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055章
西次間。
朦胧的天青色紗帳內, 穆宴辭帶着小家夥躺在羅漢床上,小家夥朝爹爹側身躺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穆宴辭給兒子打着扇子,見小家夥如此乖巧黏人, 心下溫軟, 擡手輕輕撫摸了他的腦袋。
穆宴辭忽然低聲問道:“閑哥兒,今年六月初六, 你的生辰是如何過的?”
顏閑想了想, 眼睛裏透着一股茫然, 奶聲奶氣道:“姥姥送了我一件肚兜……阿娘給我做了魚圓……”
穆宴辭又問:“沒吃長壽面嗎?”
小家夥搖搖頭,“沒有, 長壽面之前吃過的。”
“什麽時候?”穆宴辭有些驚訝,墨黑眸光輕動,似是想明白什麽,“是不是初一出事,被抓去縣衙大牢的時候?”
當時是四月初。
小家夥想了良久, “不記得了。”
“是見到爹爹之前,還是見到爹爹之後吃的長壽面?”穆宴辭修長的手指撫了撫小家夥的後頸肉。
“是見到爹爹之後吃的面。”顏閑道。
哦, 那便是四月初五之後。
穆宴辭眼裏的笑意更盛, 嗓音低柔, “嗯,爹爹知道了, 閑哥兒乖乖睡覺。”
顏閑嗯了一聲,乖巧閉上眼睛, 濃密的眼睫毛覆在眼睑上, 柔嫩的嘴角微微上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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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對上了。
顏閑真正的生辰應該是在四月初五之後的某一天。會不會是四月初六呢?畢竟六月初六這個日子,也不一定就是完全随機的。
一牆之隔的西稍間內, 圓青躺在床上,由于今兒沒有歇晌,此時倦意襲來,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圓青起床時,發現隔壁穆宴辭和小家夥都已經起床在廊庑下玩耍了。
圓青洗漱畢,換了居家的衣裳,走了出來。
穆宴辭聽見顏大姑娘的腳步聲,擡眸看了她一眼,溫聲道:“娘子早。”
圓青愣了一下,幹巴巴回道:“夫、君早。”嗓音确實還有點啞,但比起前兩天已經好多了。
穆宴辭對懷裏的小家夥說了句什麽,小家夥笑眯眯道:“阿娘,桌上有蜂蜜水,您記得喝嗷。”
圓青愣愣點頭,轉身回去端起青花纏枝蓮紋茶盞,喝了一口,入口味道甜膩,尚有餘溫,确實對嗓子有滋潤的作用。
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碧蘿端着朝食進來,笑吟吟道:“主子今兒氣色瞧着真好。”
圓青嫣然一笑,“蜂蜜不是用完了嗎?哪裏來的蜂蜜?”
近日太平縣不太平,好多東西,尤其是吃的被哄搶完之後,一直沒有補貨。
蜂蜜這種稀罕玩意兒,一時半會兒的,更是有價無市。圓青打發李老頭跑了好幾個山貨鋪子,都沒有買到野生蜜。
碧蘿道:“是趙大人命錦衣衛的人去隔壁縣城搜羅來的。一口氣買了三瓶呢,夠吃好長一段時間的。”
圓青淡淡哦了一聲,茶色眸子輕輕眨了眨。
用完朝食,穆宴辭帶顏閑到書房去教他寫字。
圓青和戚氏便到西次間打發時間。
戚氏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道:“聽趙母說,穆宴辭原是南直隸的頭名解元,有他教閑哥兒,倒是再合适不過的。我昨兒瞧着,他那一手字也寫得頂好的。”
圓青歪在憑幾上,看一本新出的話本子,随意敷衍道:“他也就偶爾得閑,估計此次回來,也是有任務在身的。不然珣帝哪裏會輕易放他出來?”
戚氏點頭,“上回他那個侵田案辦得漂亮,積攢了不少威望呢。這回不知要辦什麽案子?”
圓青幽幽道:“馬上要鄉試了,想來和鄉試有關罷。”頓了頓,吩咐正在一旁給她打扇的碧蘿去叫齊方過來。
碧蘿答應着去了。
齊方正在南房雕兔子,大致的輪廓已經有了,還需要細細雕琢線條。
初一不用保護小郎君,閑得無聊,就坐在一旁看着。
初一:“齊方,你這是要雕給小郎君的?”
齊方點頭,“是啊。也不知小郎君會不會喜歡。”
李老頭插道:“小郎君肯定會喜歡的。小郎君性子軟和,你送他什麽他都會喜歡的。”
“诶,齊方,你可不可以教我雕刻啊?我手上有一塊瑪瑙料,想雕只花栗鼠送給小郎君做新年禮物。”初一道。
齊方一愣,“這個,你以前雕過東西嗎?”
初一搖頭。
齊方:“雕東西不難,難的是雕得像那麽回事。不然你把料子給我,我幫你雕?”
初一再次搖頭,固執道:“我想親自雕給小郎君。”
說話間,碧蘿進來了,對齊方道:“主子喚你過去。”
齊方一愣,夫人喚他去做什麽呢?
昨日太子爺吩咐他說,以後見着顏娘子,要喚她夫人,見夫人如見他,态度要恭敬,不可怠慢。齊方大為震撼。
太子爺不是要完婚了嗎?怎麽又擱江南娶了一房正妻?這往後可咋整呢?
