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雨
第12章風雨
地上的人慢吞吞地爬起來,低着頭走到李淮面前。
“陛下,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是、是青林讓奴婢送茶進來。奴婢問他言大人是否還在,他沒回答,只說您嗓子不舒服,讓奴婢趕緊送進來,他這麽一說,奴婢一急,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雯蘭委屈巴巴地盯着地面,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尖因用力有些發白。
“青林……”李淮垂眸,沉吟片刻,語重心長道:“你以後一定要更加小心,就算我真的不舒服,你也要保持冷靜。”
怪不得言時玉的表情有些奇怪,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
他想換走雯蘭不是一日兩日了,希望剛才那個理由能讓他暫時放棄。
雯蘭悄悄擡起頭,打算看看李淮還生不生氣,結果被他抓個正着。
“奴婢知錯了,以後一定對加倍提防青林!”她語氣堅定,舉手發誓,心裏暗暗把青林狠狠地罵了一頓。
不愧是言時玉的人,臭味相投!都是壞人!
果然是小孩兒,發起狠來除了咬牙、瞪眼、跺腳再也沒有其他法子。
李淮無奈地搖頭,輕咳幾聲,忍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以後要跟着青林學規矩?”
雯蘭疑惑地“嗯?”了一聲,一頭霧水地皺眉,她方才還在心裏把青林狠狠“揍”了一頓,怎麽轉眼就要認他做師父?
“我們說的話,你一句沒聽見?”李淮有些哭笑不得,難不成她真的暈了一下?
雯蘭尴尬地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撓頭:“奴婢當時吓壞了,躺在地上就想着求佛祖和菩薩保佑,生怕聽到殺頭之類的話。”
“那你現在聽見了,從今往後,你要好好跟青林學規矩,別再像今日一樣心一亂就不管不顧。防人之心不可無,記住了。”李淮耐心地叮囑,擔憂地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心中感嘆不知下一次能不能護住她。
雯蘭連連點頭,把這件事牢牢記在心裏,決定每晚睡前都拿出來想一想,警示自己。
第二日早朝後,趙岐依舊來明宸宮為李淮講史書,不過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兩個拿了小山一樣的補品的宮人。
“老臣聽聞陛下前幾日病得厲害,特地搜羅來補身佳品。雖說宮中什麽稀奇藥材都有,但這是老臣的一點心意,還請陛下收下。”
趙岐命人将盒子一個個打開,裏面都是新鮮的藥材,雖談不上多名貴,卻足可見他花了不少心思。
他滿眼關切地看着李淮,慈愛得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眼前人有任何損傷。
縱使母妃也沒有過這樣的眼神,李淮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按理說他該有些感激,可不知為何,那充滿關愛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極度不适。
莫名古怪。
“趙大人如此關心朕,朕很高興。”李淮淡淡微笑,揮手示意宮人把東西拿下去放好,然後拿起放在桌角的史書,“趙大人繼續講吧。”
見他收下東西,趙岐喜形于色,講史書都帶着笑,每隔一會兒就要問他累不累,似乎還把他當個病人。
若說從前聽趙岐講史書只是無聊,那今日就再加上驚吓,常常聽得麻木之時,就突然傳來一句“陛下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老臣請太醫過來?”,逼得他開口解釋并沒有不舒服,不需要請太醫。
好不容易捱到一個時辰過去,李淮笑眯眯地送走趙岐,轉身就拉下臉,疲倦地靠在龍椅上,餘光瞥見那本敞開的史書,更累了。
“陛下請喝茶。”雯蘭遞上剛沏好的熱茶,撩起袖子收拾淩亂的桌子。
李淮恹恹地擡起眼皮瞧了一眼茶杯,指尖動了動,懶懶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勞累,可是趙大人講得晦澀難懂?”雯蘭将桌子收拾好,恭敬地站到一邊,輕聲詢問。
“你看見他送來的東西了嗎?”他仍閉着眼,沒回答,轉而問她。
“看見了。”雯蘭回答。
“有何感受?”他問。
“奴婢覺得趙大人很關心陛下,就像……”雯蘭詞窮了,在腦子裏翻來覆去也沒找到個合适的詞,只好別別扭扭地小聲道:“就像父親對孩子一樣,恨不得把所有好的東西都拿出來。奴婢家中貧寒,爹娘還在世時,餓着肚子也要把唯一一塊饅頭給奴婢吃。趙大人此舉就給奴婢這樣的感覺。”
李淮睜開眼睛,端起茶杯,握在掌心當個小手爐。
“他一個臣子……如此合規矩麽?”他面無表情地看向被放到桌角的史書,總算弄清楚趙岐令自己不舒服的根源——僭越。
他慢條斯理地掀開杯蓋,飲下一小口茶,那雙眸子平靜極了,可随着茶杯被放回桌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之後,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緩緩蔓延開來。
