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045

第45章 45 、045

045/木雲木夕

戲臺上鑼鼓喧天, 咿咿呀呀,字正腔圓,惟妙惟肖地表演着, 好一出曲折離奇的愛情故事。

常寧坐在正對着戲臺子的主位,支着下巴, 看得認真,心緒卻有些不平。

藺珍和藺儀坐在常寧的右手邊,看個熱鬧,邊看邊嗑瓜子,順便說個悄悄話。

藺啓坐在常寧的左手邊, 中間支了一張八仙桌, 上面擺了茶水和瓜果。

藺啓墨黑眸光落在戲臺上,認真聽着臺上在唱什麽,修長如玉的手指不停剝着瓜子殼,好戲唱到一半時,青花纏枝蓮紋碟子裏的白胖瓜子仁已經堆成一個小山尖兒。

他也不吃,只悄悄把碟子往中間推。

藺儀掃一眼那碼得整整齊齊的瓜子仁, 眨了眨眼睛, 好奇道:“三哥,你不吃麽?那你剝這麽多瓜子, 是要給三嫂吃嗎?”

常寧視線仍停留在樓下戲臺上, 對藺儀的話充耳不聞。

旁邊那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你們都可以吃。”

藺儀眼睛一亮,丢下手裏的瓜子,抓了一把剝好的瓜子仁,笑得一臉俏皮, “謝謝三哥。”她長這麽大, 第一次吃到三哥親手剝的東西。

藺珍眸光輕閃, 擡眸掃一眼藺啓,也笑眯眯抓了一小把瓜子仁,給常寧留下很多。“嫂嫂,您也吃啊。”

常寧慢慢眨了眨茶色眸子,戲臺上正唱到名妓玉堂春和恩客王景隆分開兩地,彼此相思入骨的情節。

她知道後面的結局,心緒難免有些浮動。

玉堂春把王景隆當成救贖,死心等他來替自己贖身,卻不知她的結局早已寫好。她心比天高,然身為下賤,縱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對王景隆情深義重,她也注定不能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只能成為他功成名就後享齊人之福的那個背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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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命運,皆系在男子身上,當真是可悲可嘆。

所以說,愛別人,還不如愛自己來得穩妥呢。

心中郁郁不平,常寧沒再矜持,有現成的瓜子,不吃白不吃。左右他也不是為她一個人剝的。

眼角餘光掃到常寧水綠繡銀線纏枝芍藥紋的袖口伸向瓜子仁,随後一陣細微的嚼咽食物的聲音入耳,藺啓薄唇輕抿,唇角微微地翹起來。

不多時,長東拎着熱乎的滴粉元宵,回來了。

常寧聞到豆沙餡的元宵飄來的香甜味道,用勺子舀了一個塞進嘴裏,細嚼慢咽,滿足地眯了眯眼睛,馬家鋪子的滴粉元宵果然好吃!

藺珍捧着自己的芝麻餡元宵,掃了一眼常寧和藺啓,柔聲道:“我吃不了這麽多,三哥,三嫂,你們要嘗嘗我這個芝麻餡的麽?”

藺儀也看了一眼哥嫂,嘴裏吃着,什麽都沒說。

常寧欣然答應:“咱倆互換一個吃罷。”說着舀了兩個到藺珍碗裏。

藺珍趕忙換了兩個給常寧,還想再往她碗裏舀,被常寧笑着制止了,“……夠了,我吃不完。”

“嫂嫂吃不完,還有三哥兜底嘛。”藺珍狡黠一笑。

常寧黛眉微挑,笑而不語,但也沒讓藺珍往她碗裏多加。

吃她剩下的東西,還是太親密了,她不想給他胡思亂想、得寸進尺的機會。

而且,他的性子,不大會吃別人剩下的東西。

常寧吃了兩個,便飽了,剩下的她賞給秋若吃了。

看到後面,常寧越發覺得興致缺缺,若不是看藺珍和藺儀看得正起勁,她可能會提前離席。

藺儀小聲驚呼:“這、這玉堂春都做了別人的妾,和王景隆還能在一起嘛?”

藺珍低笑道:“不知道。四妹妹,別着急,慢慢往下看嘛。”

常寧百無聊賴地點評道:“放心,左右是做妾,左右是煙花女子,名聲什麽的,早已壞了。正妻定然是做不成了,正妻只能留給毫無瑕疵、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的,哪怕這正妻只是個擺設,用來裝點門面的。”

藺啓眸光一沉,交握于腹前的雙手拇指指腹用力擠壓。他忽然意識到,魏靈筠雖然還不足十六歲,可她的心境卻已然成熟了。

她将一切看得如此透徹,明白,大約她心底對情愛的幻想也因為他而幻滅了罷。

心忽然一抽,好似被人用巴掌抽了一下,顫顫地疼。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麽?在她純如白紙的心底留下了什麽不堪回首的痛苦?

好戲散場,臺下掌聲雷動。

藺儀噘着嘴嘟囔道:“可是,玉堂春并沒有和姓沈的發生什麽呀?她的身心都是王景隆的,她這樣用心良苦,出錢出力,鼓勵王景隆發憤圖強,得了大官,最後卻只能做個妾室,到底是為他人做嫁衣了。”

藺珍咬唇,只低低道:“是不公平,但這個世道就是如此,哪有什麽公平可言?”