齊方心情忐忑地進了堂屋,立在西次間門簾之外,恭敬道:“夫人喚小人來,有何吩咐?”
圓青道:“進來回話。”
齊方躬着身子,一眼也不敢亂瞟,只看着自己的鞋子,跟在碧蘿身後進去了。
齊方向戚氏和圓青問安。
圓青道:“你叫齊方是罷?”
齊方點頭應是。
“問你幾個問題,你別怕。”圓青端坐在羅漢床上,手輕輕搖着扇子。
齊方:“是。”
“上回來的那個章延,今次怎麽沒跟着一塊兒來?”圓青問道。
齊方答道:“章延他……受尤皇後的指使,意圖行刺太子爺,被皇上派去暗中保護太子爺的人當場射殺了。”
圓青眸光一震,“章延他是尤皇後的人?”
齊方道:“原本是,後來又被太子爺策反了。但尤皇後下令,章延也不敢不從,最後人就沒了。”
圓青和戚氏對視了一眼,默了半晌,圓青又問道:“太子爺此次南下,是為了巡視科考嗎?是否有什麽案子要查?”
齊方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圓青,這些問題,夫人為何不親自問太子爺,而要轉來問他呢?
圓青看懂了齊方的疑惑,笑道:“罷了,你不說,我也不逼你了,我一會兒問你們爺好了。”
穆宴辭是個悶葫蘆,什麽事都喜歡悶在心裏,她不問,他絕不會主動提起。
她就是懶得問他罷了。
一旁的碧蘿,好像突然間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瞳孔一震:東稍間的那位趙大人,竟然是大晉朝的太子爺?!
難怪他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爬到那麽高的位置!
這這這……不行,她得去和石舞說說這個驚人的發現。
齊方咬唇,終是道出了實情。是太子爺自己吩咐的,要聽夫人的話,他只是從命罷了。
“……原本皇上是不許太子爺南下的,派了吏部左侍郎晁直和左都禦史孫世寧來,太子爺磨了皇上好久才求來的這次出京機會。”
圓青點點頭,“三日前,你們是怎麽知道太平縣有倭寇進犯,并且迅速帶着府城的正規軍趕來救援的?”
齊方道:“此事小人不知原委,只知道,一路上,爺都快馬加鞭,曉行夜宿,着急往江南趕,晁直晁侍郎和孫世寧孫禦史都遠遠落在後面,估計還得要兩日才能到呢。爺到了南直隸,直奔都指揮司,要了八千精兵,便往太平縣來了。在路上遇到去府城求援的信使,若等信使到了再去求援,肯定是來不及的。”
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太平縣四扇城門已經被攻破了三扇,倭寇已經在城內大肆燒殺搶掠了。
再晚來半個時辰,事情的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戚氏和圓青又對視了一眼,眼中俱有大難不死的後怕。
她們原以為是府城的援軍收到了縣城的求救信,派援軍及時趕來,穆宴辭也只是恰好在此時趕了回來而已。卻沒想到,援軍是他帶來的。
他怎麽會知道太平縣被倭寇包圍了呢?
他怎麽什麽也沒跟她說呢?
圓青揮退了齊方,陷入了沉默之中。
碧蘿則帶着自己的新發現,跑去後院,迫不及待和石舞分享了。
戚氏道:“這麽說來,那個章延聽牆角,也未必是穆宴辭的意思喽?”
圓青起身,往東稍間走去,“娘,我得問問他去。”
圓青揣着複雜的心緒走進了書房,見穆宴辭正在教顏閑寫字,畫面異常溫馨和諧。
她呆呆地盯着穆宴辭看了半晌,才輕輕道:“爺,您出來一下,妾有話要說。”
穆宴辭松開小家夥的手,低聲叮囑了一句,便起身走了過來。
他身姿高大颀長,站過來的時候,有一種如山如岳的壓迫感。他漆黑的眸子觀察着顏大姑娘的神情,溫聲道:“娘子,你怎麽了?”
圓青沒吭聲,轉身走到了東次間。
關上房門,圓青終于開門見山問道:“章延是尤皇後的眼線,此事太子爺一早就知道了?”
穆宴辭眸光輕動,微微點頭,“你知道了?”
“您明知道章延是尤皇後的人,您怎麽還敢往我們母子身邊湊?您就不怕尤皇後派人把我們母子殺了嗎?”圓青有些生氣,嗓音嘶啞中帶點顫音。
穆宴辭默了幾息,“孤當然怕。不過孤攔截了章延遞回去的私信,模仿他的字跡,寫了一封假的信,所以尤皇後并不知道你們的消息。”
圓青杏眸一擴,“那太子爺為何要來吓我?說甚勾人和奸,未婚生子的話?您到底在想什麽?妾完全想不明白!您就不能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畢竟、畢竟當年妾待您未曾有過不好的地方。太子爺這樣做,難道不是在以怨報德嗎?”
穆宴辭捏緊了骨節分明的手指,鋒薄唇角輕抿。
他的動機很複雜。
連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楚地正視。
表面上,他是為了配合章延的監視,故意演一出強取豪奪的戲碼,可實際上,他未嘗不存了借機闖入眼前姑娘生活的私心,他借着保護他們母子的名義,自我麻痹。
默了半晌。
“對不起。”穆宴辭低沉道。
“對不起什麽?”圓青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