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101

第101章 101 、101

101/木雲木夕

産房內彌漫着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

月娘哭得聲嘶力竭, 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如蠟。

常寧扶着藺啓走了進去,藺啓低聲道:“紀醫女, 現在是什麽情況?”

紀醫女一怔,“催産湯喝了, 頭已經出來了,但是肩卡住了,出不來……”

穩婆急道:“大人快不行了,小孩保不住了,快點拽出來罷, 省得大人小孩都遭罪。”

“準備溫熱水, 在水裏生産。”藺啓低沉道。

紀醫女一怔,看向藺啓,沉吟了幾息,拍開正在急急拉拽孩子頭的穩婆的手,點頭,随後吩咐其他幫忙的女學徒們:“照大人說的做。速去準備一個淺口大木盆, 越大越好, 洗刷幹淨。通知後廚,多燒幾鍋熱水。快!”

衆人答應一聲, 登時散了, 一個個跑得飛快,好像後面有野狗在追着咬人一般。

常寧又見縫插針地給月娘打氣,“月娘,不要放棄, 也不要認命, 你一定要挺住。”

紀醫女給月娘含了一小塊參片, 讓她放松,先不要用力。

不多時,月娘被擡到了熱水盆裏生産。熱水盆擺在一張烏木長案上,方便其他人幫着接生。

常寧幫藺啓戴上了挽袖子用的襻膊,還給他系了一條白色的棉布圍裙,以防衣裳沾血。

藺啓用熱水和胰子反複清洗幹淨了手,在常寧的幫助下,輕輕摸到了嬰兒的腦袋,他低柔道:“你們幫助月娘,讓她的雙腿貼近腹部……我現在要轉動胎兒的位置……等下一次陣痛來臨時,我們一起用力,把孩子拽出來……”

穩婆眨了眨眼睛,看向紀醫女,嘴裏喃喃:“我接生了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這種接生方法!”

紀醫女沒有答話,只示意其他女學徒趕緊照做。

常寧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摳着,她的心提溜到了嗓子眼,茶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藺啓,他看起來很鎮定,看不出任何緊張的感覺。

紀醫女看着月娘的反應,柔聲道:“陣痛來了……月娘,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

常寧也忍不住出聲:“月娘,你再加把勁兒!”

所有人都鼓勵月娘,讓她再用點力,加把勁兒。

月娘咬牙用力,臉上表情猙獰扭曲。

“孩子的肩膀出來了!”藺啓聲調提高了一些,帶着明顯的喜悅。

常寧揪着的心一松,抿唇笑起來,茶色眸子漫起水汽。

剩下的,交給穩婆和紀醫女,藺啓洗了手,被常寧扶了出去。

丁母扒在門外苦苦等候,聽到了裏面的全部動靜,見藺啓和常寧出來,喜得眼冒淚花,麻溜地給藺啓下跪,“大人救了民婦的孫兒,民婦全家、一輩子感念您的活命之恩,給您立個長生牌位,日日為您祝禱,祈求上蒼保佑您,遇難成祥,順風順水。”

藺啓摘掉蒙在眼睛上的手帕,伸手虛扶了丁母一把,低沉道:“請起。你若要謝,就謝我的夫人罷。我是為了她,才看了那些婦人生産的書。”

丁母點頭,又給常寧磕頭,“謝謝夫人。謝謝夫人。你們二人的長生牌位,我回去都立,保佑你們将來生個大白胖小子。”

常寧抿唇笑笑。心說也不一定就是兒子,前世她生的就是個女兒。

藺啓劍眉微挑,“我想要個女兒。”

丁母一怔,笑着起身,“那就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正好湊成一個好字……好事成雙。”

“借你吉言。”藺啓淡淡颔首,拉着常寧的手走開了。

兩人到了一個廂房,常寧喚人打來了兩盆熱水,精細地洗了手,藺啓還重新洗了臉。

那人剛洗過的下颌沾着水珠,山眉星目,膚若凝脂,毫無瑕疵。

常寧接過秋若遞來的幹淨巾帕,牽起腳尖,給那人擦幹臉上的水珠。

藺啓垂眸看着常寧,眸光深沉又溫柔,雙手掐住嬌公主的楚腰,把人壓了回去。

常寧:“……”

