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辰

第9章生辰

“咚——”

那支箭重重地射到不遠處的柱子上,箭杆劇烈地抖動,白色的箭羽在半空中化出虛影,仿佛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鳥正不知所措的上下翻飛。

直到“小鳥”不再動彈,李淮才轉回略微僵硬的脖子。

他狼狽地坐在地上,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擡手想擦,掌心沾滿了大小不一的沙礫。

方才他若沒有及時發現,此刻腦袋已被那支箭貫穿。

“言時玉……”他低頭喃喃自語,雙手合十用力地搓掉沙礫,恨不能讓它們化成煙,魂飛魄散。

清理幹淨手掌,李淮抱住膝蓋,盡量讓身子蜷縮成一團,裝成害怕的樣子。

言時玉喜歡看到他害怕,看到他被他掌控。

李淮将頭埋進膝蓋,閉上眼睛醞釀眼淚,雙肩時不時地抖動幾下,以示恐懼。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他微微擡頭,等男人的鞋子出現在視線中,才慢慢擡起頭,淚水準時從眼角滑落。

瘦削的身體被紅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白皙的手扶在膝上,如同血中一塊尚未被浸染的雪,白得顯眼卻不突兀;與它一樣的,還有秀颀的脖子和寫滿委屈與恐懼的臉。

言時玉一襲黑衣,手中拎着雕刻着華麗花紋的半人高的大弓,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映出一塊陰影,将李淮的一半身子籠罩其中。

“言時玉!”

李淮委屈又氣憤地大聲叫他的名字,擡手抹去眼角的淚,梗着脖子瞪他。

波瀾不驚的黑眸盯着如血的衣衫,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弓,手背青筋暴起,恍惚間被紅迷了眼。

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故意往他鼻子裏鑽,絕望的嘶吼從遠處飄來,慢慢充斥着他的耳廓。

一瞬間天地轉換,又是那片屍山血海。

言時玉踉跄了一下,将弓抵在地上,神色恍惚。

李淮疑惑,他這副模樣很像陷入夢魇。

他也有害怕和不敢面對的事情嗎?

李淮皺了下眉,為防言時玉清醒後發現異常,他面上仍生氣,心中思緒轉得飛快。

他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麽令言時玉失态,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思考再三,他猜測根本原因是這件紅衣,至于是衣服本身還是顏色的問題,還需再仔細想想。

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言時玉身上,他還未恢複過來,右手緊緊地按在弓的一端,另一端已經有些陷入土中。

李淮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覆上那只緊繃的手,掌心感受到凸起的血管和堅硬的肌肉,更多的是冰冷。

他低垂着頭,高高豎起的黑發散落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到他的神色,僅能瞧見緊繃的下颌線。

李淮深吸一口氣,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扶起他的臉。

那雙平日裏寒潭一般冰冷且無情的眼,此刻被茫然填滿,仿佛陷入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留下來,劃過如畫的眉眼。

“時玉?”李淮溫柔地輕聲喚他,拇指摩挲着微涼的臉頰,擔憂地盯着他的眼睛。

言時玉眨了下眼,茫然之色悉數褪去,目光再次變得清明,望進近在咫尺的眸子裏。

男人的氣息陡然變化,好似周身再次鍍上一層看不見卻密不透風的殼子,又變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他往後退了半步,避開李淮的手,拿着弓行禮道:“臣失禮。”

“此處就你我二人,不必在意君臣之禮。”李淮皺眉,雙手掐腰朝他微微傾身,興師問罪道:“言時玉,你剛才為何吓我?枉我為了你的生辰特地前來赴約。”

“開個玩笑。”言時玉望向不遠處的箭靶,不再看他。

“罷了,今日你是壽星,我不計較了。你來這兒想做什麽,我陪你。”他邁到言時玉面前,把自己放到他的視線裏,不敢看紅色?那就一直看着吧。

箭靶被擋住,言時玉不得不看他,不耐煩道:“我們比比射箭,輸的人要當箭靶。”

李淮笑容一僵,小聲抱怨:“你故意的。”

七皇子沒念過書也沒學過騎射,宮中人盡皆知。

言時玉更是知道他有幾斤幾兩,擺明了為難他。

當箭靶?

你不是剛把我當箭靶嗎?

