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049章

穆宴辭看着小家夥可愛狡黠的神情, 心裏一軟,正要點頭,卻忽聽顏大姑娘走進來道:“閑哥兒,你又幹什麽壞事了?”

顏閑忙爬下床, 穆宴辭伸手撈起小家夥, 把他放在床沿上坐着。

小家夥一腳蹬進了擺放在踏板上的鞋子,下了床, 對娘親道:“阿娘, 我沒有幹壞事。”

說完, 自己跑去淨房放水了。

卧房裏只剩圓青和穆宴辭兩人。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圓青和穆宴辭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圓青也沒說什麽, 快步走出了卧房,去戚氏的房間梳頭去了。

母親這邊的胭脂水粉和她那邊一樣,都是她自己調制的。

戚氏拿起一把黑檀木梳子,給圓青梳頭發,她垂眸看着女兒一頭如雲烏發, 心下喜歡,她什麽也沒問。

圓青低低抱怨道:“閑哥兒越來越依賴他了, 他走了之後, 也不知會怎樣呢。”

戚氏抿唇一笑:“囡囡, 你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孩子忘性大, 等過段時日,他就适應了。”

入伏之後, 圓青已經鮮少親自下廚房了, 她實在受不得那個熱,寧願少吃點, 也因為苦夏,她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比平常瘦不少。

但她想着那個人就要離開太平縣了,他們或許很長一段時日都不會再見面了,自打重逢,他确實幾次三番幫了他們母子,她心底是承他的情的。

本着不想欠人情的想法,她決定費點心思,做一頓槐葉淘給穆宴辭吃,算是給他踐行了。

槐樹長在巷子裏一處空地上,有百年樹齡了,樹冠碩大,靈鶴巷的老人很喜歡去那兒乘涼、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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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青吩咐初一去多摘點兒鮮嫩的槐葉回來,顏閑知道了,也鬧着要去。

他不僅自己要去,還非要爹爹抱着他也一塊兒去。

穆宴辭原本打算洗漱完,就告辭離開的。得知顏大姑娘鬧這麽大陣仗是要給他做一頓槐葉淘時,他心裏那點尴尬懊惱便奇妙地給暫時壓下了。

于是,鬧到最後,圓青決定大家都去。

小半刻之後,他們來到了大槐樹下面。

初一熟練地爬上了樹,手腳麻溜地采摘脆嫩的槐葉。

圓青站在樹下,用宮扇搭在頭上,仰頭對初一道:“新鮮的槐花也采一些,做槐花炒雞蛋。”

初一答應着。

穆宴辭抱着顏閑,讓他去夠那些潔白清香的槐花,顏閑摘下一串脆生生的槐花,遞給圓青,“阿娘,給。”

圓青接過,摘了一小朵花瓣,塞進嘴裏,輕輕咀嚼着,入口清甜。

顏閑見娘親吃花,自己也要嘗嘗,還轉手往爹爹嘴裏塞了一朵,奶聲奶氣道:“好吃嗎?”

穆宴辭輕輕咀嚼着口中的花瓣,墨黑含蓄的目光從別處掃過顏大姑娘,她吃花瓣的樣子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嗯,清甜。”他唇角勾起,低沉答道。

一陣風起,吹落無數白色花瓣,紛紛揚揚,蹭過圓青豔若牡丹的臉頰,順着瘦削的肩膀輕輕飄下。

圓青聽到穆宴辭的話,擡眸看了他一眼,兩人視線對上,那人黑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人忽然走近。

她心口一緊。

那人擡手,寬大的寶藍色繡蘭草袖口在她面前漾開,露出一截白皙緊實的手臂。

圓青只覺得頭頂有輕微的觸感,下一瞬,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拈了一朵小白花,遞到她面前。

圓青一怔,心尖兒好似被一只看不見的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

她飛快地挪開視線,擡手理了一下耳邊的鬓發,耳根子有些發燙。

天氣太熱了,她想。

初一用竹刀割下一串鮮嫩可愛的槐花,正要丢給小郎君,卻猛然瞥見樹底下的那一幕。

心頭一跳。

主子這是害羞了?!

