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058章
知縣洪侃心裏一驚, 豆大的汗珠登時便從腦門上冒出來了。
他忙跪下道:“回禾大人,并沒有十萬兩,馬父只給了五萬兩,因事情最後沒辦妥, 又退回去了。”
他只退了三萬兩, 剩下兩萬兩自己留着了。
這事兒曾縣丞和李主簿雖然不知道詳情,但馬父塞了銀子的事兒他們倆卻是心知肚明, 畢竟, 馬三犯事兒不是一回兩回了, 以前馬父也會塞銀子給知縣打點,以前的知縣還會拿點銀子出來分給他倆。
洪知縣瞧着雖然體面, 卻是個吃獨食的,連頓歸心樓的酒都沒請他們吃。
因此兩人臉上的表情也就頗有幾分看戲的意味。
跪在地上的劉四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感受。
這個洪知縣前一刻還在指責他爛泥扶不上牆,收了孫耀光一百兩銀子,可他自己呢,居然背地裏收了馬父五萬兩銀子, 那他又是什麽?
穆宴辭眸光冷肅,盯着堂下的洪侃道:“你說你都還了, 是罷?人來, 傳喚馬父。”
洪侃被吓得身子抖了一下, 忙道:“禾大人,下官知錯了。下官、下官留了兩萬兩, 打點京中的關系。”
穆宴辭道:“早些說實話,不就好了?洪知縣, 大晉律你應該不陌生罷?收受巨額賄賂, 意圖貪贓枉法,按律當斬!”
洪侃心猛地揪作一團, 眼淚奪眶而出,伏地砰砰砰磕頭不絕,“禾大人,下官真的知錯了,還請禾大人高擡貴手,放下官一條生路。下官願意把這兩萬兩拿出來,赈濟此次在倭亂中失去親友的黎民百姓。”
穆宴辭默了多久,洪侃便磕了多久的頭,額頭都嗑出血了。
穆宴辭沉緩道:“念在你知錯能改,本官姑且饒你不死。”說着,站起身,走到堂下,掃了一圈衆人,所有人都低了頭,生怕自己被揪出來當衆處刑。
“巡檢一職,本官做主,就是劉四了,此事不必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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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宴辭丢下這句話,便帶着一群錦衣衛離開了縣衙大廳。
洪侃整個人狼狽至極,由李主簿和曾縣丞扶着站起了身,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劉四,都怪這厮,要不是他提自己收了賄賂,禾三白怎麽會突然把話題往這上頭扯?
他又掃了一眼李主簿和曾縣丞,眼神裏也盡是仇恨,這兩人,為了各自的姐夫和小舅子來巴結讨好自己,若非他們,早在禾三白提出要擡舉劉四的時候,他就會滿口答應,何至于因為駁斥了上峰的決定,而落得個如此悲慘的下場?
太平縣窮山惡水的,好容易攢了點錢,又要全部吐出去,沒有錢打點京城的關系,他何時才能調任一個油水充足的地方就職啊?
升做巡檢的劉四雖一臉淡定,但心裏的笑意是怎麽也藏不住,退出來之後,看向一旁的小捕快,語氣平靜道:“晚上去我家喝酒。叫上幾個弟兄。”
小捕快一副巴結奉承的姿态,忙笑着答應了,又連連道喜。
劉四道:“禾大人絕對是我的貴人。”
小捕快也附和道:“是,自然是。沒想到他恁大一個京官,居然會為了您老出頭,争這樣一個小官,您老真是走運了。”
縣衙門外。
張三跟在穆宴辭身後道:“爺,您這麽擡舉這個劉四,是因為他在此次倭亂中護住了夫人和老夫人嗎?”