常寧淡淡地掃一眼嘟着嘴的藺儀,起身,淺笑道:“四妹妹,你想得太簡單了。玉堂春一路跟着姓沈的馬販子回家,一路上什麽不能發生,但玉堂春還是為王景隆保留了該死的貞潔,她一個青樓名妓,在遇到王景隆之前,早就沒有貞潔了。可是為何,作者要寫她沒有失貞于姓沈的?她後來被冤入獄,一關一年半載,她一個花容玉貌的弱女子,涉嫌謀殺親夫,她憑什麽在肮髒的牢獄保持貞潔?”

藺儀被問懵了,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覺得常寧說得很對,這不現實,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

常寧輕嗤一聲,語氣涼涼道:“為何?因為這話本子是男子寫的。他編織了一個男人的幻想,幻想自己在青樓遇到了真愛,自己在真愛的鼓舞下,金榜題名,最後在家人的逼迫下娶了不愛的女子為妻,心裏卻想着真愛。于是,就來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并且真愛始終為他保持着貞潔,妻子和真愛姐姐妹妹地叫着,一點兒也不委屈,他坐享齊人之福,是不是很美?”

藺珍點頭,“嫂嫂,你說得好對啊。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是男子的幻想。”

藺儀歪着腦袋,沒吭聲。一行人往包間走出幾步,她忽然又問藺啓道:“三哥,你覺得三嫂說得對嗎?”

藺啓墨黑深幽的眸光牢牢鎖在常寧身上,見她步履不停,已經往前走出幾步,低低地嗯了一聲,“常寧說得很對。這确實是世間大多數男子的幻想。”

藺儀咬唇,想到家裏的父兄,少女情懷瞬間炸裂成粉末,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藺珍輕輕拉她的手臂,“走罷,四妹妹。”

*

一行人往樓梯口走去,卻在此間遇到了魏清婉和蕭昊安一行人。

蕭昊安的身後也跟着兩個長相清麗可人的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身姿曼妙,十四五歲。

常寧眸光一滞,知道這兩個姑娘,便是蕭昊安的姨表妹和姑表妹,也是魏清婉的心頭刺。

常寧微扯唇角,露出半個笑容,臉上漾出美麗的酒窩,茶色眸子亮晶晶地注視着魏清婉,并不說話。

坦白說,她懶得敷衍她這位心眼子比馬蜂窩還多的二皇姐。

魏清婉主動迎湊上來,滿臉堆笑,親熱地挽着常寧的手,又掃一眼她身後的藺啓等人,“九妹妹,好巧啊。你們也來看戲啊?”

常寧嗯了一聲,“是挺巧呢。”

藺啓微躬身一揖:“永嘉公主。”

魏清婉朝他颔首,笑容嬌媚。

藺啓視線很快便收回,又同蕭昊安彼此見禮。

蕭昊安見着藺啓,很是歡喜,忙過來同他搭讪,說些日常寒暄。

兩邊的親妹妹、表妹妹都分別朝兩位公主見禮。

常寧道:“咱們別擋在這兒,先下去罷。”

魏清婉應道:“好。咱們下去再點些吃的罷。難得出來一趟,還能碰上,真是緣分匪淺啊。九妹妹,咱們以後可要多走動,在宮裏時,咱倆就最要好的。”

常寧抿唇輕笑,沒應聲。

木質樓梯并不寬敞,有些陡窄,魏清婉拉着常寧的手,往下走。

蕭世子的姨表妹跟在她們身後,視線落在魏清婉拖拽在地的曲裾裙擺上,眸光輕閃。

啊的一聲驚呼。

魏清婉一腳踩空,後面的裙擺又被人踩住了,身體失衡,下意識拽緊常寧的手腕,兩人一起從樓梯上摔下去。

常寧被拽緊的那一瞬間,掐絲琺琅花鳥圖案手爐從手中飛出,在樓梯間劃出一道抛物線,裏面的碳灰和香粉紛紛揚揚,而她的身子被推出了樓梯,不出意外,她要仰面摔下去了!

太可恨了。這個魏清婉,沒事拽她那麽緊幹什麽,害她都不能及時躲開這一場無妄之災。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一切只在眨眼之間,可落在那些被驚呆了的店小二和掌櫃的眼裏,卻像是被人點了定身穴一般,世界靜止了。

只餘兩位公主在不可阻止地往下摔。

劉直走得快,早已走到酒樓門口了。聞聲,撥開仰起脖子看熱鬧的人群,飛快地朝樓梯口奔來。

藺啓和蕭世子走在最後面,也就是說,他們中間隔了四個妹妹,要救人真是鞭長莫及。

蕭世子急得額頭冒汗,聲音都劈了叉:“清婉!”

卻見身旁的藺啓噌的一下彈起來了,順着木質樓梯的扶手快速往下滑,跳到一樓地板上,然後再往前跑兩步,從背後穩穩接住了常寧。

至于魏清婉,藺啓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趕過來的劉直身上一扔,就沒再多看一眼了。

常寧頭還是暈的,被那雙熟悉的手掌托住腰背,一點一點,站直。

“能站穩嗎?”清潤低沉的嗓音傳來,似是擦着喉嚨發出的,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常寧緩了緩,捂着自己的心口道:“好了。有勞了。”

藺啓松開手,退下樓梯,目光沉沉地注視着樓梯上的常寧的背影,等着她下來。

一旁的魏清婉摔在劉直的懷裏,發髻都亂了,她又驚又怒又羞恥,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擺,擡頭,瞥見常寧毫發無損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又看看自家還堵在樓梯上的驸馬,心裏浮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她指着蕭世子的姨表妹斥道:“郭婵,你為何害我!”

作者有話說:

*戲劇《玉堂春》出自明代馮夢龍《三言二拍·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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