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033
第33章 33 、033
033/木雲木夕
暗夜似一件巨大的隐形衣, 把人籠在其中,給人以暫時的栖身之所,可以去追逐、圓滿白日所壓抑、克制、隐藏的欲念。
但天總是要亮的。
醒來後要面對的溝壑, 仍舊是難以撫平的。
翌日清晨,常寧再一次發現自己在藺啓的懷裏醒來。
這一次, 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反應那麽大。許是他抱她的姿勢過于眷戀,他的下巴颔兒抵在她的頭頂,左手枕在她的頸下,右手圈在她的細腰上。
他身上散發的柏香很好聞,清冽優雅, 配合他溫熱結實的颀長身軀, 被他摟在懷裏,莫名感覺很舒服。
常寧怔怔地盯着那人漂亮的喉結,回想昨晚的情形,她記得她分明打發他走了,他怎麽又來了?
到底發生了何事?他不像是沒臉沒皮的人,上次甩了他一巴掌, 他雖然好脾氣地沒有同她翻臉, 可他生悶氣了。
待回過神來,常寧還是輕輕從他懷裏滾了出去。
但她一動, 藺啓便醒來了。
昨晚一整晚, 他也不過只睡了天亮後的這半個時辰罷了。
他撐開狹長慵懶的鳳眸,眸光墨黑,卻不似往日深幽,反而有一瞬間的呆愣, 他緩緩地眨眼, 一顆心狠狠地縮成一團, 修長如玉的手指捏緊。
薄唇緊抿。
似是在等待命運之劍的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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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躺在拔步床的最裏側,和他之間隔着兩個人的距離。
四目相對。
質問在舌尖跳躍,随時要從嘴裏蹦出來,常寧閉了閉眼睛,她不想回回都鬧得那麽難堪。
再次睜眼,常寧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詢問道:“你、昨晚睡得還好嗎?”這算是今日份的晨起問候。
她總不好用惡言惡語去問候人家。她不能做個這麽惡劣的人。
至于他為何又跑到她床上來了,可以等起床後再細問。
藺啓一怔。
眸光輕閃,緊皺的心緩緩舒緩,藺啓低低地嗯了一聲。
常寧受不了藺啓那雙深沉的眼睛盯視着她看時洩出的某些情愫,她似是被燙着了一般,坐起身,讷讷道:“我、先起床了。”
“嗯。”藺啓清隽的眉眼輕蹙,似是有些受寵若驚,常寧非但沒有情緒激烈地斥責他,也沒有流露出那種厭惡的眼神。
常寧伸手摸出銅鈴,搖了幾下。
藺啓也坐起身,左手麻了,他用右手捏了兩下。
常寧飛快地瞥他一眼,臉上一熱,輕咳一聲,黛眉微挑,“一會兒,我們聊聊。”
“好。”藺啓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大概可以料到她要說什麽,喉結輕輕滾動。
片刻後,兩人穿戴整齊,坐在西次間。
常寧眸光輕閃,似是在思考該如何開口。
她方才已私下裏問過秋若,為何昨夜驸馬會睡在新房,秋若老老實實答了,“是嬷嬷讓奴婢去請驸馬來照料主子的。”
她輕咳了兩聲,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藺陽和,你、以後不要再聽林嬷嬷的話,我也不需要照顧。我說過,你若是有需要,不管是侍妾,還是通房丫鬟,我都可以給你安排。”
藺啓眸光一黯,唇角虛勾,延出一抹苦笑。眼眶發酸,他垂眸,斂住眸中快要藏不住的水汽。
他半晌沒吭聲。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他心裏咆哮着聲音是:我不要別人,我只想要你,魏靈筠。
可他知道,魏靈筠不會答應。他只會因為他偏執的态度而徹底遠離他。
“藺陽和,若你覺得無話可說,那好,我還有事,先去忙了,你請自便罷。”常寧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她不是看不出藺啓這樣沉默的原因,抛開一切恩怨情仇,他這樣強勢地靠近,她如何感覺不出來他對她的渴望。
可是,她不能回應他。
是的,她不能。她得恨他,遠離他,并且在奪嫡之戰中把他狠狠甩在地上,叫他也嘗嘗一敗塗地的滋味。
他們是前世的宿敵,今生的陌路。
黛眉蹙起,常寧快步走了出去,點翠鑲紅瑪瑙鳳頭步搖輕輕晃動。
藺啓看着她決然離去的身影,心絞作一團,手緊握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嵌進肉裏,刻出深深的月牙兒。
他閉了閉眼睛。
果然,昨晚她在他懷裏的嬌軟,只是片刻的夢境,魏靈筠不可能接納他。
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她恨他如斯。
呆坐了片刻,藺啓起身離開,要他放手,絕無可能。
就算她這一輩子都絕無可能再愛上他,他也不會放她離開。
回到外書房,藺啓提筆,在那張寫滿常寧字跡的淺青色謝公箋上鄭重添了一句:你昨晚睡得還好嗎?
