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我
第10章你我
就不擡頭。
李淮一動不動,淚珠一顆接一顆地落下,肩膀微微發顫。
世人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卻不這麽認為。
有時候,眼淚是最有力的武器,能殺人于無形。
“雲煦,擡起頭來。”
男人冰冷地下命令,李淮鐵了心要和他對着幹,直接把這句話當耳邊風,兀自繼續擠眼淚。
多哭一會兒,更有楚楚可憐之感。
“雲煦……”
戴着扳指的手伸過來,不偏不倚接住兩顆淚珠。
那手仿佛被燙到一般往後縮了縮,又再次伸過來,輕輕挑起他的下巴,迫使微微紅腫的眼暴露在天地間。
言時玉眉心微皺,掌心的淚水還未幹,此刻仍灼燒着,“又哭。”
李淮佯裝惱羞成怒,把臉轉向一邊,轉到一半又被扳回來;下巴上的手像個堅固無比的枷鎖,鉗制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索性放棄掙紮,不情不願地盯着言時玉的眼睛,無聲表達內心的不滿。
“沒見過像你這麽能哭的。”也許因為那些旁人從未說過的話,也許因為掌心的兩滴淚,言時玉的态度柔和下來,目光也不似往常冰冷。
李淮冷哼一聲,小聲嘟囔:“那你現在見過了。”
言時玉無奈地嘆了口氣,俯身離他近些,“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還挺有自知之明,李淮腹诽。
“那你是什麽,奸臣?”
“是啊。”言時玉點頭。
李淮眼睛一亮,笑道:“那太好了,昏君和奸臣是天生一對。”
“是嗎?”言時玉輕聲問,稍稍用了些力氣捏了一把他的下巴,然後掌心下移,落在白皙的脖子上,拇指按在喉結上方,堅硬的扳指貼過去,“我信任的人不多,你真的想好要我的信任嗎?”
李淮不假思索:“想好了。”
“絕不後悔?”言時玉似笑非笑地詢問,手指收緊。
扳指壓得喉結疼,李淮壓制嘔吐的欲望,堅定地點頭:“絕不後悔。”
得了回答的言時玉并未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瀕死之際,大部分人出于求生的本能會顯露真實情緒,這是試探他的慣用伎倆,他甚至覺得上一次被掐住脖子就在昨日。
額頭上的青筋凸出來,白皙的臉因缺氧而漲紅,視線開始模糊,本能驅使他想要抓住什麽。
這絕對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即便如此,李淮仍記得自己要做什麽,絕對不能功虧一篑。
他靠着所剩無幾的意識伸手拽住言時玉的袖子,雙眼努力聚焦,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沒時間了……
他只能無聲地重複着“絕不後悔”四個字,意識混亂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口型對不對。
脖子上的禁锢驟然一松,李淮脫力般癱倒在地,如同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吸得猛了又幹嘔起來。
“雲煦,我信你一次。若你敢騙我,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黑色的衣擺從他眼前掠過,言時玉走了。
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李淮任由自己躺在地上,望着棚頂的一根根圓木,狼狽的臉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本就生不如死……”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聽着風聲和鳥鳴,內心慢慢靜下來。
回到明宸宮後,李淮覺得頭昏腦漲,命人叫太醫過來。
太醫見了他便眼神閃躲,哆哆嗦嗦地把脈,回話時吞吞吐吐,若李淮不知他是太醫院之首,定會以為他是個新入宮的小太醫。
“陛下……陛下只是染了風寒,服藥後多休息就會好。若陛下夜裏發熱,臣會再開別的方子。陛、陛下底子有些虛弱,養病期間不宜……不宜有劇烈……”太醫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半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李淮不解,擡眸看雯蘭。
雯蘭也好不到哪裏去,小臉紅透了,尴尬地指了指脖子。
李淮恍然大悟,幹咳幾聲,“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太醫松了口氣,提着藥箱逃似的離開。
至于嗎?
“雯蘭,拿鏡子過來。”李淮心中不解,太醫如此倒也算了,為何雯蘭也這樣?她又不是沒見過言時玉掐他脖子留下的痕跡。
左不過是紅紅紫紫的指印,竟然瞧出什麽令人不好意思的事來?
雯蘭将鏡子舉起,李淮定睛一看,頓時愣住。
鏡中的男子雙眼紅腫,面色微紅,脖子側面清晰地印着四個指印,唯一不妥的是喉結。
喉結處一團紅色,比指腹大一些,看上去就像……就像被人親出來。
明明是該死的扳指按出來的!
