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024章
一路上, 他們主仆三人小心翼翼地避開街上巡邏的士兵,原本只需要半個時辰就能走到的路程,他們摸黑在夜裏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走到春風客棧。
圓青因為心焦, 有些心不在焉, 腳還崴了。但她強忍着不适,沒有表現出來。
客棧大堂有夥計值班。
圓青故意粗着嗓音問夥計:“請問小二哥, 錦衣衛的趙同知住在哪間房?”
夥計一愣, “趙同知?對不起, 客官,我們客棧沒有這號人。”
圓青一怔, 想了想,莫非他已經走了?又道:“那章延章千戶在嗎?”
“在的。這位客官,夜已深,您找章千戶是有什麽事兒啊?”夥計心想,這人生得唇紅齒白, 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又說得出章千戶的名字, 想來是熟人, 态度也就恭順了幾分。
圓青只含混說了一句有急事, 又掏了一塊碎銀子給他,夥計拿了銀子, 掂了掂,約摸二兩銀子, 心中歡喜不盡, 覺得自己是走了狗屎運了,忙把章延房號說了。
圓青颔首道謝, 正要舉步離開櫃臺時,又頓住了腳步,回身問了一句:“哦,我這位趙姓朋友,性子比較古怪,出門在外,時常以化名行走,他可能未必用趙姓,他是章千戶的頂頭上峰,模樣長得也挺俊的,在章千戶之上,我這位朋友,他真的不在嗎?”
夥計眼睛一亮,忙笑道:“有的有的。這位客官姓甚名誰,我們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只聽章千戶等人喚他爺。想必他就是您要找的朋友了。”
圓青點頭,“正是他。”
夥計忙說了穆宴辭的房間號,圓青謝過,帶着乾安和坤平走上了二樓。
圓青讓乾安和坤平在二樓的樓梯口等她,她獨自前往穆宴辭的房間。
她深吸一口氣,擡手在門板上懸了良久。
最終她輕輕地叩了三下,她不敢太大聲,怕驚醒隔壁的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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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虧穆宴辭睡覺很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能把他吵醒。
他睜開鳳眸,側頭看了一眼門外,以為外面是混進來想行竊的小偷,便沒有做聲。
默了半晌。
圓青聽不到裏頭的半絲聲響,疑心穆宴辭沒聽到,只好加重了一點力度。
篤篤篤——
穆宴辭心說這小賊還挺有耐心,想試探他睡得沉不沉,他白天忙活了一整天,夜裏又睡得遲,剛睡着就被吵醒,心裏多少有些窩火。于是他決定耍一耍門外的小賊。
下一瞬,一陣富有節奏的打鼾聲隔着房門傳了出來。
圓青被這魔性的鼾聲給驚着了。
她委實沒有想到,趙重九長着那樣一張颠倒衆生的俊臉,結果卻打鼾打成這樣?着實是太幻滅了。
圓青搖搖腦袋,把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晃出腦海,掐着嗓子喚了兩聲:“趙重九,趙重九——”
裏頭的鼾聲立即停止了。
穆宴辭睜開雙眸,心髒微微一顫,是顏大姑娘的聲音!
她的嗓音嬌嬌軟軟的,又很幹淨,似出谷黃鹂,和所有人都不同。
穆宴辭坐起身,趿拉着鞋,過去開門。
圓青附耳門板,想聽聽裏面的動靜,誰知門竟會突然從裏面打開,她冷不防跌進了一個溫熱堅實的懷裏。
似一堵牆,又高又寬。
一陣好聞的柏香絲絲縷縷地盈入鼻端。
圓青原本就疼的腳踝雪上加霜,她下意識地抓住了那人的窄腰,臉熱起來,嘴上不住地道歉。
站好後,因為自己的腳實在是太疼了,動彈不得,纖纖素手便推了那人一把,拉開兩人的距離。
穆宴辭愣住了:……
将才顏大姑娘掉進他懷裏的那一剎那,他下意識擡起了雙手,想要扶正她,可他猶猶豫豫之間,發現顏大姑娘竟然掐住了他的腰。
一陣奇異的酥麻感自她的手掌處蔓延開來。
下一瞬,他整個人便被顏大姑娘一掌推開了。
他有那麽不堪麽?她這麽嫌棄他?
客棧牌樓上挂着徹夜不息的燈籠,天幕上嵌着一彎新月,微弱的光線照出兩個人的身影,他們彼此只能看清對方的面部輪廓,別的都看不清。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圓青有些窘迫道。
穆宴辭還在記恨将才被顏大姑娘無情推開的那一掌之仇,轉身進去,重新點亮了蠟燭,這才語氣淡淡道:“怎麽了,什麽事?”
兩人拉開距離後,那點旖旎的氛圍散得幹幹淨淨,穆宴辭也恢複了慣有的冷靜自持。
他知道,能讓顏大姑娘深夜造訪,定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不然按照她躲他的态度,他們便是在太平縣生活上一輩子,也完全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圓青看了一眼燭光照亮的穆宴辭,從他冷淡疏離的語氣中迅速冷靜了下來。
“我兒子不見了。”圓青咬唇道。
她此刻的情緒有些複雜,既希望那人能幫忙,又覺得自己這樣很自私。所以,她刻意回避了那人探究的眼神。
穆宴辭一愣,當即理解了一向端莊內斂的顏大姑娘為何會如此失态的原因。他問了一下顏閑失蹤時的情形,低沉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顏閑。”
他的眼神堅定,讓圓青原本懸在嗓子眼随時要蹦出來的心又落回去了不少。
圓青緩緩地點了點頭,咬了咬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好像欠他的更多了……
穆宴辭看着顏大姑娘失魂落魄的神情,心底掠過一絲不忍,輕聲問道:“一個人來的嗎?能自己回去嗎?”