“故意的。”言時玉坦蕩地承認,甩手把幾十斤的弓扔給李淮,大步往前走,“跟上。”

“诶?”李淮抱着弓差點兒摔倒,低頭看了一眼沉甸甸的弓,艱難地跟上去。

走入靶場,言時玉拿了別的弓換了李淮手裏的,拿箭舉弓,毫不猶豫地松手射出,正中靶心。

李淮呆呆地抱着弓站在旁邊,看着他把一支又一支箭射出去。

他本就身姿挺拔,舉弓時寬肩窄腰,雙臂有力;專注的目光只盯着靶心,無論是否有風,射箭時都沒有猶豫。

十支箭全部中靶心,言時玉把弓放到一邊,轉身看向李淮,面無表情地揚了揚下巴,示意該他上場了。

李淮勉強扯扯嘴角,他連怎麽拉弓都不知道……

眸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把弓遞給言時玉,笑盈盈道:“我不會,你先教我。”

言時玉冷笑:“好啊。”

“第一步先幹嘛……”

話還沒說完,李淮就被言時玉扯進懷裏,後背撞上堅硬的胸膛。

言時玉從後面環抱着他,握住他的兩只手,舉弓搭箭。

“注意力集中,拉開弓弦,目視前方,放慢呼吸。”低沉冰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李淮點頭,照着他說的做。

“時機到了就松手。”

話音剛落,一支箭射出,正中靶心。

李淮眉開眼笑,轉身抱住言時玉,“你好厲害!”

言時玉神色一頓,語氣比之前冷了幾分:“松手,你還剩九支箭。”

李淮:“……”

他不情願地松開手,拿起一支新的箭往弓上比劃了幾下,狡黠一笑,扔了弓把言時玉撲倒。

二人重重地摔到地上,李淮迅速撐起上半身,拿起箭抵在他的心口。

“言時玉,你輸了。”

他控制着箭頭,或輕或重地戳着,習武之人的春衣并不厚,只要他用力一刺,這個人的心就得留個窟窿。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沒機會,他不是言時玉的對手。

“你只說比射箭,又沒說必須射中靶心。對于你來說,靶心是目标;對于我來說,”他頓了頓,近乎癡迷地盯着男人的臉,箭頭随着每個字輕輕地戳下去,“你的心是目标。”

男人呼吸一滞,胸膛的起伏由慢變快。

李淮扔了箭,俯身要去聽他的心跳。

他突然起身,反客為主,把李淮按到地上,淩厲的目光仿佛野獸鎖定了獵物。

“詭辯。”言時玉盯着這張妖孽般的臉,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詭辯也是我贏了。”李淮勾唇,視線向下落在抿成一條線的唇上,猛地湊過去。

他的唇擦過言時玉的嘴角,淩亂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上。

“地上涼,去旁邊坐吧。”言時玉起身,帶着半身灰塵往納涼的棚子去。

“好!”李淮語氣歡快,快速爬起來,大步跟上去,漠然的眼在言時玉轉身時又充滿愛意。

棚下擺了兩把藤椅,言時玉坐下後就一言不發地望着空曠無人的練武場,雙眼如同精致的寶石,美麗但毫無生氣。

他的氣息還有些亂,但從神色上瞧不出任何異常。

不能幹坐在這兒,要乘勝追擊。

“言時玉,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章亮私吞了赈災款?”李淮輕聲問。

言時玉回神,“沒必要。”

李淮有些激動:“哪裏沒必要?你就不怕我以為你只是想要報私仇?”

他冷笑一聲:“不怕。”

“我怕行了吧!我看不得你被誤解,我聽不得別人罵你!”李淮的聲音陡然提高,氣憤又心疼地表達不滿和委屈。

一群燕子從空中掠過,打破了天空的寂靜。

言時玉緩緩開口:“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李淮怒意更盛,幹脆蹲到他面前,仰頭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堅定:“我信啊!你永遠不記得我說過的話!言時玉,你說了我就信。”

你說了我就信。

幾只燕子飛到棚子前的空地上,啄啄泥土,一無所獲,又揮着翅膀飛走了。

“你還記得麽,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我被他們侮辱踐踏,你被他們簇擁着。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仰望你,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見過那麽英俊的男子。那時候我就發誓,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你身邊,哪怕做個影子。”

“如今我心願得償,每日都能見到你。我本該滿足,可人就是貪心,我想離你的心再近一些。”李淮苦笑着低下頭,自嘲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明白你早晚會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你對我……你不要以為我真是傻子。我想過算了吧,可人的心無法控制。我不求你對我有什麽情意,但求你信任我,多和我說幾句,不要把所有事都憋在心裏。”

說到最後,李淮有些哽咽,淚珠大顆大顆地砸到紅衣上,洇開一塊暗紅的淚痕。

“對不起,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不該惹你不開心。你……你就當我腦子不清楚,胡言亂語好了。”

沉默半晌,頭頂終于傳來聲音。

“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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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

李淮:一上來就摔了個屁股墩兒

言時玉:……

結尾

李淮:小樣兒,就這還拿不下你?

言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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