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紙鎮驚魂(十三)
紙鎮驚魂(十三)
盧悅人一愣,不可置信地拔高聲音:“等等,你什麽意思?我們要站在這裏幾個小時?”
導游頓了頓,賠笑道:“當然,您要是非要入座也不是不行,只是因此産生的一切後果請自負。”
這一句話砸下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再開口。
過了一陣,果然開始陸續有人搬着各色彩衣紙紮人入場,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掰的,居然也能把僵硬的紙紮人掰成坐姿,安放在長凳上。
輕飄飄的紙紮人被放在長凳上,本應容易東倒西歪,結果它們一直穩穩地“坐”在長凳上,除了不會動以外,幾乎和真人一般。
天色漸暗,這些送來紙紮人的鎮民也跟玩家們一樣,虛虛圍着長凳區外的黑暗裏看着,沒人往長凳上坐。
甚至第一排都沒有安置紙紮人,就這麽空在那裏,據說這個位置是讓給彩神坐的。
從玩家們站着的位置看去,這些紙紮人在昏暗的光線下紛紛“坐”在板凳上,幾乎挂着統一的吊嘴笑的表情,這個場面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很快,等“觀衆”滿座後,只聽木棚舞臺上“梆”地一聲,一個身穿豔綠色彩衣,頂着一個比身體還要碩大的紙人頭套的人大步走入明亮的舞臺上,一聲清亮的唱腔從紙人頭套後飄出來。
盧悅人仔細聽了聽,勉強分辨出臺上的表演似乎是紙鎮供奉彩神的歷史,并歌頌彩神。
她盯着舞臺看了片刻,只覺得臺上戲劇又臭又長,幾個角色在上面唱了半天都聽不懂唱得什麽,不由悄悄地轉頭往四周看。
木臺上唱念做打,表演得極為賣力,熱鬧喧嚣不已,臺下卻異乎尋常的安靜,觀衆席的長凳上坐着僵硬的紙人,圍在四周的鎮民們一片寂靜,既沒人拍手叫好也沒人交頭接耳。
臺上戲劇就這麽在一片安靜中熱熱鬧鬧地進行着,越發顯得看臺下非常詭異。
突然,盧悅人察覺到什麽,再次扭頭四望。
場邊心不在焉地看着戲劇的玩家只剩下了六個人,被隐隐孤立的林容、戴維兩人,以及那個對曙光教會很是谄媚的溫懷都不見了。
明明剛剛還站在附近……
盧悅人東張西望,突然在人群間隙裏看到什麽白花花的東西一閃而過。
那東西實在太像紙紮人了,她不由定睛望去,然而那道白影卻像游魚般,眨眼之間就消失在密集擁擠的人群中。
盧悅人不敢去找,只能悻悻地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舞臺處。
一回頭,她就僵在原地。
無數張白慘的,吊着嘴笑的臉怪異地扭着頭,全都正正地面向着她。
舞臺上的紙紮腦袋也通通地扭了過來,直直地盯着她。
盧悅人下意識地後退,一連驚恐地伸手去拽身邊的人。
然而一入手,卻不是活人的血肉觸感,而是微軟的紙面和紙下堅硬的竹條……
盧悅人的尖叫卡在喉嚨裏,她脖子一動一動,看向身邊被她抓住的“人”。
在她身邊,全都是吊着嘴笑的彩衣紙紮人。
在人群裏穿梭的戴維眼皮一擡,發現周圍密密麻麻的鎮民都在無聲無息間變成了面色慘白的紙紮人。
跟在身邊的邱發,和偷偷摸摸跟上來的溫懷,全都消失不見。
原本在陰影中觀看戲劇的鎮民們就摩肩擦踵,這些紙紮人如出一轍地肩膀靠着肩膀,全都扭着頭,臉上勾畫着出奇的一致的弧度,近得幾乎貼上戴維身體。
從圍着戴維的裏圈往外看,密密麻麻的紙紮人堆裏所有的紙紮人的臉都是朝着他的。
壓迫感十足。
溫懷驚恐莫名地看着周圍密密麻麻的彩衣紙紮人,吓得瘋狂撥開它們,一邊跑一邊大吼大叫。
這些紙紮人并沒有主動攻擊,但無論他如何推搡奔跑,他始終被圍在紙紮人中間,這些紙紮人的面向,也永遠咧着紅唇,面向着他。
邱發僵立原地,愣愣地看着正面立在眼前的紙紮人。
這男性紙紮人穿着一身鮮豔的藍綠色彩衣,勾着嘴角直直面對着邱發。
他雙眼睜大,瞳孔緩緩顫抖起來,深處的兩朵蓮花開始顫抖起來,原本合攏的花瓣重新一點點綻放。
舞臺上正好演到了彩神登場,在激烈的鼓聲和銅鑼聲中,一尊高大的紙紮人緩緩登上木棚舞臺,仿佛巡場一般開始在舞臺上緩步而動。
它身着飄逸的彩色華服,頭頂神冠,神冠上垂下彩色絲帶,遮住自己的面容。
舞臺上所有光束聚集在它身上,仿若身披萬千光華,即将随風而起。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園……”
歌者清亮的歌聲穿透廣闊的天地,清晰地傳到所有玩家耳朵裏。
戴維目光如電,穿過重重紙紮人,看向舞臺上的“彩神”紙紮。
莫名的直覺讓他下意識地甩出體內的純白蓮花,懸在頭頂虛虛籠罩住自己。
一陣莫名的風呼嘯而來,“彩神”臉上垂下的絲帶飄飛,露出其下空白的臉。
它停在舞臺正中央,緩緩擡起手臂,慘白的手遙遙指向每個陷入紙紮人堆中的玩家。
一道飄渺的聲音從“彩神”身體裏傳出來,卻如同響在所有人耳邊:“吾民,為何迷亂惶惶?”
