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091章
昏黃的燈火照亮顏大姑娘的卧房。
碧蘿伺候顏圓青重新梳洗, 穆宴辭牽着顏閑的小手等在一旁。
梳妝鏡中的姑娘臉色仍舊蒼白如紙,似是大病一場,整個人的精氣神被抽幹了一般,蔫蔫兒地坐着。
她對今日發病時的情形一無所知, 衆人也只是安慰她, 說好在她有先見之明,沒讓賤人的奸計得逞太久, 好生養着身子, 過段時日就會好起來了。
可她總覺得, 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姑娘透過梳妝鏡,看了一旁的父子一眼, 父子倆呆怔怔望着她的神情,好似不認識了她似的。
蔥根似的手指絞在一起。
心裏悶悶的。
穆宴辭眸光墨黑,沉默地望着姑娘單薄纖瘦的側影,将被顏大姑娘咬傷的左手背在身後,修長手指輕輕蜷縮着。
他讓大家不必告訴圓青。
他不想叫她愧疚。
之前在船上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他明知她是出于愧疚,可還是生出了不該有的期盼。
罷了, 只要她還能在他身邊待上幾年, 哪怕只是假夫妻, 他也知足了。
片刻後,圓青裝扮好了, 她起身,頭暈得厲害, 以手扶額, 碧蘿連忙扶住。
穆宴辭眼瞳一縮,忙擡步往前, 情急之下伸出了受傷的左手。
見碧蘿扶住了顏大姑娘,這才回過神來,一甩廣袖,仍舊把左手藏了回去。
圓青擡眸,看一眼穆宴辭。
眼前人的眸光漆黑璀璨,唇瓣輕抿着。
他身上散發着清冽好聞的柏香,高大挺拔的身材無端給人一種安全踏實的感覺。
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姑娘咬住唇瓣,随意找了個話題道:“您這麽晚還不回去麽?宮門該落鑰了罷?皇上會責備您晚歸嗎?”
男人劍眉輕挑,淡聲道:“孤一會兒就走。”
顏閑聽爹爹說要走,扭頭望向穆宴辭,搖着他寬大的手掌,撒嬌道:“爹爹能不走嗎?小子今晚想同爹爹和娘親一塊兒睡。”
穆宴辭看着眼前的姑娘,墨黑眸光輕動,默了默,淡聲:“回去晚了,你皇爺爺會責罵爹爹的。”
顏閑亮晶晶的眸子掠過一抹不解,皇爺爺分明很溫和呀,怎麽會責罵爹爹呢?
圓青牽過崽崽的另一只手,“崽崽乖,你爹明日一大早還要上早朝呢,住在皇宮,能起得稍微晚點兒。”
顏閑哦了一聲,想了想,“那爹爹回去罷。”
穆宴辭低低嗯了一聲,看了一眼母子兩個,轉身走了出去。
圓青把崽崽放在東廂房,讓趙母看着他,自己則同戚氏,帶着石舞等人一塊兒往栖燕居走去。
路上,石燈散發着微弱的光亮,圓青挽着戚氏的胳膊,母女倆都沒有說話。
忽然,戚氏道:“要不要把顏平那個狗東西叫去,免得又說我們欺負了顏二?”
圓青身子仍有些虛弱,低聲道:“阿娘,您小點兒聲,若被父親聽到了,定要不高興的。咱們目下還沒有必要同他撕破臉。”
戚氏有些憤慨地哼了一聲。
圓青吩咐初一去請顏平,叮囑道:“叫老爺在門外偷聽一會兒,再進來。”
初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過來,答應着去了。
片刻後,栖燕居。
小丫鬟見顏大姑娘和前夫人來了,忙慌張見禮,跑進去通禀了。
“二小姐,大、大小姐和前夫人來了!”