下一瞬,那張好看的臉就那麽怼到了她面前。

原來高大挺拔、如山如岳的男人為了遷就嬌公主的身高,屈膝,用紮馬步的姿勢,降低了自己的身高。

常寧一怔,眸光掠過一抹驚喜,嬌聲:“藺陽和,你可以坐下來嘛。”

“嗯。但我不想讓你等。”藺啓嗓音低沉清潤,聽起來很舒服。

“哦。”常寧忍笑,臉上一熱。

*

藺啓牽着常寧走到醫館大堂,倪昌忙笑嘻嘻迎上來說:“主子,鄭月娘生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

常寧彎唇一笑,眸光中湧出一點水汽,颔首道:“知道了。你們好生照顧她和孩子。”

倪昌點頭稱是。

倪昌目光灼灼地看着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藺啓,只見他牽着九公主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了。

“我們去哪兒?”常寧偏頭問道,聲音因為鄭月娘母子平安的消息而顯得有些激動和欣喜,用力握了握那人寬大的手掌。

“請你吃飯。”藺啓回握了常寧纖細柔軟的手指,與她對視一眼。

常寧哦了一聲,“去哪兒吃?醉仙樓還是臨風樓?”

“你想去吃哪家?”藺啓牽着嬌公主,故意放緩了腳步,不疾不徐道,“臨風樓最近換了個大廚,西南一帶的,做菜口味偏辣,你想試試嗎?”

常寧抿唇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兩人上了馬車。

常寧主動靠近藺啓,把頭枕在他肩窩處,輕輕蹭了蹭,額頭碰到他溫熱彈性的頸部肌膚。她牽住他的右手,揉了揉,輕笑道:“藺陽和,沒想到你這麽厲害,救了鄭月娘母子,我真的很開心。”

藺啓捉起常寧的素手,親了親她白皙柔軟的手背,攬住她,“我也沒想到。只能說那孩子命不該絕。”

“以後我讓紀醫女在醫館普及你今天的接生方法,應該能救不少人。”

“嗯。”

他們到了臨風樓,點了一桌酒樓的招牌菜,常寧和藺啓不慣吃辣,特意叮囑了店小二,要少辣。

菜品新鮮,香辣下飯。平素一頓只吃半碗米飯的嬌公主,破天荒吃了一碗半。

“嗯,還挺下飯。”常寧放下碗筷,摸着圓滾滾的肚子道。

藺啓看一眼常寧,眸光噙笑,拿起桌上擺着的熱巾帕,輕輕擦掉她唇上的油光。

常寧垂眸一笑,眸底閃耀着一整條星河的星輝。

“咱們走一段路,消消食?”藺啓牽着常寧問。

常寧眨了眨鴉羽眼睫,摸了摸撐得鼓鼓的肚皮,點頭說好。

春滿上來給主子披披風。

藺啓接過來,抖開蓮青色披風,給常寧披上,修長如玉的手指靈活地幫她系好頸項間的系帶。

藺啓和常寧都屬于那種單走在路上,都會吸引路人眼光的那種長相和氣質,兩人合體,手牽手走在大街上,吸引的眼球更是不可計數。

感受到衆人或是偷偷摸摸、或是明目張膽的打量,常寧臉有些發燙,她悄聲道:“咱倆還沒去官衙辦理登記,父皇、母後也還不知道咱倆的事兒,這麽多人瞧着,我總覺得會出事兒,要不咱們還是坐馬車回去罷?”

藺啓眸光一滞,抿了抿唇,似是有話要說,但又咽了回去,“好。”

馬車途徑玲珑齋,藺啓撩起車簾,視線落在玲珑齋三個鎏金楷書上。

片刻後,常寧被藺啓拉着進了玲珑齋選首飾。

掌櫃的看見他們,猶如看見財神爺一般,把他們恭敬地迎了進去。

常寧垂眸看了一圈,低聲道:“我名下就有一家首飾鋪子,打制出來的金銀首飾,成色不比玲珑齋的差。”

“嗯,我知道。”藺啓在她耳畔低聲道。“若是沒有喜歡的,咱們也找玲珑齋的大師傅給你定制兩套寶石頭面,一套祖母綠寶石,一套石榴紅寶石。”

常寧愣了愣,想到什麽,攥住藺啓的帝青色大氅衣擺,低笑:“你該不是在吃陸嘉鳴的醋罷?這都過去多久了?”