他自從跟着主子以來,還從沒在主子臉上看到過這種嬌羞的表情。

回到顏宅,圓青親自下廚,槐葉和槐花分別洗幹淨,用開水焯過,槐葉研碎後濾出青汁,和面做槐葉淘。

細細的面條聚攏,裝盤,看上去鮮翠可愛。

槐花炒雞蛋,加了枸杞裝點,清香精致。

這餐朝食,所有人都吃得很香,槐葉淘口齒生香,最适合夏天吃。

穆宴辭吃得斯文矜貴,一根面條也沒有剩下,簡單的槐花炒雞蛋,他也吃得甚是津津有味。

用完飯,顏閑該去上學了。

他舍不得和爹爹分開,臨走前拽着穆宴辭的小指,可憐巴巴地問:“趙叔叔,您什麽時候回來看小子?”

穆宴辭蹲下身,告訴他:“再過一個月,等鄉試開始,趙叔叔就會從京城回來看你。”

顏閑咬唇,點頭,勾住穆宴辭的小指拉鈎蓋章,碎碎念道:“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這才不情願地跟着初一上學去了。

送走顏閑,廊下只餘穆宴辭和圓青二人。戚氏和碧蘿躲在東稍間。

穆宴辭看向顏大姑娘,低沉道:“多謝顏大姑娘盛情款待,孤吃得很開懷。”

圓青看着對面面容英俊的高大男子,壓住心口的陌生悸動,只柔聲道:“昔年救命之恩,還有近日您對妾和犬子的幫助,妾銘感五內,今日一別,山高水長,望君珍重。”

優雅喉結輕滾,穆宴辭修長手指輕輕捏緊。

心口堵得慌,是怎麽回事?

墨黑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視着眼前姑娘的臉,那潛伏在喉嚨深處蠢蠢欲動的不舍差點脫口而出,他捏手指的力道加重。

她不喜他,他一直都知曉。他的不舍,對她而言,只會是令人厭惡的觊觎,沉重的枷鎖,不堪重負的包袱。

心髒好似被纏繞上了絲絲縷縷的麻線,既悶又疼。

劍眉蹙起。

默了幾息,穆宴辭終究是輕輕颔首,嗯了一聲,道了一聲珍重,便提着袍擺,匆匆下了臺階,沿着大甬路大步走了出去。

再沒有回頭。

圓青望着那道清隽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處,眸光凝滞了好半晌,她心口悵然若失。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告訴自己,和那人互不打擾才是最好的。

和他攪合到一塊兒的後果是她無法負擔的。

過幾天就好了,她想。

十天後。

石舞帶着憐青回到了太平縣,惡人已經受到嚴懲,被判了絞監候,秋後執行。

一劑打胎藥,憐青肚子裏四個多月大的孩子流産了,是個男孩。憐青大哭了一場,給孩子燒了一些紙錢,祈禱他能再次投胎,去一個好人家。

女子流産也十分傷身體,圓青吩咐張嬸一日三頓給憐青做補身子的雞湯、魚湯、豬肚等吃食,安慰她,向前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必背在身上,不要用惡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憐青感激主子待她一片赤誠,一心想着趕緊好起來,報答主子的恩德,漸漸地也就開朗了起來。因為年輕,将養了一段時日,身子骨便恢複了,氣色甚至比先前還要好上三分。

自此,憐青留在顏宅聽用,做了個碧蘿之下的粗使丫鬟,負責灑掃庭院,洗衣,澆花喂鳥等事兒。

顏閑每日都在一張朱紅色謝公箋上劃上一筆,如今已然記了兩個正字了。他掰着手指頭算,爹爹還有多久能回來看他。

趙家村的金盞菊已經全面盛開了,正是采摘的好時機。

圓青對這批金盞菊有兩個打算,大部分用來做純露,勻出一小部分鮮花,擺在鮮花鋪子裏出售。

就在圓青忙着處理這批金盞菊時,穆宴辭遠在京城,也在幹一件大事兒。

穆宴辭把收集到的所有侵田案的證據整理成了一篇折子,上書彈劾吏部尚書之子彭晗侵占民田,并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和以吏部尚書為代表的胡黨進行了激烈的辯論。

