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施磊十七
第17章施磊十七
小舟像往常一樣走出地鐵站,來公司上班。她拎着中午的飯盒,步履匆匆地走着。當她經過永青大廈北廣場的時候,看到那兒聚攏了一群人,主要是女人,其中也有一兩個女性化氣質的男人,他們都坐在地上,不說話,但是眼神很奇怪,盯着來上班的人。
小舟打他們身邊經過,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他們。為首的章女士把橫幅拿了出來,讓最後一排的兩個女人一頭一尾拉着,小舟猛然發現,他們是沖着老板來的。小舟心裏一驚,平常穿高跟鞋如履平地的她此刻卻差點扭到腳,也可能是昨晚一晚沒睡,身體過于疲乏,反應不過來。
小舟定了定心神,鎮定地往大門走去。
小舟一穿過北大門,便在一樓大堂給祁珩打電話。祁珩也快到了,他接聽了小舟的電話:“怎麽了,小舟?”小舟站在一個角落裏,壓低聲音說:“珩總,不好了……我剛才看到北廣場這邊,有好多人聚集在這裏,他們還拉了橫幅,他們是……來、來惡心您的。您千萬別讓他們的人看見了。”
祁珩眼神黯了下去,沒想到被網暴還不夠,居然還找到他工作的地方來了。頓了頓,祁珩說:“沒事。小舟,你別擔心。你先上去。你去給今天的來訪者打電話,取消今天全部的預約,我馬上就到。”
“好的。珩總。九點鐘的咨詢,來訪者說不定已經快到了,萬一……他堅持要來,我該怎麽辦?”
“如果他堅持,你就讓他來吧。正好我有事要和他談。”
“好的。知道了,珩總。”
小舟匆匆趕電梯上樓,進了診所第一件事就是開燈,然後撥打電話。她第一個電話是打給施磊的手機的,施磊很快接聽了。小舟說明情況,要取消今天早上九點鐘至九點五十的預約咨詢,表示了很深的歉意。但施磊卻說:“為什麽?我已經到樓下了。”
“啊?什麽?施先生,您是說,您已經到永青大廈下面了嗎?”
“是啊。樓下人好多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施磊從遠處走了過來。他左手插兜,神情茫然地掃視了一眼靜坐在北廣場的人群。他只覺得奇怪,一大早的,這些人看着又都很年輕,難道都不用上班的麽?
小舟一想到橫幅上面刺眼的标語,本來十月末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她愣是急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白得跟謝奇玮要跳樓那天的臉色一樣白。“噢……那施先生既然已經到了,就請上來吧。一會兒見。”小舟心情忐忑地挂斷了電話,繼續打電話給來訪者取消今天的預約。
施磊走到人群的前面,終于看清了那鮮紅的橫幅上寫的字樣時,施磊瞳孔地震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網上發個匿名貼,會在現實生活中引起這麽大的反響。網絡上愈演愈烈的熱潮,已經讓他很害怕了。他從一開始的興奮,到慢慢感到恐懼,後悔,內疚,自責,他甚至拿起了水果刀在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劃,來減輕痛苦……
他後悔了,他很痛苦,他覺得對不起祁珩。可他太痛苦了,除了祁珩,他不知道該去找誰傾訴心中的痛苦。于是,施磊包紮好傷口之後,用過分長的衣袖把它遮蓋起來,也把他自己做過的事兒遮掩起來。他想來打探看看,祁珩是否還好好兒的。
施磊想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彌補些什麽,他走到人群前面,他看着這一群紀律嚴明的女人,和少數幾個男同志,他張了張嘴,喉頭艱澀,咳嗽了一聲,顫聲道:“你們誤會了!祁珩……他不是這樣的人。這件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我建議大家不要誤傷一個好人。你們這樣,他以後還怎麽在這兒工作,怎麽面對他的來訪者?你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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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章女士挑眉盯着施磊,大聲駁斥道:“你是誰?你憑什麽說我們誤傷他了?請拿出證據來。我們是同妻俱樂部的,我們為整個寧城的女孩兒發聲。我們要讓她們警惕,周圍到處都有男同性戀潛伏,看中她們的子宮,騙她們結婚生孩子,然後再離婚,奪走孩子。我們是為千千萬萬的女性同胞拉響警報,除非你能拿出切實的證據證明他是無辜的,否則別想幹涉我們的正義之舉。”
施磊氣得怔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同性戀的處境本來就艱難,所以那麽多人都選擇隐瞞自己的身份。他自己就深受同性戀身份的苦,被家人抛棄,還不幸感染了艾滋病。雖然病毒量很少,通過藥物控制後不具備傳染性,可一個攜帶艾滋病毒的同性戀,不僅被主流社會所排斥,也不見容于同志圈,他的年輕的一生,就是被嫌棄,被抛棄,被憎惡,被拒絕的一生。他活得這麽艱難,這麽難,為何還要陷祁珩于不義?
施磊深怪自己昏了頭,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他轉身走進永青大廈,腳步軟綿綿的,腦子裏嗡嗡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對祁珩說。
這天,輪到汪曉在北門當值。
汪曉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北廣場,立馬彙報了副隊長闵叔。隊長桑正陽還沒來。
闵叔過來看了看。他反剪着雙手,仔細打量了一圈現場的人,皺起了眉頭。他不認識祁珩,但上回救人的事兒,聽說有他的功勞。而且保安隊的白雁很喜歡祁珩,總在他耳邊說起祁珩這個名字,所以,當他看見橫幅上寫着“‘垃基’咨詢師祁珩騙婚,天理難容!!!”時,心情驀地一沉。
闵叔把視線停留在“垃基”兩個字上良久,心裏直犯嘀咕,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他偏頭對汪曉說:“你來給我解釋解釋,這個‘垃基’是個什麽意思?”
