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紙鎮驚魂(五)
紙鎮驚魂(五)
激昂的樂聲随着出殡隊伍的吹打向着山間前進,濃綠的樹蔭遮擋天幕,微涼的濕潤空氣灌入腹腔,清爽得讓人感覺自己輕盈不少。
只不過剛踏上青石階不久,人群隊伍前方就傳來幾聲短促的尖叫。
原來青石階兩側,又出現了夾道的彩衣紙紮人。
這次上山的青石階狹窄不少,僅能供兩人并行,和常人一般高的紙紮人貼着青石階邊緣而立,吊着嘴角“看”着你,壓迫感比進紙鎮的那條山路強了數倍。
玩家群裏一陣騷動,原來是葉容面色煞白地抓着盧悅人的手,死也不願意上山。
整個出殡隊伍都停了下來,前後的人都探頭探腦,疑惑又煩躁地問怎麽隊伍不動了。
盧悅人頂着無數視線額頭冒汗,她連聲哄了葉容許久,葉容都渾身發着抖,不肯再往山上踏上一步。
一朵純白蓮花突然被伸到了葉容面前。
“心平氣和,心池自靜,勿為外相所迷。”
迷蒙的白光從蓮花中飄散,葉容的表情恍惚了一瞬,漸漸平靜下來。
見狀,戴維收回蓮花,平淡地說:“走吧。”
濕漉的青石階不太好走,他們以龜速走了好一陣,才慢吞吞地走出了青石階,往早已尋好的墓地走去。
墓地在山間一處土坡上,已經建起了一個小小的墳茔。
磚石壘砌的墳茔上挂滿了各色彩色絲帶,墳茔上貼着許多白色的“喜”字,周圍還挂了不少的紅色如意結,墳茔周圍還擺滿了許許多多的紙紮品。
出殡隊伍将大缸和紙紮人擡到墳茔前放下,點上三支香,點燃了一長串鞭炮後,繼續吹吹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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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游揮了揮旗子,示意玩家們去上香。
白五爺也準備好香,微笑看着他們。
玩家們躊躇着。
這個香非上不可嗎?
這時,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當先走出來,接過白五爺手裏的香。
林容點燃手裏的香,雙膝跪地,雙手捏着香置于頭頂,朝着大缸和紙紮人深深跪拜下去。
在玩家們死一般的寂靜中,林容将手裏的香插好後,呆呆地跪了片刻後,突然一個哆嗦。
她喉間憋出一個短促的尖叫,一下軟坐在地,手腳并用地遠離大缸和紙紮人,差點一腳把香爐踢倒。
“哎呦,小姑娘當心點。”
白五爺彎下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提溜起來,一臉褶子笑開了花:“小姑娘上香很标準啊。”
林容縮着脖子,不斷搖着頭,嘴角顫抖着不斷往下癟着,看着就快要哭了。
最終還是盧悅人幾個玩家看不過去,将她解救回來。
導游毫不在意地揮舞着旗子:“旅客朋友們抓緊時間,後面的人都等着呢。”
戴維倒是一點不在意,接過香後平靜地說:“不過三炷香,何必自擾。”
說完,他探手穩穩一插,就把手裏的香插入香爐內。
無論其餘玩家如何磨蹭不願,但還是一個個的上了香。
只是沒有一個願意彎下膝蓋跪下來,直挺挺地把香插上就算完事。
白五爺也沒為難他們,笑呵呵地看着他們上完香後,才招呼後面的鎮民們上前祭拜。
玩家們退到一邊,眼見着這些鎮民都只是把手裏提着的祭品擺上去,擺了擺就讓出位置給下一個人,溫懷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不由問道:“他們不用上香嗎?”
白五爺擺了擺手,含糊地說:“你們是貴客,他們是鄰裏鄉親,不一樣。”
玩家們沉默了一瞬,臉不由黑了。
哪裏不一樣?不就是他們是玩家,這些鎮民是npc嗎?
