期間眨了兩次眼睛,他眼眸中有晦暗的光無聲流動,是林梵音看不見的歲月片段。
他的一生很長,故事很多,姚英也是如此,他們走過的路,行過的橋,未曾同行也知波瀾壯闊,他們生來便不是甘于平凡的人。
可若将其傾訴于口,從哪裏說起呢?
國師回過神來,話語中似乎有千頭萬緒:“士死知己,将死王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我的一生,姚妃的一生,都是如此。”
“姚妃,當初布了什麽局?”
“她是為了顧郁清好,也是為了這個天下。”
這不是林梵音想要的答案,但他如此回答林梵音也沒有辦法,就如同她突然生病症狀明明和顧郁清一模一樣,但國師在她面前裝傻,她也沒有其他辦法。
“林姑娘,你的宿命,便是郁王啊,以後的事,便交給你了。”
林梵音看着他站起身,向外走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依然只隐隐約約感受到了一點東西,若說真的抓住了什麽,卻是從未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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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林梵音隐約聽身旁的奴婢對話時說國師被召入宮了,這樣無異象的突然召見真是少見。
那種不尋常的感覺越發強烈,林梵音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星雲,國師怎麽突然進宮了?”
“不知道為何。”星雲也疑惑的搖頭。
林梵音坐在床上,想了半晌:“星雲,姚妃當年幹了什麽?”
“這我怎麽知道。”星雲勉強笑着,一擡頭對上林梵音認真的雙眼。
“或許……姚妃……她喜歡別的男人吧。”
“什麽意思?”林梵音目光敏銳的看着她,星雲是在說,姚妃當年紅杏出牆了嗎?
星雲無法否認這弦外之音:“最初,聖上是懷疑過郁王身世的,後來姚妃自焚以證清白,聖上才放下這份疑心……”
但清白不清白的,星雲無法定論,她知道姚妃不是為了自證清白死的,她親口說的:“厭了,再茍活下去也沒意義。”
她只是活得不滿意,就想離開這個世界。
那場慘烈的自焚,只是她臨死送給郁王的禮物而已。
林梵音眨巴着眼,一下沒轉過這個彎,姚妃還有其他的相好,那她豈不是玩了皇帝?可皇帝偏偏這麽喜歡她,最後一切以她的死為終點。
那皇帝這麽些年,是以什麽心情在面對顧郁清的?
顧郁清卻活在這樣的蒙蔽中,他的籌謀,有想到這個可怕的事實嗎。
或許他的父皇對他,根本不存在父子之情,或許有那麽一點,也是雜陳着許多懷疑和猜度的。
林梵音倒吸一口涼氣,霎時出了滿背的冷汗,掀開薄被下床穿鞋。
“林姑娘你做什麽?”
“我要回郁王府。”
“不可,國師還未回來,林姑娘不可以私自離開。”
林梵音一把甩開她的手,語氣壓着憤怒:“那你們有對他說過這件事嗎?他知道自己是活在怎樣的事實下嗎?你們都說為他好,就這樣瞞着他事實,難道不是蒙着他的眼睛讓他上戰場嗎?”
再耳聰目明的人,連當下的事是基于什麽的事實延展出來的都不清楚的話,智謀也會有局限的。
星雲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們始終都活在這樣的兩難中,是瞞着他暗自保護他,還是揭穿一切的告訴他,你母妃當年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誰都說不清楚。
星雲攢足了底氣看向林梵音:“姚妃是有苦衷的。”
“我管她搞幾個男人!你們得把事實告訴顧郁清,不然他一天謀劃謀劃,謀劃個錘子?!”
星雲沒想到她說話那麽難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在林梵音細嫩嗓子的怒吼下,她感受到了久違的霸氣與壓制感,滿身老娘無懼一切的氣勢。
在這種壓迫下為了避免再被罵,星雲深吸一口氣:“好,我去給你備車。”
夜風極其寒冷,鑽進衣領激起一串雞皮疙瘩,林梵音攏緊衣襟上了馬車,馬車直奔着郁王府而去。
直下了馬車,林梵音站在郁王府的大門前,兩個守衛看見她忽然出現,做夢一般揉了揉雙眼:“林姑娘?!”