顏二用了晚膳,在桂芝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正要準備就寝。
忽聽得小丫鬟闖進來說,顏圓青和戚氏來了,她心裏一緊,有種被人揪住了小辮子的緊張感。
她怔愣了一瞬。
桂芝也有些緊張,猶自鎮定道:“你就說二小姐睡了,請大小姐和前夫人明日再來罷。”
小丫鬟答應着又跑出去,結果,還沒跑到堂屋門口,迎面撞上了大小姐等人,小丫鬟目露驚慌,有些口齒不清地轉述了桂芝的話。
桂芝在裏頭聽到,皺起了眉頭,忙快步走了出來。
“你這丫頭,怎麽連句話也說不清楚?”說着看向顏圓青和戚氏,笑道:“大小姐,二姑娘她已經歇下了,這幾晚總喊着身上疼,連一個囫囵覺也沒睡過。”
圓青看一眼桂芝,抿唇一笑,笑意不達眼底,慢聲道:“二妹妹受罪了。我進去看看她就出來。”
桂芝還想攔着,被一旁的石舞扭住胳膊,往旁邊一推,栽倒在地。
桂芝一臉委屈,哭唧唧道:“石舞,你、怎能如此欺我?”
石舞捏住桂芝圓潤的下巴,冷哼道:“你別以為你幹了什麽,我們不知道!你一個奴婢,竟敢謀害大小姐,等着受死罷!”
桂芝面如土色,吓得瑟瑟發抖,猶如暴風雨中的小鹌鹑。
“我沒有!我沒有!”桂芝小聲辯解道。
圓青率先走進了顏二的卧房,戚氏和碧蘿緊随其後。
圓青冷冷地掃了卧在床上的顏二一眼,緩聲道:“二妹妹身子怎麽樣了?身上可還疼得緊?晚上不好睡覺罷?”
顏二一怔,眉頭微蹙,這顏圓青怎麽一下子就好了?
回慶國公府這麽久,這還是她第一次踏足栖燕居,偏選晚上來,不消說,是來報仇來了。
顏二心裏打鼓,面上神色也有幾分僵硬,只得讪讪回答着。
“腰臀處還疼着,傷口還沒結痂,也不敢躺着睡,只能趴着眯會兒。疼得也睡不着。”顏二不自覺在裝柔弱,不知為何,她有些怕顏圓青。
顏圓青在床邊坐下,默了半晌,又道:“二妹妹,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那日太子怎麽會去大慈恩寺的?我并沒有約他同去。”
顏二心裏那根弦又緊了緊,支吾道:“這、姐姐要問太子啊,妹妹哪裏知道?”
“哦。”圓青語氣有些散漫,默了默,才道:“太子說,他收到一封密函,讓他去大慈恩寺捉奸,捉我同靖王世子穆潤堯的奸。二妹妹你說,誰會提前知道,那一日我和穆潤堯都會去大慈恩寺呢?畢竟,在大慈恩寺遇到穆潤堯之前,我壓根不知道會在那裏碰到他呢!”
顏二面上險些維持不住,只小聲道:“這、我也不知道呀。”
“哦,你不知道?”圓青偏頭,看了顏二一眼,唇角彎了彎,“可穆潤堯說,是二妹妹你給他指的路,告訴他我在禪房歇息的呀?莫非穆潤堯在說謊?”
顏二:“……”
她心突突地跳起來,直覺顏圓青已知曉一切。
可她不能承認,承認了就沒有退路了。
圓青嘆息道:“穆潤堯說,他是同衛王世子穆潤禮一塊兒去的,而穆潤禮又同二妹妹你、佳人有約。二妹妹你說說,若不是你告的密,那便只能是穆潤禮了!這穆潤禮也不知存了什麽心思,想讓我同太子之間有裂痕,退一步講,縱使太子與我不睦,不娶我了,那他也不能娶穆潤禮不是?所以他到底為何要這麽做呢?”
