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施磊十八
第18章施磊十八
施磊看着祁珩的眼睛,平靜無瀾,好像并沒有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他很詫異,祁珩到底在想些什麽。他總不能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吧?
不可能,小舟打電話取消今天的咨詢,肯定是因為樓下那幫人來鬧事。
施磊慘淡一笑,嚅嗫道:“早。”
小舟走到茶幾前,挑選了一把綠桔梗,回身遞給施磊,笑道:“這是珩總送的。綠桔梗寓意堅強自信,插在花瓶裏可以放一個禮拜呢。”
施磊愣了愣,拿着花束,半晌說不出話來。
祁珩像往常一樣招呼施磊往咨詢室走去。小舟馬上泡了茶送進來,便急忙下樓去處理祁珩交代的事情了。
祁珩和施磊坐定之後,彼此目光對視了一會兒。祁珩靜靜地看着施磊,似乎在等待施磊主動開口。施磊無法長時間直視祁珩的目光,目光躲躲閃閃,亦承受不住沉默帶來的壓力,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施磊說:“早上我在來的路上,接到小舟的電話,說要取消今天的咨詢,當時我已經快到了,而且我覺得自己必須要和你談一談,所以就來了……我沒想到,樓下有人來鬧事,要是我知道,我肯定會再約時間咨詢的。你、你不打算處理一下樓下那群人在搞的事情嗎?”
祁珩點了點頭,說:“要處理,但不是現在。我很抱歉,因為我的私事給你造成了困擾。你現在準備好和我說說那些困擾你的問題了嗎?”祁珩沒有忘記,施磊昨天晚上打電話給他,就為了問他的性取向的事情。而且,就在施磊問了他這個問題不久之後,網上就出現了他的爆料帖,并且問題還是直指他的性取向,祁珩很難不把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施磊聯系起來。
但祁珩沒有直接問,他想親耳聽施磊自己怎麽說。
施磊看了祁珩一眼,他不相信祁珩一點都沒懷疑這件事是他做的。可祁珩卻表現得好像真的沒懷疑過是他做的,施磊覺得自己心理素質還是太差了些,繃不住了。他起先覺得愧疚,可面對祁珩,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早被人家看穿的跳梁小醜,祁珩就等着他出乖露醜呢,他漸漸地又感到一股無名之火蹿了上來。
施磊眼神變了,他用挑釁的目光看着祁珩,語氣有些不善,說:“不,你才不會真的感到抱歉呢。”冷哼一聲,繼續用咄咄逼人的語氣道:“你做人為什麽要這樣虛僞?你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你厭惡我,就像我的家人讨厭我一樣?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你是同性戀?嗯?這到底有什麽可隐瞞的?你自己說的,同性戀并不可恥,它不是什麽疾病,那你自己為什麽……嗯?要掩飾自己?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都看到了……你去同志酒吧,被人拍下來了,你要看照片嗎?我這裏有證據。”施磊掏出了手機,解開了密碼鎖,急躁地在照片裏翻找。
施磊找到了祁珩被人偷拍的照片,可施磊卻沒有立即拿給祁珩看,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祁珩面前交了底,這件事就是他幹的。祁珩一定恨死他了。
祁珩冷冷地看着施磊,心裏堵得慌,但他不想情緒化,不想發洩,他知道發洩也沒有用,只會讓事情更加糟糕,所以他壓抑住內心的憤怒,他極力讓自己鎮定。
咨詢室裏沉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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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祁珩緩緩說道:“聽起來……你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的性取向是什麽,而感到憤怒。你從別人那裏得到了我去同志酒吧的照片,你認為這是證明我是同性戀的證據。由此,你覺得我在刻意隐瞞自己同性戀的身份這一事實。你覺得我不真誠,虛僞,這些都很好理解。但我很好奇,我隐瞞自己同性戀這件事,是怎麽讓你聯想到我厭惡你的?”
“哇哦——你終于承認了!”施磊露出了輕蔑的微笑,身體往前傾,模仿咨詢師的姿态,矯揉造作地說道:“嗯。那你可以說說,你作為一個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專門替人分析心理問題的,你自己為什麽活得這麽膽小,這麽怯懦呢?你這個樣子,還怎麽讓你的來訪者相信你說的話?你怎麽讓他們相信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祁珩看着施磊的眼睛,淡淡地說:“你說得對。我在同性戀的自我身份認同這一議題上,有自己的問題。這對于處理類似的來訪者案例确實會産生一定的負性影響。現在,我們所面臨的情境,正是由于我的過失所導致的這一後果的顯現。我想,我也需要去找一個咨詢師做體驗,解決這個問題。”
施磊怔住了,他沒想到祁珩坦白得這麽快,這麽幹脆。于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你現在知道網上的匿名帖子是我發的,對此,你怎麽看?”
祁珩抿了抿嘴,說道:“你希望我怎麽看?”
“你別問我是怎麽想的,我問的是你自己真實的想法。”
“老實說,我很生氣。因為我并沒有做你所指控的事情,這是其一。其二,你用這種方式,把一個叫作祁珩的心理咨詢師的職業聲譽給斷送了,他可能很難再爬起來。也許,事情還會有其他的轉機,但是輿論的力量太可怕了,衆口铄金,要消除這件負面的事件所帶來的影響,也許要花很多年的時間。這就是我全部真實的看法。現在,你願意說說你的感受了嗎?”
施磊聽着祁珩冷靜地表達自己的憤怒,開始感到內疚起來。“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的信息發到網上去。我會發一個澄清帖,雖然也許不能完全抵消這次事件造成的負面影響,但我會努力去補救。你說我指控不實……你是指,你沒有騙婚,還是沒有流連同志酒吧?”