“是我。”林梵音急匆匆的往裏走:“郁王在哪裏?”
“王爺應當在書房吧。”
“知道了。”林梵音匆匆向裏走,夜風凍得她指尖發涼,林梵音第一次在夏夜覺得那麽冷。
院子的月光凄迷,竹枝風中晃動,影子無依靠的投在地上。
顧郁清一襲白衣站在庭院中,松散系着的衣襟露出脖頸下的一點鎖骨,他在月光下長身玉立,仰頭一瞬不瞬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林梵音停住急匆匆的腳步,站在竹枝晃影下看着他有種說不出的心痛,猶豫後沉靜的喚他的名字:“顧郁清……”
顧郁清目光晃然,投向林梵音的眼神帶着一絲疑惑,不明白為什麽她現在會出現在這裏。
林梵音慢慢走向他,一點點靠近,話語還沒出口就開始無措:“顧郁清……我在國師那裏聽到一些事,或許對你來說很重要。”
顧郁清靜靜看看她。
“當年姚妃……”瞧上了別的男人。
顧郁清能接受這個說法嗎?只一句話,他的母妃,他的父皇,他的存在意義,都将在他的世界裏坍塌。
林梵音幾近無措,話卡在喉嚨裏,目光無比柔軟的看着他,滿是膽怯和心疼。
顧郁清靜靜凝望着她,他一直很喜歡林梵音的眼神,從未有誰這樣的愛過他,全心全意,慌張無措,明淨柔軟。
收回眼神垂目,顧郁清輕笑一聲:“你想說我母妃紅杏出牆了,我父皇其實并不愛我嗎。”
林梵音張着嘴楞在原地,望着他不知道說什麽好:“啊……”
他竟然什麽都知道了。
林梵音眨巴着眼,一下覺得很害怕,不知道說什麽,她想顧郁清得多傷心啊,他的少年時光又有多少痛苦和掙紮?他豁然把這麽大的傷疤露給她看,她連安慰的話都不知道怎麽出口。
顧郁清卻一步步朝着她走了過來,林梵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攬進了他堅實的懷抱中。
白衣很柔軟,熏香很淡,一瞬幾近天旋地轉,林梵音啞然只聽見自己心髒突然砰砰砰起來。
顧郁清的聲音在頭頂低啞的響起:“很害怕吧。”
知道了這麽可怕的真相,權柄與局勢,這一句話就能塌了天。
林梵音楞住,傻傻的眨巴了兩下眼睛。
我不害怕啊……我只是怕你難過。
但顧郁清的懷抱吸走了她的能量,她好像沒法說出什麽鐵骨铮铮的話了,最終只能弱弱的問:“那……會沒事嗎?”
她軟軟糯糯的話像羽毛一樣輕,充滿了不安的徘徊感,顧郁清的手落在她發上,輕輕撫摸着發頂,聲音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溫和又堅定:“會沒事的。”
林梵音擡頭看向他,她知道顧郁清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人,他敢這樣說,必然已經有打算了。
她仰着頭,看着顧郁清,他這麽好看,這麽難懂,他又在想着什麽呢?
林梵音不懂。
她就這樣凝視着顧郁清,毫無防備的發着呆,粉嫩的嘴唇微啓。
下一刻林梵音發現顧郁清低下頭離自己很近,很近很近,再湊過來一點就要挨到她的嘴唇了。
很近很近,近得都能看見對方眼瞳裏細碎的光芒和暗湧,睫羽掩着一切欲蓋彌彰,竹影在晃蕩,風從葉間穿過,林梵音伸出手,本能的捧住了顧郁清的臉頰,墊腳湊了上去。
顧郁清:???
驚訝只是一瞬的,柔軟的觸感溫柔的掠奪走了剩餘的想法,伸手将人摟入懷中,将這個吻繼續纏綿下去。
熱氣湧上臉頰,林梵音覺得喘不上氣了,小小的掙紮着。
随即她感覺到顧郁清拉開些許距離,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呼吸。”
林梵音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湧進身體降溫些許,飄忽迷蒙的視線中,顧郁清就這麽近在咫尺,目光凝視着她,揚起一個弧度幾近于無的淺笑,帶着旖旎和無奈,寵溺又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