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穆宴辭收回神思, 把孫耀光和李寡婦對顏閑做的事兒簡略說了一遍,提醒道:“……顏閑應該是被孫耀光那厮關在地窖裏,當着他的面剁老鼠頭,還強迫他一直盯着血淋淋的老鼠頭看了一個時辰給吓着了。說不定孫耀光還威脅他了, 讓他不要告訴任何人, 否則就……”
後面的話,穆宴辭沒有再說, 但他暗示的意思卻不言而喻。
圓青氣得雙頰鼓起, 像一只氣呼呼的河豚。
“這孫耀光真是該死!他怎麽能對着一個三歲孩童做這麽惡心變态的事情!趙同知, 算我求你,你一定要讓洪侃重判他。”圓青擡頭看着對面的穆宴辭, 此刻,她似乎忘了眼前這個男子很危險,是她一直想撇清關系的人。
說完之後,她又頓悔失言。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可不就是在你麻煩我、我麻煩你中産生的麽?
她一定是氣瘋了, 才會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人家。這麻煩完人家,若再想假撇清, 可真就成了不仁不義的小人了。
圓青懊惱地一拍腦門, 一定是昨夜一整宿沒睡, 腦子漿糊了才會失了分寸,她心想。
穆宴辭墨黑深幽的眸子注視着圓青, 将她所有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鋒薄唇角極輕地勾了下, 點頭, 低沉道:“你放心,我定不會輕饒他。”
圓青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顏閑受到了驚吓, 不敢開口說話,将才送他回來的路上,我一直逗他說話,他都不曾開口。”穆宴辭沉聲道,“我擔心,長此以往,他會忘記怎麽說話,成為一個啞巴。”
圓青一怔,想了想将才顏閑回來時的情景,顏閑确實沒說話,他平日裏最喜歡撒嬌了,一見到她和姥姥,總是要喚一聲的。
心裏一沉,圓青黛眉蹙起,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
默了默,她道:“我知道了,我會注意開解他的。”
穆宴辭點頭,見她情緒低落,溫聲道:“不若我一會兒去縣衙,親自督審此案,你、方不方便——”說着,視線往她月白色繡竹、梅、蘭襕邊挑線裙子的裙擺淡淡一掃,“罷了,還是讓孩子姥姥帶着他去縣衙,親眼看着孫耀光和李氏受到懲罰,興許這樣,顏閑才能徹底從噩夢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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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青注意到那人明晃晃的視線,登時有些臉熱,“方便呀,我、坐馬車去,走幾步路還是不妨事的。我也沒那麽嬌氣。”
穆宴辭深看了圓青一眼,熹微的晨光下,姑娘黛眉杏目,眼睫卷翹,瓊鼻秀挺,肌膚通透無暇,既雅且豔。
說她豔壓牡丹,絕不是一句虛言,他想。
那人的目光過分灼熱,叫圓青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她只好站起身,轉移話題道:“趙同知且先行一步,妾等顏閑換好衣裳就來。”
穆宴辭眸色一黯,她又恢複了之前戒備疏離的口吻,仿佛将才親昵地以你我相稱的,不是她一樣。
穆宴辭淡淡颔首,學着她的客套口吻,留下兩個字:“留步。”
圓青腳步一頓,望着那人轉身離去的背影,輕輕眨了眨羽睫。顧不上多想,圓青一瘸一拐地往堂屋去看崽崽了。
顏閑剛沐浴完,換好幹淨的中衣出來。圓青親自幫他絞幹頭發,哄他睡一會兒。小家夥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拽着娘親的衣袖,明顯困極了,卻不敢睡着,時不時撐開眼皮看一眼,确認娘親在身邊,才敢眯一會兒。