穆宴辭大步往前走着,墨黑的眸光滿是堅定,“是。”
張三點頭,心下了然,明白了夫人和老夫人在太子爺心中的分量。
從縣衙出來,穆宴辭又去了一趟蓮葉巷。
正好碰上妹妹趙水花和妹夫鄧大郎也都來了,他們聽說縣城遭了倭寇,擔心趙母,便趕來看看,幸好沒事。
一家人寒暄畢,趙水花說起趙四二一家如今的情況。
“上回我回去了一趟,父親待我的态度比從前好了不少,還讓二嫂給我殺了一只雞吃。大哥和大嫂一家分出去單過了,二哥二嫂和父親一起過。我瞧着,父親好像蒼老了不少,整個人也畏縮了不少。估計是被洪知縣整怕了,再也沒有提過三哥半個字。就連大嫂,也沒敢再說什麽難聽的話了。”
趙母沉默着,沒有吭聲。
她看一眼兒子,囑咐水花道:“女兒,下次你去,拿點錢給你二嫂,讓她給家裏買點好吃的。你別說是我說的,你就說是你們倆孝敬的。”
水花答應着,鄧大郎也點頭說好。
穆宴辭沒有反對。
他理解母親的心思,盡管過去他們之間有種種龃龉,不痛快,但那都過去了,母親仍舊感恩,趙家養育了他們兄妹二人。因為單憑母親一人,是養不活他的。更何況,母親和養父之間還生了妹妹。
如今這樣,便很好,他想。
趙水花說什麽也要在哥哥面前露一手,主動把晚飯承擔了下來,鄧大郎在廚房幫忙。
穆宴辭扶着趙母在堂屋走步,經過幾個月的休養,趙母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以憑借着外物的支撐,緩慢地走兩步了。
穆宴辭把自己和顏圓青假成婚的事情和趙母說了,“……娘,兒子已經知道,顏閑是我的兒子。我不想他再經歷我小時候經歷過的痛苦,我一定會保護好他。”
趙母默了半晌,才點頭,“好。九哥兒,顏大姑娘把顏閑教得很好,你可要好好待他們母子。”
“兒子知道。”穆宴辭應道。
正好芸娘進來,穆宴辭便把明日要去府城查六年前的科場舞弊案一節說了,“……表嫂,請放心,我一定會還表哥一個公道。”
芸娘眼圈紅了,點點頭,“好,奴家和小山都等着這一天呢。”
“章延死了。表嫂以後可以不必再擔心了。”
芸娘眼瞳一擴,似是有些訝異,随後也沒有多問,只是讷讷地點頭。
飯桌上,趙母把穆宴辭和顏大姑娘成婚的消息說了,趙水花很是驚喜,“三哥,我三嫂好看不?小侄子多大啦?我給他做兩身衣裳。”
穆宴辭鋒薄唇角輕抿,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羞赧,搛了一筷子菜,沉默地吃了。
看得趙水花一直捂嘴笑。
趙母笑嗔道:“好了,不許笑你哥。你嫂子娘見過,人美心善,是天底下最堪匹配你哥的姑娘。你那小侄子,長得也白淨可愛,機靈鬼,你見了也保準喜歡。”
趙水花越發被勾起了好奇心,纏着穆宴辭帶她去看看新嫂子和侄子。穆宴辭答應她,等他從府城回來,就帶她和妹夫去見圓青母子。
趙水花又問:“三哥,我和我嫂子做的飯菜,誰做得比較好吃啊?”
水花對自己的廚藝是很有信心的,她自幼便得趙母的指點,收拾家務是一把好手。
穆宴辭默了默,他自然明白妹妹在期待什麽樣的回答,于是他只能說:“各有各的好吃。”
趙水花不依不饒:“三哥,你就實話實說罷,我不會吃嫂子的醋的。”
穆宴辭擡眸看向妹妹,沉緩道:“那還是顏圓青做得好吃一些。”
趙水花被自家哥哥給氣笑了,向趙母撒嬌,要她替自己說句公道話。
趙母也是笑,看向兒子的眼神意味深長。
兒子這擺明了就是喜歡顏大姑娘嘛,兩人假成婚,不消說,是顏大姑娘沒看上兒子。
于是飯後,趙母又忍不住把兒子叫到房裏,多提點了幾句,“九哥兒,你這孩子,從小性子死倔,面皮又薄,你既喜歡顏大姑娘,你便要多主動關心她。自古烈女怕纏郎,你只要舍得下臉面,在媳婦兒面前做小伏低,遲早有捂熱她的那一天。千萬不要人家冷着你,你也端着太子爺的架子,這樣你倆就是在一個屋檐下同住一百年,也生不出火花來。顏大姑娘,我瞧着她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孩子,你對她好,她都記着呢。”
穆宴辭坐在一旁沒有吭聲。
“你不在家的這段時日,顏家的馬車夫總往咱們家送新鮮的蔬菜瓜果,還打着你的名義,這事兒,顏大姑娘沒和你提過罷?”
