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067
第67章 67 、067
067/木雲木夕
常寧正歪在羅漢床上看《九寶姻緣》看得起勁, 聽到藺珍的話,心裏微微一沉,他來做什麽?
她并沒有放下書, 視線仍舊落在書頁上,只是卻不再如饑似渴地讀下去, 眸光凝滞。
她聽見腳步聲響,知道是藺啓進來了。
藺珍早放下手中的繡繃,起身向藺啓見禮,笑嘻嘻道:“三哥。”
藺啓從進屋起,墨黑眸光便落在常寧身上,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 聽見藺珍喚他,這才将視線轉向藺珍,淡淡勾唇,“嗯。”
自從三哥受傷以來,藺珍便時常來寧院陪公主嫂嫂,據她觀察, 三哥幾乎從不往後院來, 饒是她再遲鈍,也感覺得出這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至于是什麽問題, 她從來也不敢問三嫂。
如今好容易三哥來找三嫂, 藺珍自然很有眼力勁兒地趁機告辭,“嫂嫂,我、先回去了。”
常寧這才合上書,坐直身子, 嗯了一聲。
藺啓看了一眼書名, 見是他寫的那本《九寶姻緣》, 不覺眸光微震。
她生辰是三月初五,如今都五月了,她才想起來看。
常寧視線掃過那人腰腹的位置,好奇傷口長好了沒有,還痛不痛,唇瓣輕抿,卻什麽都沒說。
這不是她該關心的問題。
“常寧,”藺啓看向常寧,沉緩開口,搭在腰腹間的右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食指指頭,“将才傅良吉來過——”
常寧擡眸看向藺啓,眸光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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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啓簡明扼要敘述了傅良吉的話,“……此事背後必定有人策劃,我猜測和戚氏脫不了幹系。正好,錦衣衛指揮使陸嘉鳴奉命徹查簡松甫一案,我們可以借陸嘉鳴之手,揪出幕後之人。”
常寧眨了眨鴉羽眼睫,點點頭,“你這個主意很好。一則,可以洗刷我身上的污名;二則,可以讓父皇明白戚氏的狼子野心。”
藺啓深看常寧一眼,“死者家屬吵着要見你,未必沒有更大的陰謀,不若我替你出面料理此事,你在家裏聽消息便是。”
“不必。”常寧穿上鞋子,霍然起身,“我倒是想看看,他們究竟想玩什麽把戲。你身子不好,留下罷。”
說着,常寧吩咐秋若去安排馬車,“……你讓劉直去北鎮撫司找陸嘉鳴,就說刺殺簡松甫的幕後指使有線索了,請他馬上到常寧公主府邸去。”
秋若答應着去了。
春滿伺候常寧換一身出去的水綠色紗裙,夏然替她補妝。
從卧房出來,常寧看一眼還沒走的藺啓,眸底閃過一抹錯愕,“你、回去歇着罷。”
藺啓坐在羅漢床邊,修長的手指正翻看自己寫的《九寶姻緣》,見常寧出來,便合上書,看向常寧的眼神掠過驚豔,他略一怔愣,沉緩道:“讓我去。”
常寧對上那雙墨黑深邃的眸子,似乎看到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于是便默許了。
*
兩人一起到了藺府的影壁前,藺啓對常寧道:“可否允許我搭乘你的馬車?”
常寧看藺啓一眼,注意到他随時用帕子擦掉了額頭上冒出來的汗,茶色瞳仁微微一斂,點了一下頭,扶着春滿上了馬車。
一陣混合着藥香的柏香盈入鼻端。
藺啓在側邊坐下。
常寧手上拈着一把绛色納紗繡佛手花鳥檀柄團扇,輕輕搖了起來,風拂動她的衣襟。黛眉微蹙,似是在煩惱着什麽。
藺啓撩起薄而狹長的雙眼皮看向常寧,修長如玉的雙手交握于腹前,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
忽然,他伸手,抽走常寧手中的扇子,二話不說,為她打起扇來。
常寧明顯一怔,看他一眼,對上那人墨黑如深淵的眸子,下意識收回視線。
“我不用你打扇。”常寧嘟着嘴道。
藺啓低嘆一聲,“嗯。我知道。”默了默,他又補了一句:“是我想蹭你的扇子。”
常寧沒說話,總覺得這人怪怪的,可念在他是一個病人的份上,她決定大方地不予計較。
馬車搖搖晃晃,在已基本成型的公主府邸前停下。
常寧撩起一側的窗簾,往外打了一眼,見外面聚集了好多人,還有死者家屬在哭喪,哭聲震天,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
常寧長籲一口氣,起身下車。
此時臨近正午,外面的光線很強烈,春滿給常寧撐着傘,藺啓接過春滿手裏的傘,嗓音低沉:“走罷。”
常寧側眸,看他一眼,心說這人得寸進尺的功夫漸長啊。
似是察覺到她的心思,藺啓邊走邊淡淡地解釋道:“嗯,是我怕曬。你多擔待。”
傅良吉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個時辰,接過屬下遞過來的水囊,喝了幾口,用帕子擦了擦嘴,正焦頭爛額之際,瞥見常寧和藺啓并肩而來,不覺眸光一滞。
那一刻,他的心湖再次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他從未見過任何比他倆更登對的夫妻。
圍觀人群也看到了他們,紛紛伸長頸子,看向常寧和藺啓等人。
