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第28章 028

◎【二更】冤孽???◎

028/木雲木夕

卻說桓玉珠跟着桓珍珠、桓寶珠一起, 在老太太的院子,接受洪嬷嬷的教導,已有幾日了。

這天傍晚, 天已擦黑,院子裏都掌了燈, 玉珠才從老太太的壽安堂回來。

剛進西院, 紫竹便迎上來, 笑眯眯地告訴她:“姑娘要的香囊, 全都備好了。”

玉珠拿起香囊,仔細看了一回,很是高興, 抱着紫竹的胳膊,盈盈笑道:“謝謝紫竹姐姐。姐姐費心了。”

“姑娘喜歡就好。”紫竹摸了摸小姐的頭, 彎了彎唇角。

“喜歡。”玉珠笑得眉眼彎彎, 眼睛裏亮晶晶的,低頭想了一會兒, “就叫天香囊罷。”

紫竹和沈氏都笑說名字取得好。

按說,玉珠可以等到次日上學的時候,再把天香囊帶去給諸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剩下的, 只有大房裏的桓金珠,和三房的順哥兒, 需要單獨送一下。

可玉珠想私下裏單獨見一見桓颢,因為這些日子,桓颢仍是不搭理她, 她找不到半點兒突破口。

上門送禮物, 他總不好将她拒之門外罷。

于是, 玉珠抱着天香囊首先來到了上房。

庾夫人正在和蔣榮家的閑聊。

玉珠小短腿一邁,進去向庾夫人請了安,掏出繡着順字的天香囊,遞給蔣榮家的,“太太,這是我們用院子裏的桂花自制的天香囊,給弟弟挂在屋子裏,香屋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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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榮家的看了看香囊的針腳和花樣,只見上面繡着一只帆船迎風而行,角落繡了一個順字,不禁笑道:“喲,難得這一帆風順的寓意,正正好應景。”

說着便把天香囊呈給庾夫人。

“嗯,你們有心了。”庾夫人凝神看了一眼,又打開香囊聞了一下,點頭含笑道:“這裏頭的幾種香料,還是三爺從我手裏讨過去的,原是鋪子裏的管事新孝敬的。名字取得好!”

“多謝太太賜香,多謝太太誇贊。”玉珠又福了一禮。

庾夫人命素雲把天香囊挂到少爺房裏去,玉珠退出來。

随後順腳拐去了東跨院,桓珍珠正在沐浴,桓預還沒回來,玉珠便把他們姐弟倆的香囊留下,托秦姨娘轉交。

秦姨娘說了兩句感謝的客套話,便由着她去了。

桓敦近來總不到她房裏來,她心裏憋悶,看什麽都不高興。

出了三房的院子,玉珠和喜春小主仆倆,打着羊角燈,去了二房。

桓寶珠見到玉珠,先是有些詫異,畢竟哥哥同她吵了一架,自己這些天也不怎麽搭理她,她怎麽來了?

待收到天香囊,見上面繡着自己的名字,倒是歡喜得緊。拉着玉珠要給她看自己的寶貝。

玉珠看看時辰已經不早了,便推說下次再來看。

留下桓預的香囊,托她轉交。

後來謝夫人知道了,倒是凝眉沉吟了半晌,第二日,便打發人送了兩匹妝花緞到西院。

兌現了那日在老太太跟前許下的話。

對于西院的人,倒實在是意外之喜。

沈氏很開心,趕緊給女兒又裁了兩身新衣裳,讓玉珠每日穿着不同的衣裳去上學。

從二房的院子出來,天已經徹底墨黑了。

喜春打着燈,走在前面,她有些不認路。

“是這邊呀,”玉珠無奈失笑,拽住喜春,往另一頭走去,“你跟着我走了這麽多天了,每天早晚,來回少說也要走四回,你怎麽會走錯呢?”