“不是吃醋,就是想給你買。”藺啓深看常寧一眼,再次牽住她的手,往二樓走去。

玲珑齋的大師傅只有一位,姓姜,是個五十多歲的中老年男子,頭發還很黑,不茍言笑。姜大師傅接待了他們倆,拿出一些之前設計出來的樣稿給他們看,詢問他們想要什麽風格和式樣的頭面。

藺啓和常寧浏覽了一遍,選出三款心儀的圖樣設計,提出一些細節上的要求,姜大師傅一一記下,并表示一定會給常寧設計兩套獨一無二的寶石頭面。

藺啓交了一半的定金,約定一個月後來驗貨。

*

回到公主府,常寧心情愉悅,提溜着裙擺,步子輕快又可愛,依稀有點回到她出嫁前的性子。

藺啓在她身後看得唇角勾起,大步跟了上去。

聽到身後人跟了上來,常寧彎了彎唇角,腳步不停,穿過庭院中央的青石板大甬路,在廊庑下的秋千架上坐下。

玉包兒扒着堂屋的門檻,做了一個脊柱拉伸,然後靈巧地跳了出來。

藺啓揮退伺候的婢女,親自給嬌公主推秋千架。

“要不你也試試?”常寧忽然仰頭看向身後那人,笑道。

藺啓抿唇,唇角勾起來,搖了搖頭,“我怕房梁會塌了。”

“那不會。傅良吉說了,這房梁很牢固,吊三四個人不在話下。”

藺啓仍是不坐,安靜地陪常寧坐了一會兒,他才說:“阿筠,我已自請出征北疆戰場,皇上同意了。”

常寧臉上的笑意一收,腳尖點地,她沒有轉身,默了默,語氣冷淡:“哦,那你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領兵十萬,直接開拔。”

常寧起身,也不看藺啓,撈起玉包兒,就往西次間走去。

藺啓指節攥得發白,默了默,擡腿追了進去。“阿筠,這次簡晁也會去北疆,戴罪立功,你放心,我會盡全力照顧他的。”

常寧坐在羅漢床邊,木木地點點頭,“随便你。”

她覺得很生氣,也很憋屈,這個人怎麽總是這樣?

她不同意他去,他非得去。

他若是受傷了,怎麽辦?心疼的不還是她麽?

藺啓一言不發地看着常寧的神情,眸底閃過一抹無奈,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兩人腿挨着腿。

常寧把腿挪開,不想碰到那人。

藺啓坐過去,伸手攬住生悶氣的嬌公主,低聲哄道:“阿筠,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若沒有制勝的把握,是不會貿然上戰場送死的。如今局勢如此,大雍無人可用,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戚高旻逃出升天,一步步做大。将來太子登基,戚高旻割據北疆作亂,這江山他如何坐得穩?他坐不穩,你又豈會安心?到那時,憑我一人之力,再要扭轉局勢,怕是螳臂當車,有心無力。所以,我必須在此刻按死他,不給他翻身作亂的機會。”

常寧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

總要有人犧牲。

她只是害怕,害怕他再也回不來。

兩世了,她好容易等到今日,卻沒料到,還有這樣一個大的劫難在等着她。

常寧咬唇,心驀地軟下來。她放開玉包兒,伸手反抱住藺啓勁瘦的腰肢,眼眶發酸,默了良久,“藺陽和,給我一個孩子罷。”

藺啓搖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白皙的後頸肉,低啞道:“乖,等我回來。到時候咱們生兩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

藺啓剛走的時候,平均每天一封信送到常寧公主府。

常寧只看不回,她在府中一切安好,她不想讓他分心。

一個月過去,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北疆那邊捷報頻傳,朝廷上下皆鼓舞歡欣,紛紛贊揚藺啓乃逸群絕倫的大将之材,是大雍新的戰神。

