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暮色籠罩着這座精致小巧的院子, 李老頭開始掌燈。
外出打馬吊歸家的戚氏扭身,看見自家的小乖孫正圈着其生父的脖子,鞋子也沒穿,被穩穩地托在懷裏。
父子倆正在廊下逗虎皮鹦鹉。
戚氏這心裏就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暖了一下, 眼眶微微發酸。
她的囡囡似閑哥兒這般大時, 顏平每日忙于公務,偶有閑暇, 也都是在尤氏的院子裏, 他或許抱過她的妹妹顏錦若, 但從未這般抱過她。
一轉眼,囡囡生的兒子也這般大了。
雖然沒有父子名分, 但父子天性卻是誰也阻止不了。
戚氏這般遐思之時,穆宴辭和小顏閑也看到了她。
小顏閑見着姥姥,烏溜溜的眼睛亮起來,沖姥姥使勁兒招招手,招完手馬上摟住爹爹的脖子, 把腦袋埋在爹爹的肩上。
這是小顏閑最快樂的一天。
穆宴辭朝戚氏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戚氏也微笑着回以颔首禮, 沒再過去打攪他們父子二人, 轉身朝廚房走去了。
戚氏掏出手帕, 掖了掖眼角的濕意,腳步輕快地鑽進了廚房。一眼便瞧見女兒, 束着襻膊,戴着圍裙, 正在廚房裏從容優雅地忙活着。
戚氏唇角翹起來, 眼角裏溢出笑意,她的囡囡真是太好了。廚藝精湛, 生得又豔壓桃李,姝色無雙。
顏圓青擡眸看了一眼戚氏,眉眼登時彎起來,笑道:“阿娘,馬上就好,您先去洗個手,晚上咱們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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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笑意更深,語聲柔緩:“好。”
菜一道又一道從廚房端出來,送至堂屋的八仙桌上。
穆宴辭一直抱着小顏閑,他不說下來,他便也沒催。只是視線不時瞟向廚房的方向。
兩刻鐘之後,圓青終于洗了手從廚房走出來了。
圓青早就從碧蘿口中得知穆宴辭已經來了,也知道他抱着閑哥兒在廊下逗鹦鹉,可親眼見着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還是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她壓下心裏這股奇怪的感覺,沿着東邊的抄手游廊,走到父子倆跟前,她今日要求人辦事,于是姿态擺得很低,十分标準地福了一禮。
“趙大人來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當着兒子的面,圓青沒點破穆宴辭太子的身份。
穆宴辭垂眸望着顏大姑娘這疏離的姿态,心口蹿起一股莫名的躁郁,眸色轉淡,劍眉微微蹙起。
小顏閑有些懵懂,見娘親給爹爹行禮,爹爹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便擡手用小而嫩的食指指頭去撫平爹爹眉間的丘壑。
穆宴辭心裏一軟,躁郁似霧氣消散,他淡淡道:“顏娘子不必客氣。”
他的嗓音低醇磁性,雖然不帶情緒,但依舊很悅耳。
圓青擡眸看他一眼,他的眉眼深邃,眸子漆黑,正看着自己。圓青心裏一緊,忙笑着展臂道:“飯菜已經做好了,趙大人請裏邊坐。”
穆宴辭颔首,抱着小顏閑,擡步跨過了堂屋門檻。
進了堂屋,穆宴辭抱着小家夥去西次間穿鞋,圓青道:“我來罷。”
穆宴辭不置可否。
小顏閑卻牢牢摟住爹爹的脖子不撒手,小腦袋埋在穆宴辭的肩上撒嬌,不肯下來。
伸着手的圓青:“……”
穆宴辭看了顏大姑娘一眼,斂去眸中不易察覺的愉悅,抱着顏閑徑自走去了西次間,幫他穿上了鞋,還牽着他去浴房,用桂花味的胰子仔仔細細淨了手。
顏閑很是歡喜,綴在穆宴辭的身後,像一條快樂的小尾巴。
片刻後,穆宴辭坐上位,圓青坐在穆宴辭右手邊的主位,戚氏和圓青對向而坐,小顏閑也難得有了上桌的機會,打橫坐在末位,背對着堂屋門口。
酒是上次從桂花樹下挖出來的醉春歸。
圓青親自給穆宴辭斟了酒,也給戚氏和自己斟了一杯,小顏閑只得一杯糯米甜酒蛋花湯充數。
穆宴辭目光低垂,和對面的小家夥烏溜溜的眼睛對上,小家夥沖他抿唇笑起來。
暖黃的燭燈映照下,小家夥乖乖巧巧的模樣,着實招人疼。
穆宴辭劍眉微挑,也勾了勾唇角。
圓青視線在父子兩個之間轉了一圈,抿了抿唇,舉着酒杯,鄭重道:“今日多謝趙大人施以援手,否則妾府中的下人憐青怕是沒命了。妾敬趙大人一杯薄酒,祝願趙大人身體康健,千歲千歲!”
這聲千歲,既有表面上的幹杯之意,亦有對穆宴辭太子爺身份的恭敬之意。
戚氏也跟着舉杯,笑盈盈地附和道:“千歲千歲!”