他得去安排找人的事宜,越快越好,而且他猜測初一和石舞應該會跟着過來,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萬一她一個人來的,他還得親自送她回去。
圓青:“不是,我帶了兩個下人。我可以自己回去。那你、先忙。”
後面兩個字,圓青只覺得燙嘴,因此說得特別沒有底氣。畢竟,大半夜的,把人家從床上吵醒來,就為了給她找兒子,而且還是在他明确知道了顏閑不是他兒子的情況下,這多少有些過分了。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嘴臉多少有些太難看了,圓青心想。
穆宴辭墨黑深幽的眸子一寸寸掃過顏大姑娘蹙起的黛眉,心虛躲閃的眼神,秀挺的瓊鼻,咬緊的唇瓣,眸光不自覺柔和了不少。
這大小姐多少還有幾分良心,他想。
圓青告了辭,轉身離開,走出兩步,發現腳踝處疼痛難忍,她黛眉緊蹙,不想再因此事讓趙重九分神,遂咬牙堅持,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客房門。
穆宴辭看着她蓮步款款地走出房門,劍眉微微蹙起,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但他顧不上細想,他得趕緊安排人去找顏閑。
随後,圓青帶着乾安和坤平回到靈鶴巷,已經是五更時分。
鐘鼓樓響起了亮更的鐘鼓聲。先擊鼓,後敲鐘,各一百零八下,意味着宵禁解除,老百姓可以早起活動了。
戚氏也沒睡,迎上女兒,給她倒了杯水喝,詢問了情況如何。圓青一口氣喝了半杯水,只說:“趙重九答應幫忙。”
戚氏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我孫兒平平安安回來。”
圓青走後,穆宴辭叫醒了張三和李四,吩咐他們叫上一幫信得過的弟兄,随他出去找人。
此時,是一天中最暗的時刻。
一群騎馬的錦衣衛,舉着火把,護送着一輛驷車,在黑暗籠罩的太平縣街道上疾馳而過,不少人家聽見了街上這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穆宴辭來到城北的城隍廟,找到一個老人,正是上回在滄浪齋二樓和穆宴辭說話的那個老乞丐。
老乞丐大名何三豐,原是個大地主老爺,因地産頗豐,招致同鄉人何富的觊觎,何富故意栽贓陷害,把何三豐抓進了牢裏。而何富竟然夥同一幫山賊,殺光了何三豐家大大小小三百餘人口的佃農,借此侵占其田産。
何三豐便淪落成了乞丐,不過,他雖不是團頭,但卻是團頭拜的幹爹,團頭對他還是很尊重的。
穆宴辭把情況同何三豐說了,何三豐了然,轉身回了城隍廟去找幹兒子。
團頭此時正摟着一個半大的男孩在酣睡,迷糊間聽見幹爹在喊他,一股被打攪的躁意掠過心頭,沒好氣道:“哎呀,沒見我正睡得香甜呢,作甚要叫醒我!”
何三豐一怔,想着貴人還在外面等着回話呢,就好脾氣地又磨了小半刻鐘,終于把團頭從草席上喚醒了。
何三豐把小顏閑走失的事情說了,團頭聽完,知道外頭等着的是朝廷的大官,能為大人物做事,他自然不會推拒。
于是,團頭吆喝一聲,把廟裏栖身的所有乞丐全都叫醒來了,問道:“昨日下午申時正刻前後,你們有誰在靈鶴巷一帶,見過有人擄走了一個三歲的男孩?”
有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說自己見過一匹馬上有兩個男人,後面那個男人腿上橫放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在哭。
團頭又問:“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姑娘撓了撓雞窩似的頭,擰眉回憶了片刻,“好像是往牙行街那邊去了。”
何三豐一直暗中關注着顏娘子與馬三那事兒的後續,後來錢六之死一案公開審理之時,他還親自到了縣衙大門外旁聽來着,所以,對于顏娘子和鬥金牙行的這點子龃龉心知肚明。
況且他們做乞丐的,什麽消息都能聽一耳朵,早就聽說鬥金牙行的老板孫耀光對顏娘子有觊觎之心,上回錢東來一口咬死是顏娘子的人殺了錢六,這其中固然有錢東來想找替死鬼,為自己開脫的私心,暗地裏,其實還有孫耀光想借此逼顏娘子就範的肮髒心思。
誰知碰到京城來的貴人,孫耀光的陰謀詭計不僅沒有得逞,反而被心灰意冷的錢六爆出了殺子的驚天內幕——錢六是錢王氏背着他和孫耀光偷了長達十幾二十年,生下來的野種——給拖下水,在縣衙當衆被人脫了褲子打了九十大板,趴在床上歇了兩個月才能下床。
但這樁養父殺子的案子還是給鬥金牙行的生意造成了不可逆的影響,門可羅雀,眼看就要關門大吉。
孫耀光不是個會自我反思的人,自然不會怪自己造的孽,害了自己,也害了錢東來一家三口,更害了鬥金牙行從他父輩起就積攢了二三十年的聲譽。他沒有能力去和縣衙叫板,只好對外來戶的顏娘子恨之入骨,借機報複。
何三豐将線索告訴了穆宴辭,又叮囑道:“相公,孫耀光為人貪財好色,此次很有可能是沖着顏娘子的美貌去的。老朽猜測,他不敢對小郎君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