圓青索性把崽崽抱在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柔聲哄道:“崽崽乖,崽崽不怕了,娘和姥姥都在你身邊,看着你,護着你。崽崽安心睡,娘守着你。”
小家夥把腦袋埋進娘親的懷裏,嗅着娘親身上熟悉的香味,抱着娘親的胳膊,這才乖乖不動,一點一點放松下來,沉沉睡去了。
戚氏在一旁看着圓青母子,一臉擔憂,在羅漢床邊坐下,輕嘆道:“囡囡,閑哥兒被吓着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将才我給他洗澡,問他話,他只會點頭或是搖頭。”說着眼圈紅了,擔心惹女兒煩惱,忙用手帕擦了。
“趙重九跟我說了。”圓青輕輕拍着懷裏的崽崽,把穆宴辭的提議說了,“……阿娘,我先梳洗一下,您幫我抱着閑哥兒,等會還得辛苦您,跟我們一起去縣衙聽審。”
“好。”戚氏伸手接過小顏閑,小家夥立時驚醒,茫然地看着戚氏。
圓青忙捏着崽崽的手,低聲哄慰了一番,又親了親他的額頭,這才把小家夥安撫好。
卻說主城大街上,敲鑼打鼓聲不絕于耳,這已是李寡婦和孫耀光第二遍游街示衆。
天還沒大亮,探頭出來瞧熱鬧的百姓越來越多。
初一和石舞随便找了間食肆,準備吃早點。
兩人因為奔波了一整夜而疲累不堪,眼睛都熬出血絲了。
随着時間的一點一點過去,小郎君還是沒有找到,也不知主子和奶奶在家中是怎樣的焦心難過。
石舞看着沉默不語、臉部線條繃得緊緊的初一,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哎。也不是我要說你,初一,你這、我知你腸胃素來不大好,早就勸你找個醫館看看,你不聽,這下闖大禍了罷?現在你知道,比起辦砸了差事的後果,喝藥的苦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了罷?”
初一咬唇不語,愣愣地點頭。
“你明知道小郎君對主子來說有多重要,當初主子為了生下小郎君,差點連命都沒了,”石舞說着紅了眼圈,語意哽咽,頓了頓,“你還、還如此大意,叫歹人鑽了空子,你叫我說你什麽好呢?”
初一掏出帕子遞給石舞,石舞接了,掖了掖眼角。初一雙手抹了一把臉,下巴上冒出了一茬青色的胡渣,有點紮手。他看着石舞,很輕地扯了下唇角,啞聲道:“是我的錯。若是能找回小郎君,我馬上就去看大夫,真的。多苦的藥,我都喝。”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榨幹了水分的砂石。
石舞被初一氣得既想哭又想笑,“馬家和鬥金牙行,我們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都沒有。太平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憑咱們幾個的腳力,就是把鞋底磨穿,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搜查完畢。到時候,拐子或許早就把人轉移了,出了太平縣,我們再要找人,那可真就和大海撈針無異了。我們可如何向主子交代呀?”
初一眸色一黯,心不斷往下沉,幾乎要跌到地上去了。
兩人狼吞虎咽,用了一碗粥,一個饅頭,丢下錢,便兵分兩路,繼續找人去了。
初一騎上馬往南城門去了。萬一拐子趁天亮把人偷偷帶出城去,他一定要将那起拐子打成一灘肉泥,不然實在難以消除他心頭的這一口惡氣。
石舞則騎着馬在大街上尋找,她覺得自己已然魔怔了,眯着眼看人,真是看誰都懷疑是那個人拐了小郎君,很想上去質問人家。
忽聽得前面一陣敲鑼打鼓的喧嘩聲,心下有異,石舞縱馬迎了上去。
只見是一群錦衣衛,押送着孫耀光和一個半老徐娘的婦人,兩人皆沒穿外衣,披散着頭發,一看就知是犯了通奸之罪。
只是為何錦衣衛的人要管這種瑣碎小案件呢?