顏閑也摸着自己的杯子,笑盈盈地看着爹爹。
穆宴辭沒有推拒,修長手指拈起酒杯,勾唇淺笑道:“二位請。”
圓青舉杯,同穆宴辭和戚氏碰了一下杯,小顏閑也舉着杯想尋人碰杯,圓青便又同崽崽碰了一下杯,這才仰起脖子,把酒喝了。
酒醇香辛辣,嗆得圓青頭腦昏沉,整個人輕飄飄的,雙頰染上了紅暈。
面對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圓青沒有再矜持,和兒子吃得雙頰微微鼓起來。
戚氏不時招呼穆宴辭兩聲:“趙大人,請吃菜。”
穆宴辭不重口腹之欲,吃得斯文矜貴,但見顏大姑娘母子吃得分外香甜,也被勾起了一絲食欲,況且,這菜的口味确實沒得說,比宮裏的禦廚做得還要可口。
也就多要了一碗米飯。
用完飯,圓青引着穆宴辭去了書房,她開門見山,說明自己的意圖。“……趙大人,此事,妾只能求您。妾固然可以派初一和石舞去把人打個半死,但這對那個畜生來說,還是太輕了。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人,只有走官府的途徑,讓他身敗名裂,受到應有的懲罰,才能震懾住其他惡魔蠢蠢欲動的心。”
穆宴辭垂眸,看見她書案上攤開着的一幅畫,畫的是一株合歡樹花開,春華燦爛的盛景,樹底下一只站直了身子的兔子,和顏閑養的那只一模一樣。
她的畫清新自然,美不勝收,帶點野趣,引人遐思。
“這畫不錯。”穆宴辭道。
圓青抿了抿唇瓣,心裏有些小得意,她也覺得自己畫得不錯,最近頗有心得,相信自己不久就可以突破瓶頸,更上一層樓了。
嘴上卻說:“其實這畫還是一般,我自己知道。”
穆宴辭挑眉深看她一眼,語氣淡淡道:“顏大姑娘似乎什麽都知道。你算準了孤會答應幫你的忙?”
圓青眨了眨羽睫,咬唇道:“那倒沒有。妾只是、知道,太子爺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放任這種罪犯逍遙法外的,對罷?”
穆宴辭默了半晌,才在書案前的黃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指骨分明的食指輕敲桌面,看着在支摘窗下的貴妃榻上坐下的女子。
憐青,這個略帶書香氣的名字,應該是她給取的罷?她倒是大方,也不避諱自己名字裏也有個青字。
似她這般護着一個下人,為着一個下人,不惜來求一個自己讨厭的人,整個大晉朝怕是也尋不出來第二個。
她這個人,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呢!
要用他時,她姿态放得極低,不用他時,又張牙舞爪,在她眼裏,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一件趁手的工具?
需要時拿來用,不需要時,就一腳踢開。
“孤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不過,孤今晚要留宿。”穆宴辭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着最霸道的話。
顏圓青一怔。
心裏再度湧起不舒服的感覺。
手帕被捏緊。
她唇角翹了翹,站起身,冷哼道:“随你。不過,要等我兒子睡着以後。”
穆宴辭眉心跳了跳,他并沒有打算對她做什麽。
他只是做戲,演戲就要演全套,他想。
這天晚上,戚氏早早地就上床歇着了,她還試圖把顏閑抱到自己房間睡,但顏閑不肯,黏在穆宴辭身後,活脫脫一條晃來晃去的小尾巴。
院子裏很安靜,只有幾聲細微的昆蟲鳴叫聲時不時傳來。
圓青懷着別別扭扭的心情沐浴完,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青絲從浴房出來。
碧蘿拿了幹巾帕幫主子絞頭發。
碧蘿心情也有些緊張,她小聲嘀咕道:“主子,趙大人沒帶換洗衣物,要不要奴婢去找初一借一身幹淨的衣裳給他換?”
圓青眨了眨眼睛,黛眉微微蹙起,半晌沒吭聲。
碧蘿不敢再吱聲了。
主子和趙大人之間,似乎是趙大人以勢壓人,強迫主子同他好的,可趙大人替主子出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且小郎君又是趙大人的兒子,他們在一起又似乎理所應當。
看主子這情形,顯然還是沒有準備好接納趙大人。
片刻之後,圓青的頭發絞得半幹了,碧蘿把浴房收拾幹淨,讓張嬸送了幾桶熱水過來。
“大人,熱水已經備好了。”碧蘿走到西次間,對正和顏閑玩蝈蝈的穆宴辭福身道。
穆宴辭淡淡嗯了一聲。
他在和顏閑玩鬧的時候,便已然意識到自己沒帶換洗衣物的問題。
他捏了捏指骨,望了眼窗外早已黑下來的天,月光透過支摘窗灑進來。
走,還是留,似乎成了一個問題。
碧蘿似乎看懂了穆宴辭的困擾,忙道:“大人若是不嫌棄,奴婢去問初一借一套幹淨的衣裳過來,可好?”頓了頓,似是怕眼前的這位大人物嫌棄,畢竟人家如今出入都是驷馬大車,錦衣衛的從三品指揮同知,免不得又找補了一句,“今年入夏,主子給府裏的下人每人都裁了兩套新衣裳,料子都是好的,初一穿得儉省,新衣裳還沒上過身呢。都是洗過的,拿來就可以上身穿。”
穆宴辭眸光微動,淡淡颔首,低沉道:“那便有勞了。替某謝過初一。”
碧蘿忙答應着,往前院南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