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醒

第1章 驚醒

七月的天氣變幻莫測,上一刻還是焦灼的豔陽天,下一刻就突然大雨來臨。

這會兒的天色陰沉沉的,一片烏雲壓頂,不多時,天邊就顯出道道閃電,轟隆隆的雷聲把床鋪上本就睡不踏實的江年年吵醒了。

女孩皮膚白皙,睫毛卷翹,巴掌大的小臉精致動人,小小的一團窩在淺綠色被褥下,如同窗外枝頭上的花苞一般嬌嫩可人。

只是淺淡的唇色給她蒙上了一股病色,看着有些怏怏的,少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生氣。

江年年眨了眨眼,從混沌的夢中清醒過來。

床頭的鐘表指針剛剛轉到4,淩晨的房間晦暗不明,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細簌風聲。

她醒了之後就怎麽也睡不着,倒不是覺少,實是因為心髒病,隔三差五就要進一回醫院躺一躺,白天大半的時間都給睡過去了,夜裏就格外清醒。

太無聊了,江年年靜靜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半支着身子坐了起來,靠着枕頭随意把床頭放着的一本小說拿了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這本小說是一個善良的護士姐姐送來的,年年自小便是這家公立醫院的常客,和這個經常值夜班的護士姐姐都熟了。

護士姐姐瞧着江年年一個人待在病房無聊,就送了幾本大熱的言情小說過來,讓她沒事做了就翻翻看,打發一下時間。

這本小說的女主丁慕詩是個乖乖女,一次意外,她被財閥大少爺上官峥從流氓手裏救了下來,而後男主被人圍堵,女主為了報恩偷偷把人帶回了家,一連照顧了好幾天。

男主上官峥家財萬貫,但可惜親爹風流,有數不完的小三小四小五勾/搭着,常年不在家;母親又早早離世,從未感受過女性的愛護與關懷,只接觸過各種沖着錢來的拜/金/女.

因而男主上官峥對所有女性都是異常厭惡的,碰到就覺得惡心,但丁慕詩的出現讓他眼前一亮,萌生了“她和以往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的好感。

這本書不愧是當下大熱的書,書裏關于兩人相知相愛的情節幾乎一路狗血到底,車禍、失憶,大雨天傻了吧唧往外跑,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剛和好又發現對方疑似心裏有白月光,然後展開替身虐戀巴拉巴拉,集結了各種火爆梗。

極致的土便是極致的潮,更何況是沒怎麽看過言情網文的土包子年年。

她看得盡興極了,讀到哪個情節都覺得新奇,一百多頁的書,天色尚未完全亮,她就看完了,意猶未盡。

雖說意猶未盡,但更多還是出于探索新閱讀領域的新奇,喜歡倒說不上有多少。

護士姐姐說書裏的這種霸道拽少男主現在很火,但江年年卻很讨厭。

畢竟,男主上官峥在書裏可是一路各種奇怪操作,又自戀又霸道,各種“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力”“女人,你果然一早就愛上我了”,“天涼了,就讓王家破産吧”,“離開我,你再也遇不到像我這麽帥氣多金又愛你的人”等等的沙雕發言,江年年實在是欣賞不來。

她真的覺得這男主地腦子好像有什麽大病,壓根不明白他的魅力點在哪兒。

她看的小說太少還不明白這世上有種人叫“綠茶婊”,只覺得女主腦回路異常,總有些善良的操作讓江年年覺得迷惑,也搞不明白作者為什麽要給她安排那麽多追求者。

可能這些追求者集體撞邪了吧。

江年年把書合上,随意地放在床邊小櫃上,閉着眼睛重新醞釀睡意。

睡意朦胧中,江年年的腦海離慢慢浮現了一個模糊的背影,沒有面孔,這是她想象出來的溫垣的形象。

年年對他印象很深。

溫垣是一個出現在男女主相愛相差背景板中的男配。

真的是背景板,還沒出場就已經死了,每回出現都是在女主年少時的回憶裏。

作者筆下的溫垣眉眼深邃,性情淡泊,他身世坎坷,三歲時父親出了意外,從此下落不明,衆人都默認掉崖過世了。

六歲時,溫垣的母親又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而離世,這個女孩就是女主丁慕詩,由此被卷入男女主的世界。

溫垣年少時得到的唯一的溫情來自他的爺爺,但可惜,老人家為了生機整日奔波,在他高中時就意外離世,偌大的世界裏,只剩他孑然一身。

少年總是一個人游離在人群之外,卻偏偏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太優秀了,除開冷淡的性格和貧困的家境,他長相英俊,學習又好,年年是第一,完美地複刻了少女的夢中人形象,從一入學就成為了不少人熱議的話題。