石舞與張三打過幾回照面,第一回 ,是在鬥金牙行;第二回,是在縣衙前面的大槐樹;第三回,張三跟蹤馬三那夥人時單方面見過石舞;第四回,就是前不久在歸心樓碰過面。是以,兩人雖然沒有說過話,卻彼此很是眼熟,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張三一見石舞的臉色,便知道石舞肯定是出來尋人,一夜未歸,忙縱馬過去,笑道:“姑娘還不知道罷?小郎君已經找到了,”說着他用馬鞭指了指後面的孫耀光和李寡婦,目露鄙夷,“就是鬥金牙行的老板孫耀光和他的姘頭李寡婦幹的。爺囑咐我等把他們扭送去縣衙,狠狠整治。姑娘快回去歇息罷。”
石舞驚喜得不得了,眉眼彎起來,反複确認了幾遍後,謝過張三,騎着馬往城門方向追去了。
許是被她的喜悅感染,張三唇角亦忍不住翹了翹。
春風客棧。
章延醒來的時候,發現太子爺和一幫錦衣衛的弟兄都不見了,不禁心下大駭。
穆宴辭沒有回客棧,而是徑直去了縣衙,他要親自審問孫耀光和李寡婦。
知縣洪侃得知錦衣衛那位神秘的上峰到了縣衙,慌得趕忙起了床,簡單梳洗畢,便從後院趕過來拜見。
“下官太平縣知縣洪侃,拜見大人,敢問大人尊姓大名?”
穆宴辭挑眉看他一眼,從腰間掏出一塊錦衣衛指揮同知腰牌,上面寫着禾三白,淡聲:“本官前來,是為了洪知縣轄區內的一樁惡性綁架案,犯人稍後便會送來。”
洪侃心裏還在納悶,禾三白,這個名字好生怪異,此人年紀輕輕,就擔任了從三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想來家族背景必定不凡,可他從沒聽過朝廷有哪家禾姓大族啊?
可他舉目看去,這一群錦衣衛都以此人為馬首是瞻,顯然此人身份必定為真。
再者說,錦衣衛的人近日來在太平縣附近的幾個州縣調查侵田案,動靜頗大,他早已知曉。更何況,前有馬三綁架未遂案還壓着沒處理,這會子又來了個綁架的,雖說有些奇怪,但也說得過去。
可能這位爺好管這類綁架勒索的事兒罷。
心念電轉,面上卻絲毫不顯,洪侃躬身連連答應,招呼人伺候茶水和早點。
穆宴辭只喝了茶,沒用早點。
片刻之後,一大群圍觀百姓跟着孫耀光和李寡婦等人到縣衙來看熱鬧了。
錦衣衛的人親自押送,洪侃馬上便明白了眼前的二人便是綁架案的嫌犯。
事發突然,但洪侃無從推脫,只得當堂審理此案。穆宴辭端坐在洪侃側邊的位置。
洪侃恭敬地詢問穆宴辭,“禾同知,既然嫌犯已經到了,敢問苦主在哪兒?可要下官差人去請?”
穆宴辭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食指,淡淡道:“不必。他們很快就會到。”
洪侃一愣,随後賠笑點頭:“好。”心裏卻不禁暗暗腹诽,什麽人?好大的排場!居然要他堂堂一縣的父母官坐在堂上等?
青帷馬車上,小顏閑在圓青懷裏睡着,戚氏慈愛地看着小外孫。
縣衙大門前的街道上擠滿了人,都是來瞧熱鬧的。老蒼頭的馬車漸漸慢了下來,這些圍觀的百姓都很散漫,見着馬車也并不相讓,圓青只好抱着顏閑先下車步行。
戚氏給圓青戴上帷帽,遮住女兒的姝色。把小外孫從女兒手裏接過來。
有不少人看向圓青等人。以為人家也是坐着馬車來瞧熱鬧的。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洪侃瞧着外面越來越擁擠的圍觀百姓,有些焦躁起來。可看一眼一旁氣定神閑,正阖目小憩的穆宴辭,又不敢發作,只好起身去淨房放水。
“借過,借過,麻煩讓一讓……”圓青嬌柔的嗓音響起,她擁着戚氏,艱難地往縣衙大門走去。
不少人看他們一眼,會給他們讓道,也有人覺得他們是來插隊的,一動不動,不讓他們過去。
“這位嬸子,麻煩您讓一讓,我們是此案的苦主,要進去裏面大堂。”圓青道。
誰知,那胖乎乎的大嬸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們一眼,聲音有些嚣張霸道:“呵,這年頭,插隊的都這般沒臉沒皮了啊?這可是縣衙,不是菜市場,看熱鬧也要排隊,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