被坑的感覺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明顯。
一旁的戴維三人卻沒在意這邊,目光一直在前來祭拜的鎮民裏掃視。
他的通靈之眼沒辦法使用,只能先這麽肉眼觀察尋找了。
一批批鎮民放下祭品離開,慢吞吞地輪到了隊尾。
這時,一個比周圍鎮民高上一個腦袋的壯漢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這壯漢臉上帶疤,面相兇惡,無論從氣質還是從長相看,都跟周圍的鎮民格格不入。
戴維盯着他,腦海中某個模模糊糊的影像逐漸清晰。
對了,幼兒園那個副本的時候,那個奚郁身邊好像是經常有個壯漢npc……
這個念頭一閃過,戴維當即順着壯漢往他身邊望去。
但周圍太多鎮民走來走去了,視線被遮擋之下,根本看不清壯漢周圍有什麽人。
戴維微微揚了揚下巴,身側的兩個黑袍人當即沖入人群,用各種巧力撥開人群,為戴維空出一片可以一眼望去的空曠場地。
然而結果卻讓戴維他們失望了。
有個胡茬臉黑袍人不太甘心,拽住還在往前走的壯漢,迫使他回頭。
這個令他們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壯漢莫名地看了他們一眼,掙了掙手臂沒掙動,臉上的疤痕頓時一動,面向透出一絲猙獰。
他用力甩開黑袍人的手,另一個沙缽大的拳頭轟然朝着黑袍人砸下。
這個拳頭威勢極強,胡茬臉黑袍人臉色一變,扭身欲躲,但周圍都是密密麻麻被他們擠開的鎮民。
避無可避,胡茬臉黑袍人只能擡手硬生生地接了這一拳。
只聽“咔嚓”一聲悶響,胡茬臉黑袍人臉色驟然扭曲,疼得發白。
他的手骨,斷了!
被擠開的鎮民莫名其妙,眼見着突然變成了鬥毆,連忙湧上去分開兩邊人。
在七嘴八舌地勸解下,壯漢和兩個黑袍人被擠得越來越遠。
原本打算以牙還牙的胡茬臉黑袍人夠不着壯漢了,頓時氣得快要吐血。
“凱裏、邱發,回來。”
一直沉默旁觀的戴維終于開口。
胡茬臉黑袍人動作粗魯地撥開鎮民,退回戴維身邊,仰頭喝下治愈藥劑,忍着手臂綿延不絕的疼痛問道:“尊者,怎麽樣,找到了嗎?”
戴維卻面色平淡地說:“凱裏,我應當說過,神明重新賦予你力量,是為了讓你明晰道理,于俗世超脫。你若不戒去你一身驕狂之氣,總有一天會自害。”
凱裏臉色丕變,張了張嘴,最後只能面帶愧色地低下頭。
邱發看了看凱裏,低聲說:“大人,我會多多提醒凱裏。”
戴維沒再多說,目光随着那個壯漢,看着他将手裏提着的三只雞丢在墳茔前,轉身離開。
片刻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說:“他不在這些鎮民裏。”
另一個黑袍人邱發小心地開口問道:“會不會他根本沒有上山,藏在山下?”
戴維微微搖頭:“我的靈感告訴我,若他在這個副本內,應當會上山。”
但是人不在鎮民裏,還能在哪?
