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牌桌上, 圓青狀似不經意間問起,“洪夫人,上回妾送您的金盞菊純露,您用着可還喜歡?”
洪夫人笑道:“嗯, 我用得很好, 每晚睡前,早起淨面後都要用的呢。”
李張氏忙問:“是什麽純露?”
洪夫人便笑着解釋了兩句, “你們瞧顏娘子這張小臉,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都沒有她這麽水靈呢。她搗鼓的鮮花純露, 确實好用的。李娘子和曾娘子都可以試試。”
曾陳氏忙點頭道:“顏娘子的鋪子開在哪裏?回頭我也要去買點來試試。”
圓青笑着答了。
李張氏笑得一臉狡猾,“顏娘子, 你單給洪夫人送,卻不給我和曾娘子送,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呀?”
圓青擡眸看李張氏一眼,心裏門兒清,知道這李張氏就是看不起她, 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商戶娘子。
從一開始,她對她們謙稱妾, 可她和曾娘子都在她面前稱我, 顯然都自覺高她一等, 沒把她看在眼裏。
還想仗勢壓人,讓她免費送純露呢。
圓青心裏冷笑, 面上卻裝得一派懵懂,軟聲道:“李娘子誤會我了, 我之所以送給洪夫人, 是因為我初來乍到,對太平縣的人情世故還不甚了解, 絕對不是看不起主簿娘子和縣丞娘子的意思。”
圓青也不謙稱妾了,也我起來,卻絕口不提送純露的事情。
她的純露,可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才不送給李娘子這種目中無人的人呢。
洪夫人被圓青捧得高高的,心裏自然舒坦,忙笑着打圓場道:“就是。李娘子可不興欺負我的嬌客。”
圓青收回視線,一心看着自己的牌,又摸回一張牌,就在李娘子再度開口之時,圓青驚喜道:“我、好像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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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娘子:“……???”
洪夫人、李娘子和曾娘子給了錢,圓青笑眯眯收下。
摸牌的間隙,圓青軟聲對洪夫人道:“洪夫人,等九月份,妾種的玫瑰花和薔薇花開了,會做玫瑰純露和薔薇純露,妾到時候再給您送兩瓶過來啊?”
洪夫人一聽,笑得合不攏嘴,嘴上卻客氣道:“那多不好意思。這樣,等到時候你新貨上市,我去光顧,給你的鋪子撐撐場面。”
圓青忙道:“洪夫人千萬別客氣,您看得上妾搗鼓的東西,是妾的榮幸。”
洪夫人更開心了。
李娘子和曾娘子對視一眼,眼神裏掠過一抹鄙夷和憎恨。
圓青佯裝看不見,只一心摸牌,別人生氣我不氣,她才不慣這些拎不清的人呢。
少頃,圓青低聲尖叫:“呀!我又和了!”
李娘子氣得臉色都爛了。她在牌桌底下輕輕拽洪夫人的衣袖,又假裝咳嗽,給曾娘子使眼色,嘴上卻陰陽怪氣道:“唷,今兒個倒讓顏娘子這個生手贏了去了。顏娘子說自己不會打牌的話,該不會是诓我們的罷?”
洪夫人凝眸看了對面的圓青一眼。
圓青擡眸,看了一眼李娘子,摸了摸自己手腕上一對水色極好的紅珊瑚手钏,笑眯眯道:“李娘子,你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圓青才懶得解釋自己為什麽會打一點馬吊呢。
李娘子一愣。
她是沒有料到,顏娘子會是這種反應。以往她這麽攻擊別人,沒有哪個不是驚慌失措,進退失據,慌忙解釋的。但此刻,她反而有種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的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曾娘子見李娘子吃了癟,淺淡一笑。
這個李娘子平素仗着自己牙尖嘴利,好幾次讓她吃了癟,這回她總算也丢了一回臉。
“生手手氣總是好些的,李娘子快別打趣顏娘子了,省得吓着顏娘子,以為咱們輸不起,再不跟我們湊牌搭子了。”曾娘子道。
洪夫人也笑着把話題岔開了,說了自家老爺洪侃自掏腰包,把這些年的積蓄全都拿出來赈濟災民的事兒,“……我家老爺就是這種性子,心裏只有老百姓,沒有我們這個小家的。跟着他這麽些年,我們連館子都很少下的。”
李娘子和曾娘子自然明白知縣洪侃掏銀子赈災的內幕是什麽,心中暗暗鄙夷,不過是把貪贓枉法的錢吐出來罷了,運氣差些的,早就砍頭抄家了,也值得這麽吹噓?