就像一記悶錘用力砸在腦袋上,所有人眼神恍惚起來,林容更是直接雙手結印,面朝舞臺深深跪拜下來。
而懸浮在戴維頭上的純白蓮花一明一暗,花瓣顫抖間将所有襲來的無形之力抵擋拂開。
“彩神”又開口了:“吾民,為何還不靜聽?”
戴維頭頂上漂浮的純白蓮花又是一明一滅,身上的白光顯然淺淡了不少。
除了戴維以外的所有人,臉上的恍惚都化為一種極致寧靜,只嘴角帶着一絲與身旁紙紮人相似的詭異甜笑,仰着頭定定地看着舞臺上的“彩神”。
戴維擰着眉,在純白蓮花的保護下,撥開紙紮人大步朝着舞臺走去。
“彩神”再度開口:“吾民,為何還不跪伏?”
臺下密密麻麻的紙紮人突然動了。
它們轉頭,“咔咔”地緩緩動作着,朝着舞臺的方向跪拜下來。
就像是受到什麽牽引,面容恍惚的玩家們也跟着往下跪拜。
這麽接連地跪下,唯一還站着的戴維徹底顯露了出來,鶴立雞群。
戴維目光微冷,不退反進,直往舞臺沖去。
他必要找出這個僞神的真身所在。
“彩神”的腦袋“嘩啦”一聲,精準地一歪,整張臉朝向戴維,朝着臺下伸出的手擡得更高了:“吾民,将此異端就地斬殺。”
正向着舞臺靠近的戴維敏銳地感覺到周圍跪拜的紙紮人傳來異樣的聲響,跪在各處的玩家們也恍恍惚惚地掏出各自原本準備對付紙紮人的武器。
戴維眉頭緊皺,當即一招手,将頭頂的純白蓮花召回手裏,另一只手上出現一把沖鋒槍,捧着蓮花低聲念起經文。
“彩神”聲音婉轉又缥缈,在周圍紙紮人越發劇烈的躁動之中還在繼續說着:“吾之淨土不容污垢,吾召爾等升仙而來,共享……”
突然,它的聲音卡住了。
它的另一條手臂擡了起來,在幾不可聞的“擦擦”聲中,按住了自己原本伸出的手。
山間的風更為淩冽起來,吹得紙紮嘩啦嘩啦作響,裹在紙紮身上的衣服也被吹得翻飛起伏。
舞臺上的歪着腦袋的“彩神”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這股風的影響,在臉上半遮半掩的彩色絲帶也被徹底吹了起來,整個輕薄脆弱的紙紮身軀開始搖晃漂移,像是被翻飛的華麗衣物和神冠帶得身形不穩。
也因此,原本跟随紙紮人一同伏地跪拜的衆人也漸漸從迷茫中找到一絲清明,腦海中隐隐冒起一個疑問。
自己在幹什麽?怎麽就跪下了?
他們茫然地地擡起頭,下意識地和快要接近舞臺的戴維一起,緊緊盯着舞臺上的“彩神”。
“彩神”平白斷了唱段,整個身軀都在舞臺上扭動漂浮着,臺下隐隐傳來一陣驚嘩。
這陣嘈雜很遠,根本聽不分明,但“彩神”扭了片刻,突然“嘭”地一聲輕響,穩穩地重新立回舞臺上,腦袋也扭回正常角度。
一聲低嘆越過風聲,從“彩神”體內傳來:“貪得無厭,真是貪得無厭,你可真是圖方便,想着趁機把整個鎮子的人都一鍋端了?”
無論山間的風多麽狂亂,這座“彩神”紙紮都沒有再搖晃過。
還在向舞臺靠近的戴維沒聽清前一句,只隐隐聽到一聲輕咳,然後“彩神”轉了個身,對身側的愣住的紙紮演員笑眯眯地“說”:“執迷不悟、癡纏于欲,必遭反噬。”
然後它又轉了個身,對另一邊的紙紮演員說:“禍亂人心、巧取豪奪,必遭天譴。”
說完,那道帶着笑意的聲音頗為随意地從“彩神”內傳來:“吾有一言,鬼神不識真面目,奉香反害起生息。諸位請起,天色不早,夜黑風急,各位還是早點下山休息吧。”
說完,“彩神”一揮袖,大搖大擺地就往臺下走。
臺上其他套着紙紮頭套的演員不知所措,想要攔住“彩神”,卻又遲疑着停在舞臺上面面相觑。
玩家們猶在迷茫之中,突然一個恍神,發現身邊原本密密麻麻的紙紮人變回了同樣跪拜在地的鎮民們。
鎮民們顯然也很震驚,詫異地互相對視,有急脾氣的已經嚷嚷開了:“這是怎麽回事,白五家的人呢?彩神紙套裏的是誰?到底會不會演紙戲啊?”
白五爺匆匆地從舞臺側邊趕出來,擦着額頭的汗,擡起雙手連連下壓,試圖安撫激憤的觀衆。
“各位,各位!我們請的可是鎮裏唱段功力最強的白聞先生,但是我剛剛去後臺看了,白聞先生因為拉肚子錯過了上臺時間,所以,所以……”
白五爺的話讓鎮民們漸漸安靜下來。
原定演紙戲的白聞先生因為拉肚子沒有上臺?那彩神紙套裏的人是誰?
或者說……剛剛在臺上表演的是什麽東西?
他們剛剛又跪拜了什麽東西?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