汪曉圓溜溜的小眼睛一轉,低聲說:“闵叔,就是指像垃圾一樣的同性戀,基就是指基佬,懂了嗎?”
“噢……原來是這個意思。那……白雁知道了嗎?”
汪曉搖着頭,說:“等她自己過來看吧。我要是跟她說,她準罵我造謠。說我嫉妒人家,我可不想沒事找罵。”說着,汪曉掏出了手機,拍了一個短視頻發到他們的工作群裏。他們的工作群名叫作永青保安大隊,裏面一共有16個人。
果然,白雁今天分在商場那邊當值,她看到視頻,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什麽鬼?祁珩怎麽可能是那樣的人呢?
但緊接着,群裏就有其他的保安發了一個微薄截圖進來,白雁一看,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可她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她在群裏問:“祁珩今天來上班了嗎?”
保安肖大姐今日輪值南門,回複說:“不知道。沒見着。他一般都走地下車庫,我們地面上的人見不着。”
“桑隊,這群人坐在北廣場無事生非,毀人清白,難道不需要被清理嗎?”白雁@了隊長桑正陽。
桑正陽正在開車,他看了一眼手機,吃了一驚。他一邊開車,一邊思索,很快就把車開進了永青大廈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他掃了一眼,發現祁珩的勃墾第紅的電動汽車停在老地方,知道他已經來了。
正陽下了車,直奔北廣場。
祁珩拎着一大袋的鮮花,乘坐電梯上樓。一樓上來幾個年輕的男女,他們似乎是一個公司的,正在熱烈地讨論祁珩在網上的騙婚事件。
女孩A說:“咱們這棟辦公樓要火了。一會兒我去31樓看看,傳聞中的‘垃基’長什麽樣。不知道他今天來沒來。要是我,肯定是不敢出門了。”
女孩B說:“太可怕了。這個世界。一不小心做了同妻,一生可就毀了呀。”
男孩C說:“其實基佬還是很好辨別的,他們一般特別注意修飾自己的容貌,而且對女性比較細膩、友好,直男比較邋遢,粗線條,像我這樣的,就是直男的典範。”
說着,女孩A把視線投到了祁珩身上,不覺眼前一亮,又悄悄去關注祁珩按的是哪個樓層,結果發現是31樓。于是她忽然向祁珩搭腔道:“诶,你也是31樓的呀?”
雖然他們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祁珩的耳朵,但祁珩一直安靜地站着,目不斜視,仿佛對他們所談之事毫無興趣。可人家問他話,他總不好不答,于是祁珩快速地看了女孩A一眼,矜持地點了一下頭,嗯了一聲。
女孩A繼續道:“那你見過31樓津渡心理的祁珩嗎?他……長什麽樣?”
祁珩輕輕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我就是祁珩。”
女孩A像是吃了一顆螺絲,喉嚨被卡住了,嘴巴張得大大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另外兩個人都悄悄瞥了一眼祁珩,低了頭,沒再說話。電梯內的氣氛頓時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尴尬,當着事主的面議論事主的八卦,本來該事主尴尬,可說八卦的偏自己撞到事主的槍口上去,誰撞誰尴尬。
反正祁珩覺得自己沒什麽可尴尬的。因為他并沒有做什麽該他尴尬、羞恥的事情,所以,即便被別人當面議論,他也不想攪合進別人的是非中去。
電梯停了,三個年輕人下去了。祁珩抿了抿嘴唇,電梯裏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往中間站了站。
祁珩拎着一袋子鮮花進了診所,小舟還在打電話,見祁珩進來,便擡頭沖他微笑着點了點頭,繼續對電話那頭說道:“非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嗯……那咱們下周一再見吧。好勒,謝謝您。”
祁珩把鮮花拿了出來,擺在接待區的茶幾上。
小舟挂斷電話,走過來說:“珩總,今天的10個咨詢取消了9個,剩下那個……施磊說他已經到樓下了。他堅持要來,所以我……就同意了。他應該馬上就到了。”
“好。辛苦了。”祁珩把黑色的大袋子收攏好,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直起身來,“這些鮮花,本來是要送給今天的來訪者的,一人一束,現在多出了九束。小舟,你挑選一束自己喜歡的,剩下的,拿去給你認識的保潔阿姨或者小夥伴吧。”
“好的,珩總。他們現在有一百多號人在樓下集會,拉橫幅抹黑您,您要報警嗎?他們要是不走,一直坐在那兒,中午午休時間,一定會引起很多人圍觀,到時候可就不好弄啦。”
“嗯。”頓了頓,祁珩說:“是這樣,在報警之前,我想下去見一見他們,和他們聊一聊。小舟,你幫我訂購幾箱礦泉水,讓送水員直接送到樓下。你再從公司賬上取兩萬五千塊錢,用信封裝好,每個信封裏裝兩百。給你一節咨詢的時間,能不能做好?”
小舟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道:“能做好。珩總,還有別的吩咐嗎?”
祁珩點點頭,抿嘴一笑,說:“再給我準備一個墊子,可以盤腿坐在上面的。”
“嗯?随便什麽墊子都行嗎?”
“對。都行。”
“也放在樓下嗎?”
“對。”
正說着,施磊走了進來。小舟讪讪笑道:“施先生來啦。”施磊面色灰白,腳步沉重,他敷衍地點了點頭,看向祁珩。他張了張嘴,可是沒出聲。
祁珩看着施磊,微微一笑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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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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