圓青雖并不知曉內情,但她察言觀色,也品出其中耐人尋味的東西出來。她只是賠笑,卻并不搭腔,埋頭碼牌。
這一沉默,洪夫人的話落在半空,沒有人接,就顯得分外尴尬。
李娘子忙讪笑道:“是呀,洪知縣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他這樣高風亮節的舉動,百姓們定會感恩戴德,說不定朝廷也會給洪知縣封賞呢。”
洪夫人眉眼冷了幾分,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合适的話,語氣也就淡了下來,嘆氣道:“山高皇帝遠,我們家老爺在朝中又沒有熟人,所以才會被打發到這種偏遠小縣城,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熬出頭啊。”
曾娘子又安慰了幾句。圓青從頭至尾裝傻,只憨憨點頭,表示認同,安慰的話卻是一句沒有。
但這也讓洪夫人對她刮目相看了,認定她是個實心人。
實心人顏圓青最後通殺,抱着一大袋的銅錢,美滋滋告辭回家了。
馬車上,圓青抓了一把銅錢賞給碧蘿,石舞也得了賞,兩人都很高興,謝過主子賞賜。
經過一家鹵肉店,圓青讓碧蘿下去,買了幾斤鹵牛肉,帶回去加餐。
到了家,圓青把錢放進錢匣子裏,淨了手,去書房寫了幾個字:知縣夫人用了都說好!旁邊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大拇指的輪廓。
交給碧蘿,命她去找秦木匠,做一塊一人高的支撐木板,再拿去裱褙鋪子,在木板上刻上這句話,上黑漆,大拇指做成鎏金效果。
碧蘿答應着去了。
卻說府城。
穆宴辭和吏部左侍郎晁直、左都禦史孫世寧碰了面,孫世寧盛情誇贊了太子爺帶兵趕跑了倭寇,拯救了太平縣的百姓,雲雲。
穆宴辭照例是謙遜了幾句,然後說明自己此次南下的主要任務是調查六年前的割卷頂替案,“……所以此次考場巡視,就交給晁侍郎和孫禦史了。”
晁直和孫世寧盡皆領命,各自分開行動。
穆宴辭調查了府城的卷宗,把當年自己的考卷和張才哲的考卷全都找了出來,只是這兩份考卷均已“改頭換面”。
穆宴辭看着這兩份考卷,在心裏推演整個割卷頂替的過程,把當年負責南直隸鄉試的一應大小官吏,全都挨個查了一遍。
最後鎖定了承辦科場五經房的繕書吏馮華。
一番審訊,馮華招了。
原來當年,張才哲拿了兩千兩銀子給馮華,請他操辦割卷一事。馮華收了銀子,又拿出二百兩,收買內簾刻字匠羅信。羅信趁機從那些已經被考官評定中舉的紅號考卷中偷出一份。
羅信随機偷出的考卷便是趙重九的,交給了馮華。
馮華借口生病,離開貢院,将趙重九的考卷交給張才哲,讓他在空白考卷上抄寫一遍,填上張才哲的姓名。
張才哲再另外找人把自己的文章重新抄一遍,填上趙重九的姓名。
再由馮華将這兩份造假考卷重新密封,蓋上私刻假印章,帶進貢院。
最後再買通保管試卷的卷箱書吏黃白,讓其用假卷調換出原卷,最終确保張才哲順利中舉。
張才哲只想中舉,并沒有想到自己會高中頭名解元,由于他素來沒啥學問,鄉裏也是知道的,因此他考中解元,就有不少風言風語傳出來。
有知情人眼紅他,就說出了實情,恰好被小山聽到,便告訴了趙重九。
……
穆宴辭看着堂下跪着的馮華、羅信、黃白三人,想到那個頂替了自己的草包張才哲如今正在某個地方當官,眸中的怒火便壓抑不住。
若非他太子爺的身份,他這一輩子就被這四個人毀了。
想到林夫子屢試不中的情況,穆宴辭沉聲問道:“馮華,太平縣林嘉陽,學問紮實,按理說中舉是綽綽有餘,為何連年不中,可是你從中作梗?”
馮華還想抵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什麽林嘉陽。
于是穆宴辭就對羅信道:“馮華收受賄賂,操控科考公平,按律當判斬立決。你從中配合,偷取試卷牟利,按律也該判絞立決,現在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老實交代馮華的罪行,本官可以酌情減輕你的罪刑。”
羅信怕死,便一股腦兒全都交代了。
“這個太平縣的林嘉陽,小人記得。因他考了八次,次次都考中了,但次次都被馮華割卷頂替給其他人了。每次都天衣無縫,所以從未被人察覺。”
穆宴辭墨黑眸光一寒,冷聲道:“很好。羅信,你把這八個假冒的人員名單寫出來,你可還記得?”
羅信搖頭,表示自己記不清了。
黃白也想争取寬大處理,忙道:“小人記得。小人家裏有一本小冊子,記錄了這些年被頂替的考生的姓名,以及頂替者的姓名。”
黃白記錄這個,是有私心的,他想把這些人的把柄抓在手裏,以防将來自己有事求他們幫忙,他們不敢拒絕。
不多時,那份小冊子被送到了穆宴辭的案前。
穆宴辭垂眸看着上面的名字,放在膝上的手攥成拳頭,久久不曾松開。
“人來。把馮華拖到菜市口,斬立決。羅信、黃白判處絞監候。至于張才哲,罷免其官職,絞立決。”穆宴辭冷聲道。
張三領命,帶領衆人分頭行事。
至于小冊子上的名單,全都要一一處置,假冒者判處絞立決,而被冒名頂替者恢複舉人功名,獲得了做官的資格,來年可以參加會試。
此事牽涉面甚廣,要處理清楚,須得費些時日。
這還沒完,穆宴辭緊接着又審理了當年小山被打死一案,查出當年下令打死小山的,是當時的知府楊深。
楊深此時正在蘇州擔任知府,正四品。
穆宴辭着張三親自帶人去蘇州抓人。
八月初九是鄉試的第一天,林琛已經進場考試。
林夫子也跟着來了府城,得知自己當年被頂替八次的真相,他沉默了良久。
他久久不能言語。這麽多年,他大好的青春年華全都撲在了科舉一途上,卻始終沒有考中,他對自己早已心灰意冷。
如今兩鬓都已斑白,他才陡然發現,原來他早就考上了,巨大的遺憾頓時被填平,可被耽誤的人生也叫他不勝唏噓。
“老師,您已恢複了舉人的功名,可以做官了。當年頂替您的八個人中,如今爬得最高的,是在京城擔任右副都禦史的蔣宏伯,正三品。您若是想,學生可以給您争取這個職位,您怎麽看?”穆宴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