戴維腦海不期然地又閃過了有着那張臉的神像。
他閉了閉眼,強行驅走腦海裏的景象。
而就在他不遠處,奚郁頭戴紅色帷帽,目不斜視,随着樂聲恰到好處地一敲手中銅鑼。
“當”地一聲,整個人完美地融入了出殡隊伍的樂師之中。
他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遭,幹脆趁着樂師們中途休息的時候打暈了一個敲銅鑼的,扒了衣服和帷帽,混入出殡隊伍。
也得虧了出殡隊伍都戴着這個紅紗帷帽,讓他的混入更加天衣無縫。
但奚郁也知道這種程度的僞裝迷惑不了戴維多久,就算他們一時沒想起來,過不久也會想辦法打探出殡隊伍的人。
好歹等所有鎮民祭拜完,樂師也終于能休息。
奚郁趁機溜走,把一身出殡服飾換了下來,重新混入鎮民裏和泰紀彙合。
戴維他們果然不再多往泰紀這邊看,走出殡隊伍那邊打探去了。
一切儀式都順利結束,白五爺長松了口氣,笑道:“感謝諸位,接下來就等晚上正式下葬。”
說完,所有鎮民直接地扭頭往山下走,玩家們也被導游催促着下山。
從山上下來,時間已經接近正午了。
午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坐得離葉容遠遠的。
在葉容身邊的盧悅人也坐立難安,還是只能強忍着不安往嘴裏塞飯。
實在是葉容今天的各種表現太怪了。
問她怎麽回事,她又半天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葉容也沒有對其他人的疏遠有什麽表示,只是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地低頭吃飯。
下午導游沒有給玩家們安排什麽游覽項目,很是随意地揮揮手對他們說:“大家可以随意在紙鎮裏逛逛,記得今晚回民宿吃飯後一起上山。”
溫懷看了看沒說話的戴維,主動打破沉默,問道:“我們接下來還有什麽游覽項目?”
導游笑道:“我們的旅程主要是一大行程:親手制作紙人的活動。另外随時可能發生一些新的體驗項目,大家不用心急,等參加完今晚的葬禮後,都會給各位安排上的。”
只是玩家們臉上根本沒有一絲喜色。
等他們回到房間,胡奇龍被吊着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葉容怎麽也不願意回去自己的房間,扭頭跑了出去。
不少人也不願意待在有紙紮人的房間裏,三三兩兩地離開。
戴維坐在民宿一樓的茶幾處,捧着杯熱茶斂目思索。
神谕理應不會出錯,那個npc應當就在這個副本裏,但為何整個上山隊伍都找不到人。
還是說,他在這個副本裏的身份不是鎮民?
他盯着杯中平靜無波的茶面片刻,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走吧,再去廣場看看。”
走到廣場邊緣,戴維停下腳步,仔仔細細地觀察廣場。
廣場這顆榕樹堪稱遮天蔽日,華麗的神龛嵌入其中,堪稱渾然天成。
五彩的絲帶垂落,遮住了神像半張臉,只露出祂泥塑的腰身和盤腿而坐的下半身。
神龛前的香鼎裏還在飄着煙霧,無數鮮豔的彩色紙紮圍繞着神龛,香火很是鼎盛。
戴維沉思片刻,終是帶着凱裏和邱發再次走向那座神龛。
剛走近沒兩步,戴維他們就見神龛前俯跪着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頂着一頭短卷發,穿着眼熟的服飾,雙手交叉結了一個紙鎮的手勢,雙手前伸,額頭觸地。
古怪的哼唱在安靜的樹下和紙紮之間飄蕩。
“彩衣仙、彩衣仙,”
“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園……”
戴維眉頭微皺,甩手一抛純白蓮花,氣沉丹田,低喝道:“清!”
葉容的歌聲在迷蒙的白光中停了停,擡起頭看向他們,目光很怪。
凱裏和邱發忍不住一個激靈,直到被戴維揮袖擋住視線,才意識差點被迷了心眼。
葉容再次雙手結印,張開嘴,語調奇異又古怪:“無知之人,将你那朵蓮花收起來吧,這點迷惑之力就想讓人信奉信曙光教會,未免有點可笑。”
唯有戴維依舊直視着她,審慎地沉聲問道:“你昨天許了什麽願?”
葉容細長的眉微微一挑,嘴角緩緩勾起,與她斜後方的紙紮人臉色畫出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樣。
“這位彩神洞悉萬物,能夠給予我們內心最深渴望的指引……”
戴維眉頭皺得越發緊,喝道:“什麽鬼祟之物,也敢妄稱神明……”
葉容笑容古怪地說:“不信,你擡頭看。”
戴維低聲念了一聲清心的咒語,擡手點了點雙眼,才擡起頭睜開那雙帶着白芒的眼。
風吹開了彩色的絲帛,露出了神像的臉。
戴維瞳孔驟縮。
神龛之中,奚郁身穿彩衣端坐其中,眼簾半睜半閉,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