喜春嘿嘿一笑,“不知道呀,這裏太大了,走着走着就暈了。”

天一黑,就更加看不清路了。

雖然門口都挂着燈籠,路上也點着燈,可到處都黑越越的,她害怕。

*

到了大房的院門口,玉珠和二門上該班的人說了一聲,便被客氣地請了進去。

此時,桓頌和桓颢已經從練武場回來了。

丫鬟直接把玉珠領到了大郎桓頌的房間。

兄弟倆都住在東廂房,東廂房也是一明兩暗的布局,桓頌是大哥,住在左邊裏間,桓颢是弟弟,住在右邊裏間。

“大郎,三姑娘來送香囊給你。”丫鬟敲了敲門,立在門外道。

桓頌正要寬衣沐浴,聞言,趕緊把已經松了的腰帶重新系好,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打開門,把人迎了進去。

玉珠說明來意,把香囊遞給桓頌,瞥見屏風後面擺了浴桶,又見他滿身汗味,便知道是要沐浴,忙告辭離開。

桓頌道了謝,親自把人送到門口,方轉身進去,把門合上。

穿過明間廳堂,盡頭便是桓颢的房間。

玉珠走到門口,心裏突突地跳了幾下,想到他有可能已經在沐浴了,這一趟終究是白跑了。

“篤篤篤——”小巧的手指微曲,敲了上去。

沒有人應答。

她恍惚聽到了裏頭的水聲。

果然在沐浴。

罷了。

她掏出天香囊,挂在門邊,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颢哥哥,是我。”

裏頭的水聲似乎停止了。

他應該聽到了罷。

“這是——用我們院子裏的桂花,做的天香囊,留着給颢哥哥香屋子罷。打擾了。”玉珠等了等,見裏面仍是沒有任何回應,只得提起裙子,走了。

片刻之後,房門被打開,一只帶着濕意的手,取走了挂在門上的香囊。

小郎君穿着一身雪白的緞面中衣,烏黑的頭發披散着,還散發着濕氣。

坐在書案前,就着燭火,他盯着香囊上的颢字微微出神。

自他出生以來,長到七歲上,還從來沒有收到過标記有他名字的禮物。

打開香囊,淺嗅,香味濃郁,甚至有些沖鼻。

天香囊?

小郎君不覺勾唇。

世界上有這種東西嗎?

馮奶娘和丫鬟進來收拾屋子,小郎君忙把香囊藏進了抽屜裏,随意拿起了案上的書來看。

“二郎,”馮奶娘拿着擦頭發的巾帕走到小桓颢身後,笑眯眯道:“我才聽人說,三房的玉珠妹妹給你送了香囊來,唔……”吸了吸鼻子,臉上笑意更濃。

左右看了一眼,都沒見香囊的影子,想來是被這位小爺藏起來了。

“嗯,挺香的。薰衣裳不錯。”馮奶娘道。

小郎君唇角平直,沒有吭聲。

墨黑的眸子沉靜如萬年不變的星河,靜靜地盯着眼前的書頁,卻是半晌也沒翻動一頁。

*

這天夜裏,下了一場雨,夜間涼意更甚。

院子裏的桂花落了滿地,花香散去,只餘一攤細碎的金黃色。

次日一大早,雨仍在下。

沈氏母女打着油紙傘,照舊和秦姨娘母子三人在上房相遇。

彼此厮見畢,半晌無話。

給庾夫人請完安,桓玉珠和桓珍珠、桓預姐弟倆一起去壽安堂給老太太請安,再去學塾。

喜春給小姐撐着傘。

玉珠自己背着書袋。

書袋正面已經繡好了一朵粉紅的蓮花和一片亭亭如蓋的蓮葉,還有一條跳躍的錦鯉的外形輪廓,裏面的鱗片才走了幾針。

即便尚未完工,但看得出來繡工精美,巧奪天工。

“三妹妹,”桓珍珠由一個半大的丫鬟撐着傘,拎着書匣子,自己踩着木屐走空路。“昨天你送來的香囊,怪別致的,是沈姨娘繡的嗎?”

