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顧郁清又向前一步,直至到她的面前,近到無法再近,手還放在她發頂上,摸着毛茸茸的頭,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發。

“會沒事的。”他的聲音清冽又溫柔,但實際上字字暗湧,林梵音擡頭望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到底布了什麽樣的局?

這似乎不是她該說的話了。

林梵音點點頭,但最終還是沒說出那個好字,只是望着他的雙眸:“我沒害怕過。”

她一直都是堅強的,對待顧郁清,也是無所謂的态度。

或許她真的無所謂呢?沒走到最後,林梵音都不知道自己能多心狠。

“我會安排好一切。”顧郁清如此說。

林梵音就更無話可說了,或許有很多話,但此刻比話更重要的是能做到什麽,她失去為顧郁清做什麽的能力了,她只能沉默,只能說:“好。”

當晚,烏雲堆積,林梵音站在檐下看着天空,知道今夜會有一場大雨。

綠墨讓她早些安歇,她如今身子不好,也想着應該早早歇息,回到屋子躺下,輾轉反側半途起來喝了一次茶水都沒睡着。

回到床上躺着,林梵音聽見下雨了,沙沙的聲音很輕的傳來,不知道是落在什麽地方,好像這場雨只下在了遠方,沒下在她的院子檐前。

林梵音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迷蒙中聽着這場雨,心裏隐約的覺得不對勁,但沒從虛弱的臨睡邊界醒來。

直到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這場遠處的微風細雨是盔甲的聲音。

這個念頭猛的把林梵音從睡夢中拉拔了出來,坐起身側耳細細聆聽,那個聲音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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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披衣打開房門,外面一片寂靜,又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地面磚石都是幹的,并沒有什麽雨。

合攏衣襟,對血腥氣的敏銳感知讓林梵音無法入睡,今晚她不可能睡着了,走向欄杆坐下,靜靜仰頭看着夜空。

一片黑漆漆的烏雲,沉重的裹挾在天上,始終沒有落下來。

林梵音又想起了國師,她始終不解怎麽會有百姓子民不信皇帝,不崇拜皇權,而信天上的幾顆星星。

國師死了之後她反倒好像有點明白了,無論信仰什麽,都是軟弱,可信仰星星的人,真的很善良。

至少這代表着這個地方的人,不僅僅只匍匐跪拜某個人,而是崇敬的拜倒在無上的自然面前。

百姓總是愚昧的,但愚昧的血腥着,和愚昧的善良着,雖然相差不遠,但多少還是有點差距的。

她又何嘗不愚昧呢?站在顧郁清的位置看她,也是俯瞰愚昧衆生的感覺吧。

林梵音就這麽靜靜看着夜空,不知道到底在等着什麽,到了後半夜,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是甲胄和兵器的聲音,還夾雜着很模糊的人聲。

開始了。

是哪方和哪方的人馬呢?

聽方向……林梵音朝着那個方向望過去,這個方向似乎是皇宮!

荒謬又覺得摸不着頭腦,今晚宮變了?誰變誰?

顧郁清現在在哪裏?林梵音第一反應繃起來的就是這根弦。

跳下欄杆匆匆穿過黑暗中的回廊,林梵音朝着顧郁清的住所快步走去,一路都是無比的靜谧,院子門口的薄紗圓燈籠垂在宮門下,圓圓的光影晃蕩着。

外面只有兩個守夜的侍衛,平常是八個輪崗,三班倒共二十四個人,侍衛攔住了林梵音:“不可擅闖。”

林梵音挑眉:“他不在裏面對吧。”

侍衛選擇不回答,林梵音撥開他直接闖了進去:“別攔着我!”

進了顧郁清的屋子,裏面已經熄燈了,林梵音在黑暗中借着紗窗透進來的月光直奔床榻,掀開床帳摸進去,被子是展開的,一片平坦,裏面沒有人。

“他到底要做什麽啊?!”林梵音心咯噔一下就涼了,昨晚死了國師,今晚又要死誰?這下的不是棋,是把棋盤都掀了啊,黑白棋子散落一地,誰知道跌落在地的到底是誰。

轉身,林梵音匆匆走出房間,朝着喧嘩的方向跑去,侍衛趕上來攔住了她:“林姑娘,你就待在王府哪裏都不要去吧,這是郁王爺的意思。”

“他帶了多少人?今晚是誰打誰?到底什麽情況?”林梵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漿糊一樣的腦子裏滿是疑問。

“這……卑職不知道。”

林梵音看着被他阻攔住的前路,回頭看了看長長的走廊,另一個侍衛走了上來,抱劍靠在柱子上望着她。

“我知道我去了也沒什麽用。”林梵音深深的吸氣,試圖緩解內心的緊張,可身體就像一塊硬木頭一樣,氣凝成一團讓人呼吸急促。

“我知道他一定什麽都安排好了。”林梵音不知道是什麽在灼燒自己的心。

“我知道他肯定有了十足的把握。”

可是她的心,就是放不下來,她是怎麽了?