雯蘭再次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男人早就不再是和她一起躲在破舊宮殿裏不受寵的皇子,而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盡管這位帝王大多時候受制于人,可他正慢慢地解除禁锢。
宛如一條被鎖鏈捆住的巨龍,終有一日,巨龍會踩碎鎖鏈,一飛沖天。
思及此處,雯蘭的态度愈發恭敬,不為這至高無上的地位,而是他本身。
“自然不合規矩。”她垂首回答,又想到言時玉,進而想到李淮受的苦,有些心疼。
他壓低聲音:“他向來最恪守禮節,先帝病時也沒瞧見他這般殷勤。”
“陛下是懷疑趙大人?人人都說他最公正嚴明。”雯蘭不解道。
李淮沒回答,兀自拿起一本閑書看起來,清俊的臉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
雯蘭不再追問,俯身端起冷掉的茶,再去換一杯熱的。
從書頁中擡起頭來,李淮看着雯蘭走出宮殿的大門,扪心自問是不是太疑神疑鬼。
沉吟片刻,他再次将視線落在字裏行間。
多留心總是好的。
午後大雨滂沱,碩大的雨珠被風吹得到處亂砸,恍如無數只小手敲打着門窗,将李淮的睡意全部趕走。
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披上外衣下床走到窗前,窗戶才開了一條縫兒,寒風和雨水便争先闖進來,窗戶也被無形的手完全敞開。
李淮側側身,仍沒躲過風雨的襲擊,外衣濕了一塊,冷冷地貼在薄薄的中衣上,頃刻間傳到裏面去,激起一片小疙瘩。
他垂眸瞥了一眼,又看向風雨交加的窗外。
狂風好似要将竹子連根拔起,細細的竹杆只能無助地左右搖晃,竹葉更是亂顫,往下一瞧,地上多了一層綠油油的“草”。
他将手伸出窗外,隔着層層雨霧想去扶一扶飄搖的竹杆。
一陣熟悉的氣息伴着酒氣襲來,寬大的手掌覆上他的掌心,擋住冰冷的雨滴,将他的手帶回來。
沾了雨水的手将他的手包住放在身前,後背貼上胸膛,緊接着肩上一重,那人的下巴抵上來,比狂風暴雨更冷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從前都是李淮主動親近,今日換成言時玉,有種難以言說的違和。
風還是刮着,其中一棵竹子終于扛不住,被攔腰折斷,倒地之聲淹沒在風雨中。
“還想再病一次?”
醉酒令他的嗓音低沉慵懶,尾音有些溫柔。
李淮搖頭,心中納悶:言時玉這是……喝醉了?
“那就去裏面。”他擡起頭,扳過李淮的肩膀,一雙醉眼眨了好幾下才勉強聚焦,咧開嘴露出有幾分天真的笑,拉着李淮往裏走。
他腳步虛浮,時不時回頭笑一下,踉跄幾次差點兒跌倒,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床前。
二人坐下,言時玉突然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盯着李淮。
環繞在他周圍的冰冷與戾氣似乎全部酒氣驅走,他握住李淮的手,執拗又有些孩子氣地命令道:“你,以後不準生病!”
李淮忍俊不禁:“為什麽?”
“因為……就是不準!否則我就要生氣了!”言時玉抓着他的手在膝上拍了拍,眉頭皺了一下,在看到他點頭之後,眉心舒展開。
他不再說話,低頭擺弄李淮的手指,挨個兒輕輕地捏一遍,再和自己的手指比比,一會兒握在手裏,一會兒十指相扣,玩得不亦樂乎。
李淮擡眸看他專注的神色,眼中一瞬的柔軟被疑惑取代。
言時玉不會将脆弱示于人前,醉酒更是從未有過,能讓他喝醉的絕非小事。
李淮回想了一下早朝的情形,那時的言時玉一切正常,大臣也沒上奏什麽大事,難道是乞丐的事?
他搖頭否定猜測,乞丐的死活對言時玉沒那麽重要。
世上有什麽對言時玉來說是重要的麽?
李淮腦子空了一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已經得到了。
李淮百思不得其解,猶豫再三,輕聲開口:“言時玉,你為什麽喝酒?”
言時玉的動作一頓,指尖的溫熱慢慢褪去,他一動不動地低着頭,仿佛頃刻間化為一座雕像。
李淮反手握住那發涼的手,溫聲道:“告訴我,好不好?”
言時玉的肩膀動了一下,他輕輕回握李淮的手,慢慢地擡起頭,露出一雙微微發紅的眼。
李淮心中一震,詫異地愣住,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面對言時玉。
他怔怔地握着男人的手,眼睜睜看着淚水在發紅的眼中凝結成一滴淚珠,無聲地落下,不偏不倚砸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風寒是不是還沒好?那幾日的發熱是不是讓他生了癔症?
他一定是眼花了,不僅見到言時玉落淚,那淚珠還是血一般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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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淮:好吧,我眼花,不是紅色,但确實哭了ヾ()\"
言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