穆宴辭眸光一動,若有所思道:“沒有。其實,先前幫妹妹請大夫的事兒,也是她幫着安排的。”
趙母贊嘆道:“喲,這孩子多好啊!做好事還這麽不聲不響的。你妹妹那事兒,要不是顏大姑娘幫忙,她那婆母張氏這會兒早就把你妹妹休了,現在他們鄧家知道了,生不出孩子,是姑爺的問題,他們對你妹妹态度也好多了。不是娘誇嘴,你妹妹這樣的好媳婦兒,他們鄧家要是錯過了,那可真是打着燈籠也再難尋到第二個了。”
穆宴辭點頭,心中對顏大姑娘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送菜倒是其次,關鍵是這份心意難得。她是個非常難得的好女子,長得貌美也還在其次,關鍵是人品,學識,哪樣都叫人喜歡。她也未必就是不喜歡你,她娘和我說了,她就是厭惡皇權争鬥,想過清心的日子。你雖是太子爺,可卻不是她所求之人。”趙母嘆了一口氣。
穆宴辭抿唇,流暢的下颔線緊繃。
趙母擡手,拍了拍兒子寬闊平直的肩膀,千言萬語最後彙成一句:“護好他們母子。”
“嗯。兒子知道。”
從蓮葉巷出來,齊方架着馬車往靈鶴巷而去。
穆宴辭跨入垂花門,見圓青和戚氏仍在院子裏散步消食,顏閑逗小板栗和湯圓玩兒。
戚氏和圓青見着他,先是一怔,随後都迎上來見禮,穆宴辭想起母親的話,忙虛扶了一把,溫聲道:“母親不必多禮。以後咱們在家随家禮,不必講究國禮。”
戚氏被穆宴辭這一聲母親給取悅到了,忙笑道:“好。宴辭,你可用過飯了不曾?”
穆宴辭正要點頭,只聽一旁的顏閑噔噔噔跑了過來,拉住他的手,奶聲奶氣道:“爹爹,阿娘給您做了好吃的,您快嘗嘗。”
圓青看了穆宴辭一眼,總覺得這個時辰了,他肯定已經用過飯了。
她只是有些生氣,他既然不回來用飯,為何不打發個人回來說一聲。害她以為他明日要出遠門,還親自給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可把她熱壞了。
圓青搖着扇子,沒有吱聲。
穆宴辭猶豫了幾息,想起妹妹那麽在意他的評價,還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顏大姑娘應該也是希望他能嘗一嘗的罷。
于是他說:“還沒有。”
片刻之後,穆宴辭洗了手出來,發現八仙桌上擺了好幾道大菜,顏閑像是他的小尾巴,也跟到了桌前,他笑眯眯道:“爹爹,您快嘗嘗,阿娘做的菜。阿娘不常下廚的。”
圓青看他一眼,總覺得他不像是沒吃飯的樣子,便道:“夫君既已在外頭用過飯了,那就不必再勉強吃妾做的了。吃撐了,反倒不好。左右妾也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穆宴辭看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肴,又看一眼顏大姑娘,總覺得她生氣了。他一撩袍擺,在主位坐下,骨節修長的手指拿起筷子,搛了一筷子魚肉塞進嘴裏,細嚼慢咽地吃起來。
顏大姑娘做的菜确實更好吃,他想。
可他的飽腹感也随着塞進胃裏的食物越來越多而逐漸增強。
每道菜他都吃了至少三口,确保雨露均沾。
就在他夾最後一道菜的時候,他忽然打了一個飽嗝。
顏閑最先反應過來,因為他就經常因吃得太飽而打嗝。于是他笑眯眯道:“爹爹,您吃飽了呀!”
圓青拎起茶壺,給穆宴辭倒了一杯溫水,有些嫌棄道:“都說了,讓您別吃了,您非不聽。這下好了?”
穆宴辭端起茶杯,忙抿了兩口茶水,擡眸望向顏大姑娘,賠笑道:“謝謝娘子。無妨的。”甫一說完,他又再次打了一個飽嗝。
他只好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準備起身出去走走,消消食。
圓青卻拽了拽他的衣袖,冷聲道:“坐下。”
穆宴辭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坐下,疑惑地看着顏大姑娘兇巴巴的樣子,“怎麽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