他對任何人不假辭色,興致缺缺,女主丁慕詩也沒能成為例外。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溫垣成了丁慕詩割舍不下的白月光。

但令人遺憾的是,溫垣在考上頂尖高校後不久,就突然自殺身亡,而後不斷有小道消息傳出,這人重度抑郁,并患有精神分裂,曾因發病時失手殺\\掉了自己的小叔而被警方抓獲。

後來雖然官方發布聲明表示溫家小叔是醉酒後意外身亡,帶走溫垣只是例行調查,但大家更喜歡天才少年一夜之間成為通緝犯的刺激與獵奇,沒人再關心後續。

那個被當做神祇一般遙遙觀望,盡享崇拜的少年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地罵名。

明明,他什麽都未做過,追捧鼓吹他是神的那些人,最後也最急不可耐去臭罵污蔑他,荒唐至極。

或許溫垣正是讀這個世界失望到底,才選擇了離開。

所以在看這本小說時,江年年不但沒有被邪魅狂狷的男主迷住,反而很厭惡男主和女主,對這個經歷坎坷的少年印象深刻。

雖然他只是書裏人物,江年年卻難以抑制地心疼——

她在他身上找到了共鳴,都是舉目無親的孩子,那種無人惦念的孤寂,難以辯駁的誤解,無由來的惡意,她最懂。

他是個那麽溫柔的人啊,自殺之前,還記得将收養的貓咪送到了鄰居家裏,給貓咪安排好了去處。

這樣好的一個人,為什麽只落得舉目無親,孤寂自缢的下場?

他明明從來沒做錯過什麽,他那麽善良,值得所有人的溫柔以。

他那麽優秀,也本該有更加光明璀璨的未來。

如果可以,她好希望他和男女主沒有那麽多交集,不做那背景板,就做無名的路人甲,踏踏實實、無拘無束地活出自己的模樣。

如果這樣,那該多好...

江年年帶着這個念頭,沉入一片困倦之中昏睡過去,沒注意到旁邊的安靜放着的書忽然被風翻動起來,書頁交疊間,似有某種亮光閃過。

*

今天江年年要出門,做完常規檢查之後,她換了身便裝,沿着醫院步行樓梯偷偷溜出了出來。

江年年是要給隔壁病房的阿婆買個蛋糕,倆人算是忘年交,十次進醫院,九次都能撞見,慢慢就熟悉了起來。

阿婆和她一樣心髒不大好,年紀大了又不想折騰,所以只保守治療,唯一任性地也就是每次進院都要看看小姑娘是不是在,然後扯着主任兒子的耳朵強烈要求和她在住近點。

往日都是一個病房,這幾天病房緊缺,阿婆也不想折騰大家,于是住進了隔壁病房,偶爾狀态好點了還能來串個門和年年唠上幾句。

明天是阿婆的生日,但她希望生日這天阿婆能和家裏人一起快快樂樂的過,而不是在醫院陪着她挂吊瓶,所以打算今天提前給她慶生。

阿婆很喜歡江年年這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不止一次暗示她,如果可以,她想要收養她。

但江年年裝作聽不出的樣子,婉拒了。

她自小就頻繁進醫院,清楚自己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如同窗外的桐樹,外表看着強健,枝頭開滿了小花,繁茂而生機勃勃。