“不是,”玉珠拎着鵝黃繡牡丹長裙,小心翼翼地避開路上的水坑,“是紫竹繡的。”

桓珍珠哦了一聲,半晌又道:“那你這個書袋上的繡花也是紫竹繡的嗎?”

“不是,這個是姨娘繡的。”

“沈姨娘女紅不錯啊!”桓珍珠停下來,要去摸玉珠的書袋,視線又在玉珠胸前的金鎖上流連了幾瞬。

丫鬟把傘往前一傾斜,傘面上的雨滴全流到了玉珠的書袋上。

可把玉珠心疼壞了。

這是母親費了老大的精神給她繡的第一個書袋,她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

桓珍珠見了,并不覺得有什麽,只是淡淡地斥責了丫鬟一句:“哎呀,你會不會打傘?把三妹妹的書袋弄濕了。”

那丫鬟趕忙道歉,欲掏出手絹擦拭幹淨上面的雨水,無奈兩只手都不得閑。

“三姑娘,對不起,是奴婢的錯。”

桓玉珠扯出自己的手帕,一邊擦拭,一邊道:“無妨,水還沒有浸濕到裏面去。”

到了學塾,桓頌、桓項和桓寶珠也已經到了。

桓颢也到了。

“三妹妹,”桓項一見玉珠進去,便大喊道,“你送我的香囊,我很喜歡。謝謝了。”

桓玉珠沖他微微抿唇一笑,眼睛的餘光卻落在最後一排的桓颢身上。

他仍舊坐姿端直,視線全然鎖定在書本上,一點也沒有看向她。

他昨晚應該收到她送的天香囊了罷。

也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

“項哥哥喜歡就好。”桓玉珠收回視線,淡淡笑道。

上完第一堂課,去食堂用早飯。

桓寶珠十分熱情地招呼玉珠和她坐一桌。

可玉珠看了看獨自一人坐着吃飯的桓颢,便端着小填漆托盤,邁着小短腿去了。

“哎——”桓寶珠小臉一垮,嘴裏咕哝道:“三妹妹怎麽冥頑不靈,非得去碰釘子?”

哼笑一聲,桓珍珠一邊吃,一邊陰陽怪氣地道:“二妹妹,你就別管她啦。不吃點虧,她是聽不進我們說什麽的。”

“颢哥哥,”小玉珠走到桓颢面前,仰起頭,喚了一聲,“我能坐在這兒嗎?”

她漆黑水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希望從他的嘴裏聽到同意的答複。

食堂裏原本有些低低的說話聲,此刻忽然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全都瞪着兩只黑亮的眼睛看着小玉珠和桓颢。

他們大概都心存同樣的疑惑:為何新來的桓玉珠總是要去惹那個得了怪病的桓颢?

小郎君目不斜視,靜默地吞咽食物,對玉珠的話,他恍若未聞。

玉珠:……

試探性地把托盤放在食案上,小心翼翼地爬上凳子坐下來,剔透的眸子注視着眼前那人,生怕他如上回那般,不耐地起身,挪個地方,最後留她一人獨自尴尬……

懸着的心微微放下,擡眼瞅他一眼,見他沒有動作,這才開始吃飯。

他倆就這麽沉默地用膳。

其他扭頭圍觀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們:……???

一直歪着頭看戲的桓芃忽然低聲道:“項三叔,三姑姑為何對颢二叔這麽感興趣呀?”

“不知道。”桓項摸着自己腰間佩戴的天香囊,神色不虞道。

三妹妹莫不是中了他的邪?

否則沒道理總是往他跟前湊罷?