林梵音擡頭望着檐外漆黑的天空,烏雲傾蓋,隆隆滾動中,一道閃電裂開天空,跨擦一聲照耀如白晝,閃爍一瞬又陷入黑暗,随即是隆隆雷聲,轟隆中雨點降臨。

下雨了,她的心懸得更高了,仿佛已經高懸出了身體,到了雲後的天幕中,那個地方有顆星星,那個星星叫命運,可是她不知道這個命運能給自己什麽,她不想等,不想認。

有個人在等她,林梵音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種力量在牽扯着召喚她,她的身體随着心無法站定,朝着前方奔去。

“別攔我!我得去找他!”林梵音推開侍衛阻攔的身體。

“林姑娘,不要沖動!”

“我沒沖動,我得去找他。”林梵音堅信前方一定有什麽需要她的地方,她有着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會錯。

檐外雨落在她身上,冰冷的順着臉頰往下滑,兩個侍衛追上來,林梵音色厲內荏的斥道:“我知道郁王在做什麽,你們不要阻攔我!要是你們阻攔我,出什麽事就不一定了,誤了郁王的大事,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兩個侍衛在雨中對視一眼,是誰都惹不起,林梵音說話這麽不客氣,他們也輕易不敢攔了,他們是知道的,林梵音之前救過郁王,保護了他一路歸來。

顧郁清離開時也沒想到會有這一茬,并沒提要如何對待林梵音。

“林姑娘……那我們護送你去。”

趕到皇宮的時候林梵音遠遠看見兩個燈籠在夜雨中亮着,像匍匐在一片黑暗中的巨獸,向前走腳下絆了一下,林梵音差點跌倒,用腳踩了踩發覺是一具穿着甲胄的屍首。

如同行走在黑暗的叢林中,林梵音的指尖觸到了林立的箭戟,生長在血肉的土壤中,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聽見人聲喧嘩和燭火的光芒透出紗窗。

打開的一扇門扉投出長條光芒,拉長映在積滿雨水的石板上。

密密麻麻的人把守着宮殿,人影在燈光下依次投出,森然的修羅光影,

林梵音躲藏在黑暗中,兩個侍衛在身後靜默的觀察着,小聲細語:“看不出是哪邊的人馬。”

忽然,雨聲中夾雜着一聲清脆的器皿破裂聲,

“戚遠岱!寡人真是低看你了!”

林梵音立馬在石獅子後豎起了耳朵,戚遠岱,這是戚俞晴大哥的名字。

裏面熙熙攘攘的人聲,一會驚呼一會低叫,一個太監的聲音傳了出來:“郁王不可!殺國師是重罪,上天也不會寬恕你的!”

現在林梵音放心了,是顧郁清占上風了。

一陣尖利的笑聲穿過雨簾,少年大叫着,凄涼又癫狂:“你這個孽種!混淆皇家血統!殺了我啊!殺了我,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明白這個東西!”

國師?國師才死一天就選出新的國師了?

林梵音回頭看了看兩個侍衛,侍衛的目光并沒能起到什麽互通有無的作用,目光相遇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林梵音只好站起身:“我要進去。”

“林姑娘……!”侍衛想阻攔,但都已經到這裏了,好像阻攔的必要性也不大了。

林梵音踩着雨水徑直上了階梯,甲胄嘩然一響,守衛着的軍士高聲喝:“誰!”

林梵音走上階梯,光一階階的降下,打在她濕漉漉的身體上。

侍衛持劍上前,眯眼細看一番,旁邊的一位侍衛反倒先認出了她。

“是林姑娘。”

“哪個林姑娘?!”

“林梵音。”

這三個字讓男子短暫的沉默了一下,随即收起劍:“姑娘請進。”

走進殿內,百千燭火光芒立于蓮花燭臺上,依靠牆壁的紗燈将室內照得如白晝。

穿着甲胄的士兵中顧郁清站在最首,林梵音穿過人群走過去,看見他手中提着的劍還在滴血,鮮血和雨水混雜成了粉紅色,順着劍刃一滴滴的往下落。

他的白衣浸濕雨水,沉重的垂在地面,黑發貼在身後,是黑白分明的妖異。

回頭看向她時,冷漠的目光幾乎讓林梵音要認不出這是顧郁清,但林梵音知道,這是真正的顧郁清。

他眉頭微皺,漆黑的眉是清冷的憂心:“你怎麽來了?”