實際上內芯早已空了,指不定哪天偶然來一陣狂風,就原地折損,再也救不起來了。

能長到這麽大已是不易,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恩賜,這是她很早就明白的事情。

她也很喜歡阿婆,很想成為她的家人,但更不忍心讓一直惶恐着,不知哪一刻會遭遇失去一個親人的痛苦。

所以每回她都是腼腆的笑笑,和她老人家說孤兒院裏比她更乖巧的孩子還很多,阿婆出院了可以多去看看。

她不敢想,若是真的成為阿婆的孫女,萬一她走的比老人家更早,白發人送黑發人,那該有多傷心。

江年年這個人年紀不大,但思想很通透,她并不貪心,只是像現在這樣能時不時地見阿婆幾面就已經很滿足。

阿婆也知道她的考慮,所以也順着她,只是出院後也會常去福利院看看她,有時候帶好多的零食,有時候又帶上好多漂亮裙子,還有的時候會帶來好多書。

阿婆退休前是附近一所大學裏的數學教授,退休了也沒放下數學,好像還兼任什麽數學比賽的帶隊教練,閑下來了就來福利院,帶着一堆小孩子玩些數字小游戲。

她常常誇江年年悟性極佳,江年年也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學習的天賦。

她理解能力也不錯,對數字更是極度敏感,一周前偶然聽到的手機號碼再複述出來還很輕松。

阿婆每次來都帶着新課本新習題,教完她總能收獲驚喜,眼睛亮亮的,像是發現了什麽大寶藏。

沒人見過阿婆口中的江年年,只是她帶的競賽隊裏的學生都知道,孫教授有那麽一個悟性極佳的小友,才十五六歲,解加試題的時候思路大膽又新穎,常常令他們這些人汗顏。

江年年身體不好,經不起長途跋涉,所以阿婆也從來帶她去過太遠的地方,只看心情随機教一些東西,有時是寫作,有時是外語,有時就是幾道數學練習題,倆人坐在孤兒院的破桌子邊一來一往能待上大半天。

*

江年年挑了個水果蛋糕,拎着蛋糕站在路口等着紅綠燈,随意地打量着四周,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拉着媽媽的手出現在了她眼前。

小女孩紮着兩個胖揪揪,臉頰紅撲撲的,像紅蘋果一般,眼睛則圓溜溜的好似黑葡萄,這會兒一手拉着媽媽,另一只手上系着一只粉紅兔子模樣的氣球,搖搖擺擺地往前走。

她心情顯然很好,一路蹦蹦跳跳,手腕上的氣球也跟着她的步子上下搖晃着。

瞧見江年年在看她,小姑娘還甜甜地沖她笑了下,江年年被可愛到了,伸出手招財貓似的晃了晃算作打招呼。

母女倆似乎是剛去購物了,笑容腼腆的年輕女人手裏還提着一只碩大的購物袋,看見江年年和女兒互動,也朝着江年年溫婉一笑,随後站在路口等着紅綠燈。

這處紅綠燈計時很長,倒計時剛過半程,年輕女人包裏的電話就響了,不得已松開了小姑娘。

小姑娘終于解放,一點也不怕生地朝江年年這邊邁了幾小步,胖胖的手指輕戳了一下江年年懷裏抱着的蛋糕盒,滿臉好奇,“姐姐是要過生日了嗎?”

江年年搖了搖頭,“不是哦,是姐姐想給一位阿婆過生日。”

小姑娘歪了歪頭,用甜甜的小奶音說了句祝福,然後低頭從粉裙子的兜兜裏拿出了一把糖果遞給她,“祝阿婆生日快樂呀!”

江年年正歪了歪頭,正打算接過來,就看見女孩手腕上系着的氣球突然松開往前飄了起來。

“啊!我的小兔子!”小姑娘着急壞了,随手将糖果往江年年手裏一塞,驚叫着就朝前追去。

江年年還沒來得及伸手抓住她的衣服,就瞧着她跑到了人行道上,背脊竄起一陣冷汗。

這會兒紅燈還亮着,車輛來來往往,車速毫無顧忌,而一輛水泥罐車正朝着那個粉紅的小身影奔馳而去,小姑娘追上了氣球卻被迎面而來的大車吓得一愣,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江年年沒來得及想太多,丢了蛋糕就緊跟着朝小姑娘的方向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向虛弱的身體,那一刻怎麽就能爆發出如此大的能量,能在大貨車撞上前就飛速跑到了女孩身邊将她推離。

只是奇跡好像從來都只有一次,她救了小女孩卻救不了自己。

當熟悉的抽痛感襲上心髒,江年年只能無力地捂住心口,彎下腰努力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卻怎麽也掙脫不了那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明明是清醒的,大腦裏到處充斥着快跑快跑的信號,身體卻酸軟無力,腳步虛浮無無法響應。

江年年覺得自己只恍惚了一瞬,然後就墜落在地面,有溫熱的液體源源不斷從身體中湧出,她的感知在減弱,體溫在流失,明明暴露在陽光下,卻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周圍是嘈雜的車聲和人群的驚呼,她費力地睜開眼,那個腼腆的女人正抱着哭泣的小女孩朝她奔過來,神情焦急地在說着什麽,她努力想分辨,卻怎麽也聽不清,腦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睡過去。

在失去最後的意識前,江年年在想,她又偷偷跑出來了,還沒有跟護士姐姐道歉;還有,阿婆心心年年的慕斯蛋糕,今年恐怕是又吃不到了啊......

鮮紅的血色在纖弱的少女身下綻開,驕陽下,四處散落的糖果反射着缤紛绮麗的色彩,她的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片寧靜。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