*

目光半垂,視線始終沒有移動過,優雅地往嘴裏塞食物,小桓颢似乎全然未把對面的桓玉珠放在眼裏。

桓玉珠沒有氣餒,她知道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至少他沒有起身離去,當場給她難堪。

她得先讓他适應她的存在。

不着急。

若論吃東西的儀态,桓玉珠認真起來,那是一點也不比桓颢差的。

她學着對面那人,目光專注,食不言,細嚼慢咽地吃飯。

那些圍觀的孩子們,脖子都扭酸了,也沒有看到想看的場景,不免都有些興味索然地轉了頭,繼續吃飯。

瞟了對面一眼,見桓颢已經吃完了,桓玉珠不覺吞咽了一口口水,瞪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眸看了他一眼,心說,他怎麽這麽快?

她以為他會立即走開。

垂了腦袋,繼續幹飯。

吃了兩口,發現對面那人竟然一動不動,擡起眼皮一看,見他一雙墨黑眼瞳,正黑沉沉地盯着她看,不覺嘴巴微張:“颢哥哥,怎麽了?”

“阿嚏——”

一個猝不及防的噴嚏,把她嘴裏剛嚼碎的饅頭碎屑噴到了對面那人的臉上。

啊啊啊!

桓玉珠絕望地閉了閉眼睛,定然是昨晚睡覺的時候被喜春搶走了被子,着涼了……

桓颢:……

正在專心吃飯的衆人,趕緊回頭看了一眼,全都傻了眼。

桓芃喃喃:“三姑姑這回怕是完蛋了!”

就連吃飯最重禮儀規矩的桓頌,也忍不住看呆了片刻。

眼見得對面那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桓玉珠嘴角抽了抽,趕緊掏了手帕,傾身往前,要給他擦拭幹淨。

手腕被捏住。

只見他從腰間扯出一方靛藍繡蘭草的絹子,面無表情地把臉擦了。

凳子往後一推,發出哐啷一聲響,他起身,端起餐具,對着嘴角尚有殘渣、一只手還舉着手帕的桓玉珠,語氣冷沉道:“離我遠點兒。”

聲音不大,卻很渾厚,像冰錐子似的,咚的一下,一箭穿心,直接紮中了桓玉珠的心髒。

說完,桓颢利落地走掉了。

玉珠眨了眨鴉黑的長睫毛,收回手,抹了把臉,小聲嘀咕:“對不起嘛……”人家真不是故意的。

哎,為什麽總在他面前出醜呀?

桓玉珠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發,小臉皺巴巴的,平時最愛吃的肉包子也頓時不香了。

在食堂外面扒窗戶的,除了楊七,如今又多了一人——喜春。

喜春在學塾混熟了之後,膽子已經比原先大了許多。

見兩位小主子終于坐到了一起吃飯,楊七的內心是十分快慰的,他眼眶發酸,喃喃道:“真是太好了!二郎總算也有人陪着一塊用飯了。”

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誰知,很快便見到自家主子黑着臉起身離去,楊七急得抓耳撓腮,扶着窗棂嘆道:“哎,二郎這脾氣真的是……”太差了!

後面的話不好當着別人的面說出口,可楊七真的很氣。

“也不能全怪二郎,”喜春撇撇嘴,“我家姑娘也沒做對呀。”噴人家一臉飯,這擱誰不得生氣啊?

“是。”楊七順口接道,“可那也不能當衆給三姑娘沒臉呢。”

“沒錯。”喜春點點頭,“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們姑娘呢,你家二郎可真是頭一份。”

楊七無奈點頭。

*

回到課室,桓颢已經在裏面了,他趴在書案上小憩。

黛眉輕蹙,桓玉珠坐下來,掏出描紅紙,開始描紅。

心裏卻禁不住想,他是昨夜沒睡好嗎?

一聲大喝,震得小玉珠心尖兒一顫。

“嘿,三妹妹,”桓項笑嘻嘻湊過來一顆又圓又方正的腦袋,稚嫩的臉上肌膚溫潤,頗有彈性。“吓到你了嗎?”