六公主知道簡晁也跟去了北疆戰場,便三不五時來找常寧玩兒,兩姐妹互相陪伴,打發時間,有時候她還會借故留宿,要和常寧睡一張床。

常寧的心始終懸着,便是聽說他在北疆戰場指揮得當,猶如天神下凡,庇護大雍的百姓,她也只是面上笑着,心裏未曾有一刻真正松下。

大年三十,藺啓和簡晁沒有回來,他們留在北疆,以防北戎騎兵反撲。

大年初二,便有八百裏加急的消息從北疆傳來,說大将藺啓孤軍深入敵方勢力範圍,在漠北消失了,已徹底失聯三天三夜,怕是兇多吉少。

聽到這個消息時,常寧剛拿到玲珑齋姜大師傅為她打制的兩套寶石頭面,尾款藺啓已命長東偷偷結清。

來給她傳遞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使陸嘉鳴。

常寧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了,半晌沒吭聲,眸子裏的光亮倏忽黯淡。

“藺将軍貪功冒進,恃勇輕敵,與唾手可得的勝利交臂失之。當真是令人扼腕。常寧,你節哀順變。”陸嘉鳴抹了一把臉道。

常寧沒有理他,只令張循矩送客。

謝承平夫婦、許智夫婦和太子魏堅都先後來看望過常寧,衆人無不一提起藺啓,便紅了眼眶,忍不住掉眼淚。

但常寧沒哭,她說:“我一日未見着他的屍骨,我便只當他還活着,我要等他回來。”

六公主天天陪着常寧,勸慰她,“我陪着你一起等。他們一日不回來,我們等一日,一月不回來,咱們等一月。若超過半年還沒回來,咱們就死了心罷。”

常寧不應。

她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不信未經證實的消息。

傅良吉登門,給常寧帶來了一個精巧的禮物,是他親手雕刻的木制玩偶,是一男一女兩個總角孩童,坐在一起玩耍。

常寧看着它們,想起了藺啓給她做的梳子,還有木簪子,婉拒了傅良吉的好意。

元宵節這日,六公主拉着常寧去燈市街看花燈,常寧興致缺缺,兩姐妹各買了一個傀儡面具戴着,身邊有劉直等護衛跟着。

忽然人潮洶湧,擠散了六公主和常寧。

常寧往前一傾。

劉直忙趕過來扶住。

與此同時,常寧面前還立了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他也戴着一個傀儡面具,他也伸手扶住了常寧的另一只胳膊。

“夫人,你沒事罷?”嗓音清潤低沉,還有三分被沙子磨過似的啞,但是意外地很動聽。

常寧愣住,伸手去拽那人的面具。

那人個子高挑,高出常寧一個半頭,就在常寧踮起腳尖去夠他臉上的面具時,他忽然矮了身子,任由常寧摘掉了他臉上的面具。

那人面如冠玉,朗月清風,山眉海目,深深沉沉地看着常寧。

常寧愣住,桃花眼眸溢出笑意,唇角慢慢彎起來,伸手勾住那人修長的脖頸,輕輕一躍,跳了上去。

那雙結實有力的胳膊托住了她。

“你回來了! ”常寧圈住那人的脖子,纖細的手指捧住他的俊臉,傻乎乎地笑着,笑出了眼淚。

“嗯。”那人低低地應道,騰出一只手,屈起手指,輕輕抹掉嬌公主的眼淚。

高興過後,常寧又用粉拳揍他,“你知不知道,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但我心裏其實難過得要死……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多想你!我真怕再也等不到你回來了,你這個混賬!”

“嗯,對不起,阿筠。我也想你。”那人笑着看她發洩心中的怨氣,墨黑眸光滿是歡喜,頓了頓,“阿筠,我愛你。”

常寧咬唇,嘟着嘴,唇角卻是不自覺地勾起,扭扭捏捏半晌,“哦,知道了。我也是。”

那人抱着常寧,穿過人潮,往回走。

常寧擔心他累,“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這麽多人看着,多難為情呀。”

“乖,讓我好好抱抱你。”

常寧臉紅了,四處張望,“咦,六姐姐哪兒去了呀?”又對從将才起就背過身去的劉直道:“劉直,還杵這兒幹嘛,還不快去找六公主?”

“你別擔心,簡晁回來了。他和六公主在一塊兒呢。”

“哦。”常寧嘴角彎起來,眼睛裏滿是星光。

熱熱鬧鬧的燈市街道上,一個岳峙淵渟的英俊男子旁若無人地抱着一個美貌的嬌公主,穿過人群,越過燈火,閑庭信步般走向他們自己的家,以及屬于他們的圓滿的未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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