胡黨人試圖把吏部尚書之子彭晗所侵占的良田說成是閑田,穆宴辭卻絲毫不買賬。

“田地本為百姓所有,百姓年年繳納賦稅,遇到旱澇年份,則要以良田來彌補損失,哪還有半點閑田可以荒廢?更何況,以彭晗為代表的朝廷官員的內親外戚,所侵占的田地本就是上好的良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老百姓吃飽了,才能安穩,民安則國泰,豈能任由權貴侵占民田而重傷我大晉朝之根本!”穆宴辭一番話擲地有聲。

滿堂嘩然。

因為侵占百姓良田的,可不止彭晗一人。皇親國戚,以及官員親眷,強占百姓良田的,多了去了。難道都要處罰嗎?

處罰得過來嗎?

珣帝本想輕輕揭過,畢竟在他看來,吏部尚書彭英和是個得用的人才,他的兒子占點田地,也不算什麽。

況且彭英和曾私下裏和他透露過此事,說是田的主人何三豐曾将他家四百畝地投獻給了他兒子彭晗。

彭晗也為何三豐報了仇,殺了搶奪其田産的同鄉人何富,最後“收下”他的土地也算合理。

可穆宴辭卻不認同這個處理辦法。

他直接搬出了大晉朝太|祖皇帝的鐵榜律令:“凡本朝皇親國戚,又或者勳貴親眷、奴仆等,皆不得倚勢淩民,奪侵田産財物,不得受諸人田地及投獻的物業,違者必誅。”

珣帝本來得位不正,是搶了侄子的位子上位的,最忌憚太|祖皇帝的遺訓,又想做個好皇帝,洗刷身上的污名,于是他沉吟良久,終是答應了太子穆宴辭的要求。

勒令侵田案一幹涉案人員,限期交還土地,去官府戶房辦理過戶登記手續,逾期不還者,流放瓊州,父兄在朝為官者,革去官職,永不錄用。

同時,朝廷張榜告示,凡有百姓被侵占田地者,皆可報官,要求歸還。若遇官府的人阻攔,一經查清,必嚴懲不貸。

此令一出,大晉朝掀起了一陣熱鬧非凡的還田潮,自然也有人心黑頭鐵,硬是拖着不還的,也有老百姓膽小怕事,不敢得罪權貴,因而忍氣吞聲的,但大部分人還是陸陸續續站了出來,讨回了自己的田地。

由此,太子爺的聲望開始在朝野內外樹立起來。

但這遠沒有結束,還只是一個開始。

不滿穆宴辭的人依舊不少,诋毀他出身的,懷疑他血統的,各種質疑的聲音從未停歇,所幸的是,珣帝讓欽天監占過一卦,卦象顯示他确實有一個皇子流落在外,且又讓太醫驗過他倆的血,是相融的,确定是父子無疑。

兼之,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李有吉可以作證,當年他偶然間臨幸過的宮女劉春杏,出宮之時已有身孕,穆宴辭的出生日期完全對得上,且又有白玉蟠龍環佩可以佐證。再者,穆宴辭的眉眼以及臉型,分明和珣帝年輕的時候有三四分相像。

凡此種種跡象,如此吻合,由不得珣帝不相信,穆宴辭就是自己流落在民間多年的皇子。

就在穆宴辭日日宿在東宮,處理各種珣帝扔給他的政務之時,遠在兩千裏之外的小小太平縣,老乞丐何三豐終于拿回屬于自己的四百畝田産,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大地主。

何三豐收納了太平縣和附近縣城的乞丐,把田地租給他們種,只收取很低的租子。

這一日,他裝了滿滿兩板車的瓜果,敲響了顏宅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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