顏二徹底懵了。
“穆潤禮不蠢,他定然不能無緣無故做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此事還有別的陰謀。”圓青頓了頓,別有深意地盯了顏二一眼。
顏二只覺得脊背發涼。
“容我大膽假設一下,靖王世子穆潤堯先前是嗣君,若是沒有穆宴辭,他就是大晉朝未來的國君。可惜,穆宴辭這個真皇子回來了,穆潤堯這個嗣君就被罷免了。人人皆以為,穆宴辭這個太子爺出身鄉野,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持,太子身份未必能坐得穩。二妹妹,是不是盤算着,利用我,挑起穆宴辭和穆潤堯之間的争鬥,你和穆潤禮好坐收漁翁之利呀?”圓青語氣沉緩道。
顏二被顏圓青踩住了痛腳,臉色鐵青,卻什麽話也不敢應。
“所以,你同穆潤禮偷歡被太子爺抓住,并非我之故,是不是?可你為何要告訴父親,說是我故意害你呢?”顏圓青啧了一聲,“那好,既然我并沒有害你,你如今這樣,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可你讓陳道婆對我施厭勝之術,欲置我于死地,又算是怎麽回事呢?”
顏二額頭冒出了冷汗。
“我沒有。”她道。
聲音有點小,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她是在心虛。
“可陳道婆已經招認了,說是你用一百兩銀子買通了她,還把我的生辰八字寫在了小紙人上面,讓桂芝偷偷放到我的枕頭裏。”圓青嘆息一聲,站起身,看了臉色煞白的顏二一眼。
顏二默了良久,嚅嗫道:“姐姐,我知道錯了。我一時鬼迷心竅,聽了陳道婆的挑唆,才……姐姐,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我再也不敢了。”
圓青居高臨下地看着顏二。
兩世了,她終于有機會見到顏二為自己的罪行向她道歉,雖然事後她還敢。
“若這次,我死了,你的罪行沒有被人揭穿,你還會忏悔嗎?你不會!所以,別求這些沒用的,我不想聽。你若真的忏悔,便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罷。”說完,圓青提着裙擺走了出去。
顏二一臉懵怔,她不知道顏圓青所說的付出代價是什麽意思,可她本能地感到遍體生寒。
戚氏走到顏二面前,揪住顏二的頭發,迫使其揚起天鵝似的脖子,啪啪給了她兩個耳光。
五個手指印,明晃晃地印在顏二嬌嫩的臉上。
“少教的小蹄子!”戚氏狠狠啐了顏二一口,氣呼呼地走了。
碧蘿也張牙舞爪地擡了一下拳頭,但念及自己畢竟是奴仆,顏二是主子的身份,沒敢真動手打她。只恨恨地罵了一聲:“二姑娘,你連自己的姐姐都害,你還算是個人嗎?”
顏二見碧蘿也來欺辱她,氣得目眦欲裂,随手抓起高幾上的一個茶盞,就朝碧蘿扔去。
好在碧蘿躲閃及時,沒有被砸中,快速跑了出去。
廊庑下,立着兩道身影,是慶國公顏平和侍衛初一。
廊下的燈籠在顏平的臉上蒙上一層橘紅的光暈,他沉着一張臉,站得比松柏還要筆直。
身子已然僵硬了。
圓青從裏間走出來,對上顏平深沉的眸光,淡淡福身道:“父親,您都聽到了?女兒只求父親能為我讨回一個公道。”
顏平默了默,低沉道:“知道了。”
戚氏走出來,對上顏平的眼睛,怒道:“顏平,你養的好女兒,幾次三番陷害圓青,你做父親的,難道要一直裝聾作啞嗎?”
顏平正要解釋,忽聽得尤姨娘弱聲弱氣喊道:“老爺,錦若年紀輕,不懂事,犯了錯,咱們可以教她,犯不着一棍子把她打死啊!她畢竟也是咱們唯一的女兒。”
所有人都看向扶着丫鬟趕來的尤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