言時玉怎麽可能……光想想那場面,李淮就毛骨悚然。
若真是他,恐怕留下的不會是紅痕,而是流着血的牙印。
如同毒蛇把毒牙刺入獵物體內,他也會用牙齒咬住自己的脖子,吮吸新鮮的血。
雯蘭舉鏡子舉得胳膊都酸了,見李淮還在盯着鏡子看,忍不住開口問:“陛下,您在練武場……那兒好像沒個屋子,是不是凍着了?”
“別胡思亂想,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他擺手示意她放下鏡子,裹着被子靠在床邊,閉上眼睛,“那條河打聽得怎麽樣?”
“暫時沒有得到消息,二十年太久了,恐怕還需要一點時間。自從您出宮後,進出更嚴格了,不少宮人沒辦法出去,奴婢能知道的就更少了。”雯蘭小聲回答。
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了三日,期間他反複發熱,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
他一會兒和母妃捉螢火蟲,一會兒被幾個皇子拳打腳踢……最奇怪的夢當屬言時玉徹夜守着生病的他。
醒來睜開眼,喉嚨疼得像吞下一塊發紅的烙鐵,李淮動了動幹幹的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得費力地從被子裏伸出手,使出僅剩的一點兒力氣敲敲床沿。
聽覺似乎也出現了問題,待人走到身前,他才艱難地擡眼,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出現了——言時玉。
言時玉有些憔悴,平時梳得整齊的頭發有些毛躁,衣裳還是生辰穿的那件,手中端着冒熱氣的白瓷碗。
他見人醒來只愣了一瞬,随即将白瓷碗放到床邊的桌上,伸手扶起臉色蒼白的李淮,拿碗過來喂藥。
李淮滿心不解,無力地靠在他懷中,眸子盯着他的臉,将他喂的藥一口一口喝下去。
一碗藥喝完,言時玉并沒有扶他躺回去,而是找了幾個軟枕墊在他身後。
“好奇我為什麽會在這裏?”言時玉将被子蓋到他下巴處,将兩側的被子掖進去,坐到他身邊。
力氣恢複了一些,李淮輕輕點頭。
“昨日太醫說你還未清醒,擔心……我就來看看。”言時玉将他仔細地打量了一遍,面無表情地繼續道:“應該沒大礙了。”
李淮想起那個最奇怪的夢,看來也不算無中生有。
他咽了咽口水,喉嚨還是疼,但被那碗藥潤了潤,不适感少了些。
言時玉往旁邊挪了挪,擡手指向前方,“奏折堆成山了,你要盡快好起來,否則風寒剛好,手腕又要遭罪。”
順着他的手看去,原本空蕩蕩的地上擺了桌椅,上面堆滿了奏折。
“為方便你處理,我命人把它們搬進來,這兒比正殿暖和,防止你再染風寒。另外,太醫說你體虛,往後要按時吃藥膳,盡快補好,免得耽誤政事。”
李淮詫異地移收回視線,神色複雜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已經灰飛煙滅了。
“既然陛下快要痊愈了,臣告退。明日臣來陪陛下批閱奏折。”言時玉起身,恭敬地行禮告退。
他還真是……懂禮數。
李淮咳了幾聲,喉嚨湧起一股血腥味。
“陛下!”
雯蘭紅着眼睛跑過來,跪到床前,激動得語無倫次:“您、你可算醒了!太醫說您今日要是醒不過來就……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淮想安慰她,可說不了話又沒力氣擡手,只能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雯蘭低頭抹掉眼淚,再擡頭時露出燦爛的笑容,“太醫說您是積年攢下的病,如今發出來也是好事。陛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會用成語就不要亂用,哪來的什麽大難?李淮無奈地閉閉眼。
這一閉眼,雯蘭誤以為他又不舒服,心急如焚道:“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不……”李淮忍着劇痛吐出一個字,成功拽回雯蘭這匹脫缰的野馬。
他輕輕搖頭,看了一眼那座“奏折大山”,想要問關于言時玉的事情。
雯蘭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神色有些不自然。
李淮心生疑惑,往常她提到和言時玉有關的事情都很反感,今日為何這麽奇怪。
“陛下,奴婢記得您說過,您是假裝喜歡他的,對吧?”她壓低聲音,眼珠不安地轉動,似乎有什麽驚天大秘密要和他說。
李淮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雯蘭松了口氣,神色也自然許多,只是聲音更小了:“那日奴婢發現您昏睡過去,便立刻将太醫叫回來。沒過一會兒,言大人就來了,衣不解帶地徹夜守在您身邊。為了不耽誤朝政大事,他還命人将奏折都拿進來,那張桌子原本擺在床前,他邊看奏折邊注意您的情況……”
李淮愣住,言時玉說什麽來着?
他說昨日才來。
他說只是看看。
他說搬桌子是為了方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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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紀念一下言時玉最後一次掐李淮的脖子(這有什麽好紀念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