一股濃郁的香味盈入鼻尖。

是天香囊。

他挂在腰間。

玉珠白他一眼,被他平白無故唬了一跳,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三妹妹,”桓項仍不死心,賠着笑湊過來,對着她的字指指點點,“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呢?你跟我玩兒,我會罩着你。你要是總跟他玩兒——”聲音低了下去,他偏頭往回觑了一眼。

“……你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他語帶威脅道。

推開他的爪子,小玉珠扁着嘴,氣惱道:“随你的便。反正我是不可能聽你的。”

小郎君一怔,氣得從腰間一把扯下天香囊,擲向玉珠,吼道:“既然你不聽我的話,那你送的香囊,我也不要了!”

那雙眼睛生得極好,深邃的雙眼皮,濃密的眼睫毛,眼珠子漆黑純粹,此時冒着熊熊燃燒的火焰。

桓玉珠看他一眼,收起香囊,收進書案的抽屜裏,輕抿櫻唇,沒有吭聲。

她本來也不是要送給他的,愛要不要。

吵這麽大聲,桓颢肯定聽到了罷?

回頭看了一眼,小郎君橫着一條胳膊,有些随意散漫地趴着,一動不動。

桓頌正在看書,擡眼看了他們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啞然失笑,繼續看書。

桓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三妹妹性子也倔強得很,兩人杠起來,必有一傷。通常以桓項撒潑犯渾撂狠話結束。

這些天下來,桓頌早已習慣,只要不打起來,他都懶得勸了。

桓芃和桓預湊在一處,兩人正在逗蛐蛐玩兒。頌老大都不勸,他們兩個小的,就更加袖手旁觀了。

桓寶珠和桓珍珠走進來,見桓項神色不虞,便問怎麽了。

小郎君冷哼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書案坐下,卻是沒有再解釋半句。

寶珠只好問桓預。

“還不是為了颢二哥?”桓預看一眼前面正在描紅的玉珠,便壓低聲音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三妹妹真是的,腦子有毛病,非得和項三哥對着幹。”

腦子有毛病?

這句話像一根錐子,咔的一下,紮進了桓玉珠的心裏,悶悶的,很難受。

筆尖一頓,墨汁嘩的一下滴到描紅紙上,暈染開來。

她正要發作,卻聽到桓頌的聲音。

“預弟,你胡說什麽呢?”桓頌氣得拈起課本,越過桓項,在桓預頭頂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嗔道:“你怎能對三妹妹使用這樣無禮的言辭?豈不聞‘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桓預摸了摸自己的頭,咬着唇,沒敢再多說什麽。

聽到桓頌的話,桓玉珠心內一暖,停頓的筆尖繼續起勢,一筆一劃,認真往下寫。

玉珠心裏明白,方才若不是桓頌替她出頭,她自己出面和桓預針尖對麥芒,一來,桓預仗着自己是男丁,又是兄長的身份,必然不會向她低頭,承認自己的錯誤;二來,就算她口頭上一時壓制了他,他回頭向秦姨娘告個狀,再鬧到庾夫人跟前,必定會惹得庾夫人不悅,還會激化東西兩院的矛盾。

寶珠摸着自己腰間的天香囊,陷入了沉思。

到底要不要把香囊也還回去,跟玉珠劃清界限呢?

“三妹妹可真是了不得。”桓珍珠笑着把寶珠推回書案前坐下,“我們這麽多人,為她好的話,她死活不聽。看來還是吃過的虧太少了。”

“就是。”桓寶珠也噘着嘴附和道。

*

桓玉珠一連留了一個月的堂,總算完成了開蒙。

這天,桓夫子總算沒有再宣布讓她留堂。她收拾書具,塞進書袋,書袋上的金色錦鯉已經全部完工。

她每次背着這個漂亮的書袋來上學,心情都會莫名地好起來。

今天終于不用留堂了,她背着書袋子,邁着小短腿出了課室的門。

外面下雨了。

喜春不在紫藤花架下等她,大概是回去拿雨具了。

一道墨藍的身影走過來,沒有看她,徑直從她面前走過去。

楊七在後面撐着傘,看一眼廊下的三姑娘,露出關切的神色。

“二郎,”楊七低低道,“三姑娘沒帶傘,咱們送她一程罷?”