祁珩被氣得笑了,正色道:“都沒有。”
“那你上回和那個女的……是怎麽回事?”
“她是我母親安排的相親對象,我去見她,就是為了敷衍我母親。後來沒有再見過,也從未想過要同她結婚。這也是為什麽,那次我沒有介紹你們認識的部分原因。正好,我打算趁此機會向我母親出櫃。這也算是你推了我一把吧。”
施磊繼續問道:“那你那麽晚了去同志酒吧幹啥?總不能說是去找人這麽爛的借口吧?”
祁珩又笑了,點點頭,說:“還真是。”
“什麽?我不信。”施磊也笑了,但他其實是相信祁珩的,因為這才符合了他對祁珩的期望。“你換個好點的借口吧?找人?太沒有創意了。”
“人蠢,找不出有創意的借口。不然,你說一個像樣點的?”
“少來了。你還蠢?你可是我見過的人裏面最聰明的人。”說着施磊嘆了口氣,喃喃道:“所以,你除了是同性戀之外,你什麽錯都沒有……我可真是又蠢又壞啊。怪不得人人都讨厭我。”
“我想,這并不全是你一個人的錯。我想知道,我沒有及時地回應你‘我是否是同性戀’這個問題,是怎麽令你産生‘我厭惡你’這一聯想的?”
“我不知道。當時腦子發昏了,覺得一刻也不能再等了,還有……我可能想給你一點教訓,讓你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
祁珩想到了什麽,“我記得,你曾說過,我讓你想起你哥哥施明,施明是不是對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願意說說看嗎?”
施磊沉默了半晌,忽然抱着頭大吼道:“啊!!!我頭好痛……我一想到他,我就惡心,我就想吐……我不想說他!他是肮髒的惡魔。他是狗屎。他該死!”
“我能感受得到,施明曾對你做了極壞的事情,讓你非常痛苦。因為太痛苦了,所以你一直不想去觸碰,但它們也從未消失,仍在折磨着你。它們讓你變成一個自我憎惡的人。”
施磊安靜了下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牙切齒地說:“他侵犯了我。他利用我對他的愛……性侵了我。”停頓了一會兒,施磊早已淚流滿面。
祁珩流露出了震驚之色,說:“天吶,他簡直是個惡魔。”說着半起身,把茶幾上的紙巾盒推到了施磊身邊。
施磊抽了幾張紙巾,擦幹淚水,又大力地醒了一下鼻涕,哽咽道:“我對他的惡心程度,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對他有多憎惡,我對自己就有多不喜歡。可這不公平,我做錯了什麽呀?難道就因為我是弟弟,我愛自己的哥哥……我不知道防範自己的哥哥,不知道拒絕自己的哥哥,然後我被那個叫哥哥的畜生侵犯了,我就活該嗎?我也是個人!為什麽連我的父親都覺得發生了那樣的事兒,是我自己的錯,而不去管教一下那個畜生呢?”
祁珩皺起了眉頭,他感到一陣發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你是說,施明性侵了你,你告訴了你父親,但你父親沒有為你主持公道,反而責怪你?”
施磊點了點頭。
祁珩繼續道:“聽起來……你的父親認為同性戀這個身份是原罪,很有可能……你的父親他也無法對自己同性戀的身份産生認同……而他為了避免遭遇社會對同性戀的歧視,他選擇了隐瞞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尋求婚姻和家庭的庇護。但是,他無法克制自己喜歡同性的欲望,他選擇出軌不同的男性,而沒有餘力去照顧好他的家庭和妻子的需求。
“當他知道你和他一樣,并且遭遇了長子施明的性侵之後,他并沒有像一個真正的父親那樣,站出來維護你,而是選擇了背叛。他選擇加入施暴者的陣營,來責怪你,他把這樣一樁罪惡的事解釋成——因為你是同性戀,所以不論遭遇了什麽,都是你的錯,很可能是因為他害怕暴露自己同性戀的身份,他不想面對“他是同性戀,但他走入了婚姻,過着表裏不一的生活”這一部分的議題。
“我建議你找個機會,回去和你父親真誠地聊一聊,聽他講一講他的故事,也許你就能明白,為什麽他會那樣想問題。也許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施磊靜靜地聽着,他恍然大悟似的,第一次意識到,父親那麽做,也許是因為膽怯,因為恐懼,而不是真的認為是他的錯。
“其實,我父親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他在我心裏,和死了沒有分別。他是怎麽想的,我也不關心。反正,作為父親,他太不稱職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讓我覺得,我被施明侵犯了,是我的錯。他沒有給我支撐,反而踩了我一腳,讓我陷入深深的無助和自我憎惡中……要不是他,我上大學後,也不至于放縱自我,那時候我還小,不懂得保護自己,結果感染了艾滋病毒。”
祁珩心裏一沉,驚詫道:“你确診了艾滋?”
施磊點了一下頭。補充道:“但是病毒量不多,我有在吃藥控制,檢測不到病毒,不具備傳染性。”
“那你和別人發生性行為時,你有做風險提示或者保護措施嗎?”
施磊笑了,“當然了。我會和每一個約的對象說明自己的情況,要不要接受,由他們自己決定。”
祁珩嗯了一聲,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說:“時間到了,我們今天就聊到這裏,下周一再繼續,好嗎?”
施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下周一你還願意繼續見我嗎?”
“當然。”祁珩點點頭,站起身,送施磊走出了咨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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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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