林梵音望着他,一瞬的無言,不知道如何回答,無論回答什麽,都是無理取鬧,她什麽都幫不了顧郁清,她什麽都做不到,她自己清楚的,她被獻祭了,她已經什麽能力都沒有了。

可是她還是來了,作為一個拖累的存在,站在這裏看着顧郁清,猶豫了很久只能說。

“我來看你。”

顧郁清的眉頭松開,提着劍的手還垂在身側,另一只手擡起來朝她勾了勾,示意她過來。

那雙眼眸裏似乎滿溢着什麽,又絲毫沒有痕跡,林梵音走到他身旁,他的手擋在她身前,眼神示意她向後站。

林梵音老實的後退兩步,站進了軍士群中,身邊的人是那位戚岱風,他肅殺着一張俊臉,顯然對她很沒好感。

再看向前方,那一群滿臉驚慌失措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後面,站着的那個中年男人,他穿的黑色寝服,上繡暗金色花紋,面孔不怒而威,英俊的臉已經被歲月侵蝕,眼角的皺紋藏滿陰沉和帝王無情。

再看向右邊,跪在地上,正被一柄長戟指着的少年穿了一身白衣,不知道是誰的血,濺了他一臉一身,臉側的發和着血水濕漉漉的貼在臉頰上。

林梵音對他有一點印象,初進國師府的那天,她跟着國師朝着觀星樓走,路上遇見了他一次,那時候他也是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抱着一沓書,書卷潔淨滿是墨香,他瘦長潔白的書生手指緊緊握着書籍,向國師道了一聲師傅好。

現在卻滿身血水的慘笑着,瞧見她的出現,更是咬牙切齒:“妖女,你這個禍國妖女!”

“????”林梵音愣愣的看着他。

這個評價會不會太高了一點?

前方又傳來一聲低沉的冷笑:“顧郁清,這就是你的輔星?”

林梵音越過顧郁清的手臂看向皇帝,即使到了這種時刻,他也有着一代君王的氣勢,沒有任何的慌張和失措。

顧郁清也在凝望着他,他居高臨下,幾近睥睨的看着顧郁清:“孽種,當年我就不該心慈手軟留下你。”

話音落下,铛的一聲,一只箭矢擦着他的耳朵向後射去,打在身後的銅鼎上跌落在地。

太監宮女發出驚恐的尖叫:“放肆!放肆!誰敢弑君!放肆!”

林梵音松了弦,從身旁禁衛軍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搭弓拉開。

皇帝眯起眼望着她:“你就這麽害怕他血統不純魚目混珠的事被人知道?”

嗖的一聲,弓弦彈出箭矢,這次林梵音瞄得很準了,她不打算繼續警告,她就是要殺了他。

這裏沒人敢殺他,将士不敢,顧郁清也不敢。

将軍擁護顧郁清,将士擁護将軍,他們不認為自己有錯,跟随對的将軍,效忠對的明君。

可誰敢把兵刃插皇帝身體裏去?

誰做了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都将是一生的污點。

或許這是戚岱風表忠心的機會,一個殺了皇帝,一個血脈不純,大家半斤八兩扯個平。

但現在,顯然戚岱風還沒想清楚,或許是還沒過心裏的那個坎,他沒準備好,那就讓她來吧。

都要死的人了,還是少說幾句比較合适。

“皇上小心!”太監尖叫着撲到皇帝的身前,林梵音已經搭第二劍了,快到沒人能想清楚,為什麽一個女人能這麽狠心。

太監中箭後跌落在地上,第二箭便準确無比的刺穿衣服紮進了皇帝的胸膛中。

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所有人也睜大了眼睛,看着這荒唐的一幕。

皇帝中了箭,然後踉跄的倒下了,這個曾經說一不二,生殺予奪的人,不過一箭,就倒下了,然後躺在地上艱難的喘着氣。

他望着穹頂,上面是他的繁榮和權柄,他張了張嘴,艱難的喘着氣,夾雜着幾個模糊的字。

“你比我命好啊……”

他的喘息越來越急促,随即顫抖着閉上了逐漸失去光芒的雙眼。

當年也有顆女星來到他的身邊,他堅信那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

可這個禮物的酬金,是他的一生。

姚妃:愛是一道光。

皇帝:綠得我發慌。

所以強制愛只适合傻白甜,遇到個脾氣暴的,分分鐘兩敗俱傷,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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