“你把傘留給她罷。”桓颢道。

楊七啊了一聲,似是有些不解,卻見小郎君已經沖出了雨傘,淋着冰涼的雨水,捏着繡有銀線獸紋的袍角,幾步下了臺階。

“哎——”楊七臉一垮,嘀咕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呀。”

楊七走到玉珠身旁,要把傘留給她。

玉珠婉拒了,“不用,多謝你和你主子的好意,喜春一會兒就來了,我等等她,不妨事。你快去追他。”

楊七只好撐着傘颠颠地去追。

玉珠呆呆地看着那抹消失在院門口的墨藍色,咬了咬唇,心道,他還是這麽拒人于千裏之外呀。

卻說楊七追上了自家公子,見他如玉的臉上沾滿了雨水,眉頭緊皺,便什麽話到了嘴邊都只得咽下去。

“二郎,”楊七一手拎着書匣子,一手撐着雨傘,騰不出手來,“你趕緊把臉擦擦,一會兒馮奶娘見了,又要罵我了。”

小郎君沒吭聲,掏出靛藍繡蘭草絹帕,仔細擦幹了臉上的水漬。

一路上,楊七幾度欲言又止。

“說。”小郎君淡聲道。

“二郎真就那麽讨厭三姑娘嗎?”楊七試探性觑了一眼小郎君,“比讨厭下雨天更甚?小的自打伺候二郎以來,就沒見過二郎這樣……寧願自己淋雨,也不願和三姑娘共撐一把傘。三姑娘心裏該有多難受呀……她是滿府裏唯一願意親近二郎的人,二郎為何總要拒之于門外?”

三姑娘那麽可愛,真不知道小主子是怎麽想的。

“冤孽。”默了半晌,小郎君無奈嘆息。“保持距離,對我們都好。”

楊七睜大了兩只眼睛,很顯然他聽不懂小主子到底在說些什麽。

什麽冤孽?他倆好端端的怎麽就成冤孽了?

“哎!”楊七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小聲嘀咕:“二郎分明就是想自己待着,還扯出這樣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閉嘴!”小郎君黑沉着臉道。

楊七扁了扁嘴,不敢再做聲了。

*

轉眼到了中秋節。

喜春早就從楊七那兒得知,八月十四是桓颢的生辰。

玉珠很早就開始為他籌備生日禮物。

上次送的天香囊,也從未見他用過。

有好幾次,玉珠借故接近桓颢,就想聞一聞,他身上有沒有沾上天香囊的香味,結果一絲天香囊的香味也沒有。

他大概是不喜歡罷。

沒關系,他不喜歡天香囊,她還可以送別的。

她想了很久,最終決定給他繡一方手帕。

前世,她刺繡功夫其實很一般,此刻,她雖跟着洪嬷嬷學了月餘女紅,然也無法繡出像樣的紋樣。

但她決定了,一定要自己親自繡,才能顯出她的誠意。

于是,她每日下了學,再從老太太處回來,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她卻還要拿着繡繃,就着昏暗的燭火繡上一個時辰。

她畫工也不怎麽樣,但還是自己描了花樣子。

對着繡。

沈氏見她如此用功,初時也很歡喜,後來見她日日如此挑燈夜戰,便忍不住規勸了幾次,讓她不要操之過急。

“囡囡,你還小,眼睛熬壞了,将來可找不到好的婆家了。”

胖乎乎的小手拈着針線,刺穿繡繃,眼神執拗:“阿娘,不要鬧我。我很快就好了。”