人群中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忽然尖着嗓子喊道:“殺人兇手來了 !就是她,害死了王四郎。 ”
人們看向常寧的眼神變得詭異,充滿仇恨。
死者家屬更是瘋了一般,沖了上來。
護衛們忙往前擋住洶湧而至的人潮。
一個五十多歲,頭發灰白的老婦人行動緩慢地走到常寧面前,她眼眶通紅,邊走邊哭訴,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起先,誰也沒有注意,直到老婦人忽然從袖子裏摸出一把匕首,懷着陰冷仇恨的目光,動作利落冷硬地刺向常寧的胸口。
常寧茶色瞳仁皺縮,往後一退,卻被老婦人揪住了衣襟,掙脫不得。
眼見得刀尖已經刺向了常寧,誰也阻止不了常寧被刺這一刀的結果。
傅良吉更是驚得心髒跳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終止了一瞬。
油紙傘落地,藺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右手擋在了刀尖的位置,左手挑開老婦人的手腕,刀尖劃破手心,濺起一灘殷紅的血跡。
老婦人一個踉跄,往後跌坐在地,喂了血的匕首哐當一聲落地,裹了泥土。
圍觀群衆大驚失色,誰也沒有料到,老婦人竟然敢對常寧公主動手。
一陣馬蹄聲響,穿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衛指揮使陸嘉鳴到了。
錦衣衛名聲在外,普通老百姓一見他們,便散了不少人。
護衛們早已将老婦人控制住,藺啓用手帕纏住自己的手心,墨黑犀利的眸子射向那個煽動情緒鬧事的婦人,下巴微擡,“把她綁來。”
那婦人眼看勢頭不對,拔腿就要跑,被錦衣衛的人攔住了。
常寧驚魂甫定,看一眼藺啓血淋淋的手,忙喚紀醫女過來,“你快給驸馬看看。”
春滿和夏然趕緊從馬車上搬了凳子和小幾下來。
紀醫女蹲下身,替藺啓檢查傷口,只見他全身冒冷汗,皮膚潮冷,滿面潮紅,心裏一沉,“驸馬爺,請伸一下舌頭。”
藺啓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舌頭麻住了,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不好,驸馬爺中了烏頭毒。得趕緊服用解毒湯。” 紀醫女在藺啓的右手上紮了幾針,延緩毒性發作的速度。
常寧瞪一眼老婦人,看來她是有備而來,想要她的命。只不過,當下不是追究的時機,便道:“去最近的生藥鋪。”
常寧上馬車前,看了一眼傅良吉,“傅大人,此間的情形,你最清楚,有勞你同陸大人說清楚。紀醫女留下來,重新驗屍。”
傅良吉點頭,躬身揖道:“常寧公主請放心,微臣知道該怎麽做。”目送常寧華麗的馬車揚長而去。
*
馬車駛得飛快。
馬車上,藺啓毒性發作,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神志不清的症狀,他雙手交握,左手包覆在右手上,拇指指腹用力擠壓,以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常寧見他這樣,茶色眸子掠過一絲不忍,小聲嘟囔道:“叫你不要來,你非要跟來,這下好了罷?”說完,她挑了挑自己的黛眉,心底很是無奈。
将才若不是他,她受的傷只會更重,說不定一命嗚呼了。
常寧忍不住嘆氣,“藺陽和,你以後離我遠點兒,我不想欠你,我還不清,也不想還,你明不明白?”
新傷牽動舊傷,藺啓劇烈地咳了起來,他左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間,咳出了血,他閉了閉眼睛,顧不上藏起來自己沾血的手。
意識混亂之際,藺啓眼眶驀地紅了,他呼吸急促道:“魏靈筠,我、都明白,你、不可能、原諒我,我、都明白。”
心尖兒一悸,常寧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冷眼旁觀着藺啓虛弱不堪,難受至極,幾乎瀕死的情形,常寧雙手握緊成拳,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生死與人無尤。
可是,她的眼眶卻漸漸氤氲出了一層水汽,她隔着水汽 ,瞪向那人,忽然低吼道:“藺陽和,我真恨你!”
藺啓深吸一口氣,左手拇指指甲蓋死死摳進右手拇指指腹裏,扯了扯唇角,牽出一抹凄恻的笑,他低咳道:“我、知道,咳咳……對不住,咳咳……”
說完這話,藺啓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似乎連呼吸也終止了。
一瞬間,常寧眼瞳一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忍不住伸手搖了那人幾下,“藺陽和,醒醒 !”
他該不是真死了罷?
心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呼吸都漏了一拍。
“藺陽和,你別裝死!我不恨你了,還不行麽?你快給我醒來,立刻,馬上!”常寧低吼。
也許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許過了很長的時間,那中斷的呼吸,又重新恢複了。
藺啓緩緩睜開眼睛,對着常寧勾唇輕笑:“魏靈筠,你別哭啊,我不值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