雖然他睡得時間根本不夠,可他依然覺得很滿足,因為能那樣緊緊地摟着她,親吻她,他便是三天三夜不閉眼,也覺得是歡喜的。
唇角牽出一抹似甜似苦的笑。
*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
林嬷嬷領着人四處張羅,大掃除,貼窗花,寧院新換了門神和對聯,桃符也上了油,下人們個個喜氣盈腮,翹首以盼新年的來臨。
讓林嬷嬷愁眉緊鎖的是,公主和驸馬之間還是冷冰冰的,昨夜兩人雖然同房睡的,可沒有一起用早膳。
林嬷嬷不禁懷疑,是否驸馬有什麽隐疾,惹得公主不喜。又聯想到之前皇甫真人的預言,說公主和驸馬難到白頭,越想越覺得自己猜測得未必沒有道理。
借着請示常寧事情,林嬷嬷欲言又止,磕磕絆絆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主子,若是驸馬爺、當真、不太行,您也莫要憂心,可以先請太醫看看,實在調理不好,咱們再另做打算。”
畢竟是公主,總不好守活寡的。
常寧一怔,她從賬本中擡頭,看向滿臉憂心忡忡的林嬷嬷,明白她在說什麽之後,不覺抿唇想笑,“……不是,嬷嬷,你想——”多了。他身體好着呢。
眸光一凝,常寧似是想到什麽,桃花眼眸微微一擴。
這似乎也是個方向。免得嬷嬷總操心她和藺啓夫妻不睦,費盡心機給她安排藺啓來暖床。
于是,話到嘴邊,被她咽了下去。“——得不錯。只是,這畢竟是隐私,嬷嬷不要到處張揚,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也別和春滿等人說。嗯。”說着,常寧點了點頭。
林嬷嬷臉色一垮,喃喃自語:“怪道呢。”又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細眉緊蹙,“……可元帕不是……”紅了麽?
常寧臉上滾燙,咬唇道:“那是他用針紮破手指抹的。”說完,常寧在心裏小聲地向藺啓道歉,對不起了,藺啓,這樣抹黑你。
林嬷嬷嘆氣:“哎!這真是……真是,叫人怎麽說呢?驸馬看着那麽高大的一個人,誰知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早知如此,便該打發一個司寝宮女來試試的。如此,也可避免這樁不幸的親事。難怪皇甫真人那樣說呢!”
說着,林嬷嬷眼眶一酸,竟是哭了。掏出手帕,趕緊擦掉眼淚。
她心疼冰清玉潔的小公主,滿心歡喜嫁過來,結果卻所托非人。
想到給公主安排的助興酒和春情濃,全都沒用上,反而害得她夜裏難捱,林嬷嬷頓覺懊惱不已,連連說着:“對不起,主子,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以後再不插手您和驸馬的房中事了。此事,您想讓奴婢和皇後娘娘說,還是您親自和娘娘說?奴婢聽主子的。”
常寧抿唇一笑,“我自己同母後說罷。嬷嬷也是一片為我着想的心,我豈會怪嬷嬷呢。”
翌日一早,常寧梳洗畢,不打算和藺啓碰面,便打發冬青去前院傳話。
“驸馬爺,主子讓奴婢代為傳話,說,‘今日天氣不錯,驸馬不出去走走麽?’”
藺啓晨練了半個時辰,沐浴畢,正坐在食案前用早膳,面無表情地聽冬青說完,微微點頭,“嗯。你回去和公主說,我用完早膳,就出去。”
既然她那麽不願意他待在寧院,他便如她所願。
冬青一怔,她似乎從驸馬爺的眼裏看到了委屈的情緒,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飯後,藺啓果真騎了馬,去找謝承平,兩人一路跑馬到京郊。
謝承平看一眼藺啓,笑道:“藺陽和,你不對勁兒。難得休沐在家,就要過年了,你怎麽大好的日子,不在家陪着你那位公主嬌妻,拉我出來跑馬啊?你該不會還沒哄好她罷?不應該啊。常寧看着性子很軟,很好哄啊。你到底行不行啊,居然連她那樣好性子的人都哄不好麽?”
藺啓淺笑,搖搖頭,“時安,你不了解魏靈筠。她只是看起來性子軟,好說話,其實她一旦狠起心來,比誰都狠。”
謝承平一噎,頓了頓,又道:“可是,你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讓她如此恨你呢?”
藺啓沉默,嘆息道:“時安,這個我沒法兒解釋。”
謝承平深看他一眼,見不得他臉上落寞傷情的模樣,諄諄教導:“不管你做了什麽,惹她生氣,你去求她原諒呀。拿出你的誠意,不要怕丢臉,在你自己的親親娘子面前,便是沒臉沒皮些,也無妨。左右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兒,誰也不知道。”
說着大笑起來。
“我試過了。她根本不給我親近她的機會。”藺啓無奈道。
謝承平看着遠處蕭瑟的山景,默了默,“這确實比較難辦。可是,陽和,你聽過一句話嗎,烈女怕纏郎?你纏着她呀,哪怕你逼她跟你撕破臉呢,至少讓她知道你的誠意,也好過你獨自黯然神傷。”
藺啓搖頭,“我不想鬧得太難堪。我不想讓她讨厭我。”
她之所以不讨厭他,就是因為他的這份克制。
他若逾越,她會壓制不住對他的怨氣,會離他更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