說着頭也不擡地繼續往下繡。

沈氏瞧着針線筐裏繡壞了的十幾條手絹,柳眉微蹙。

她從未見過女兒這般執拗,她知道女兒打小便是個極有主意的孩子,勸不動,只好坐下來,撩起袖子,指點女兒如何下針。

一豆燈火下,母女倆湊在一處,大的在教小的如何走針,小的櫻唇緊抿,小小藕手下針極其嚴肅。

到了八月十四日這天,下學後,玉珠特意支走了喜春,獨自等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架下。

喜春也有一個任務,就是去拖住楊七。

玉珠想,也許沒人的時候,桓颢能不那麽別扭。

紫藤花早已萎黃,一串串的果實垂挂着。

聽到腳步聲,玉珠回身,脆生生喊了一聲:“颢哥哥。”

小郎君個子又往上竄高了不少,仍是一身墨藍繡銀線獸紋圓領袍。

腳步一滞,卻沒有轉身。

小玉珠邁出了兩條小短腿,朝眼前那人走去。脖子上的金鎖發出清脆的鈴铛聲。

叮鈴鈴。

叮鈴鈴。

小郎君的外耳抽動了幾下。

淡雅的桂花香味飄入鼻尖,一抹緋紅的身影映入眼簾。

“颢哥哥,”玉珠轉到小郎君的身前,仰起脖子,清淩淩的杏眸看着他,抿唇一笑,露出一對溶溶梨渦,從荷包裏掏出自己繡的絹帕,塞到他手裏。“生辰喜樂。”

下意識地想推拒,桓颢濃眉微擰,“我不要。”

手帕落在地上,被風一吹,打着旋兒,飄走了。

玉珠:……

杏眼一擴,呆怔了一瞬。

小短腿卻早就跑了上去。

那是她繡了足足半個月的心血和結晶啊。他不能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葬送了罷。

看着那抹緋色的小團子越跑越遠,小郎君的眸光動了動:三妹妹為何這麽傻?

被拒絕了那麽多次,為何非要往他跟前湊?

他是不會改變初衷的。絕對。

細長的指節捏得發白,筆直的長腿跟了上去。

手帕越過院牆,飛到了桓項、桓預等人的面前。

桓預撿起來一看,嗤笑一聲:“繡得真難看!”

“這繡的什麽呀?”桓項搶過去,看了一眼,大笑起來,“……太陽嗎?星星和月亮?呵……”

“怎麽會有人繡這種紋樣?”桓珍珠擰眉,“若非繡工了得,這幾樣物事是最難繡出樣子來的。”

說話間,穿一身緋紅襦裙,頭上紮兩個揪,系大紅絲帶的小團子出現在了院門口。

“拿來!”小團子氣呼呼地伸出手,“這是我的東西。”

“三妹妹,”桓寶珠似是有些不解,輕笑一聲,門牙露出一道縫隙,“你為什麽要繡這個呀?你若是沒有花樣子,我那兒好看的花樣子多的是,随你挑。”

只有桓頌看懂了。

這上面的太陽、星星和月亮,都在指向一個人的名字,桓颢的颢字。

颢,日月之光明也。

今日是他的生辰。

但因為這一日也是桓颢的生母秦氏的祭日,桓颢一出生,便要為母親秦氏服喪三年,自然是沒人給他慶生。

後來他雖除了喪服,可依舊沒有人主動提及要給他過生日。

自然也沒人給他準備生辰禮物。

每年也就馮奶娘會給小主子下一碗長壽面。

“還我。”藕手依然伸着,眼神倔強。

“我偏不給!”桓項舉起手來,滿臉無賴地痞笑着,“你想要,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給你。”

“項弟,”桓頌走上前,欲去奪,“別鬧。快還給三妹妹。”

桓項不聽,躲開了,還往旁邊跑了幾步,引逗着玉珠去搶。

玉珠:……

看着桓項粗壯的胳膊和腿,桓玉珠眉頭輕蹙,不能硬搶,搶不過,也跑不過。

哇的一聲,小團子哭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兩只小胖手把眼睛揉得通紅。

桓項&随後趕來的桓颢:……???

作者有話說:

小團子:我要開始我的表演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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