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第30章 030

◎過中秋◎

030/木雲木夕

桓玉珠忐忑地問出那個她最關心的問題後, 得到了喜春肯定的回答。

“你确定楊七說桓颢在房裏待着?”待喜春走近,玉珠抓着喜春的胳膊,對着她深褐色的眸子, 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問楊七,二郎在不在家?楊七支支吾吾, 說不在家又能在哪兒?”喜春皺眉, “也是啊, 今兒是中秋節, 二郎不在家又能在哪兒呢?”

小主仆倆跑了一圈,也沒見着人,祠堂那邊說裏頭沒人, 又不讓進,大房這邊又都說桓颢在屋子裏待着, 哪也沒去。

桓玉珠總不能因為自己一個未經證實的夢去求老太太做主, 萬一鬧出來,發現只是一個烏龍, 那她以後說話不僅沒人信了,還會得罪大房。

庾夫人一早就警告過她,叫她不要與大房為敵,否則她和娘親就會受到懲罰。

寄人籬下, 處境本來就不好,再讓庾夫人打壓一下, 紫竹等人恐怕在府裏更是寸步難行。

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她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她一共夢到了桓颢三次,第一次是前世的桓颢娶了她的靈位, 然後拔劍自刎;第二次是夢到少年桓颢在溫泉割腕, 疑似甄夫人是兇手;最近這次是現在的桓颢, 穿一身墨藍錦袍,跪在陰森森的祠堂,命懸一線……

姑且不論前世的夢是不是真實的,也不論甄夫人未來是否會對桓颢下手,可昨晚這個夢,卻和現在的桓颢對上了,由不得她不深思。

若她只活了一世,那她自然不會這麽緊張一個噩夢。

可她重活了一世,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那麽夢境通靈,預知危險,也就不是什麽虛幻的事情了。

更何況,上次她夢到孫老四對母親行不軌之事,醒來後發現孫老四果然已經扔了肉骨頭和小魚幹進來,和夢境完全吻合。

Advertisement

越想越覺得桓颢此刻危在旦夕,眉頭緊蹙,腳步一頓,她轉了身,飛快地跑回大房的院子。

喜春一怔,忙在後面追過來,“等等我啊,姑娘。”

這回,玉珠來到二門,直接和門上的人說:“我爹讓我帶個話給大伯父,勞煩小哥通傳一聲。”

少頃,玉珠被引到了桓敞的外書房。

桓敞正在和清客們喝茶、對弈,聽見腳步聲響,執黑子的手一頓,撩起眼皮看過來,眼神裏有沉肅威嚴的光射過來。

“大伯父萬安。”小玉珠屈膝福禮,烏黑瑩亮的眸子掃了一眼屋內的其他幾位客人,眨了眨眼睛,“諸位相公萬安……父親知道我來找頌大哥哥請教學問,便讓侄女給大伯父帶句話,還請大伯父移步偏廳。”

小小的身軀,神恣卻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無端的叫人不敢輕視她。

清客們沖小玉珠微笑颔首。

內中有位清客對另一位清客道:“公府裏養出來的大家閨秀,這通身的氣派果然和別處閨閣女兒兩樣。”

另外一人搖着折扇附和道:“确實與衆不同。”

本來已經要脫口而出的“有什麽話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啊”,終究還是噎了回去,桓敞對清客們道了聲“失陪一下”,便起身,和玉珠說了一句:“随我來。”

大步走了出去。

玉珠沖衆人微微颔首,然後轉身,跟了出去。

*

偏廳內,桓敞背着手,立在一盆蘭花面前。

桓敞皺眉,暗自納罕,他自問和三弟平日裏并不親熱,見了面也不過寒暄幾句,他實在是不知道,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究竟有什麽重要的話,非要托個小丫頭來說?

聽到腳步聲響,桓敞尚未轉身便問:“你父親有什麽話要說?”

“大伯父容禀,”桓玉珠一怔,走上前,又福了一禮:“侄女來,是為了颢二哥。”

“他又怎麽了?”桓敞語氣不善地道。

“他借了我的私房錢,”桓玉珠又是一怔,似是沒有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她分明記得,上回在老太太房裏,甄夫人說大老爺還是很疼愛桓颢的。她眨了眨眼睛,靈機一動,便扯了個謊。“我今日要用錢,但我找不到他。大伯父能幫我叫他出來嗎?”

桓敞臉色更沉了。

什麽?他竟然去向三房一個姨娘生的女兒借錢?簡直是丢盡了他大房的臉面!

本來他還在為昨晚出手打狠了他感到懊惱,看來還是打輕了。

孽子!

“他不在房裏嗎?”語氣依舊冷沉,桓敞一怔,似是想到什麽,臉色一變,撩起袍擺,匆匆走了出去。

玉珠和喜春跟在桓敞後面一路小跑。

再次來到桓氏祠堂前,守門的小厮見了桓敞,慌忙行禮。

“開門。”桓敞沉聲。

小厮推開了大門,玉珠見裏面的門是關着的。等不及了,她提着裙擺,飛快地跑了進去。

兩個小厮想出聲制止,但見桓敞沒說什麽,也就讪讪地閉了嘴。

玉珠跑得腿軟,上氣不接下氣,可她顧不得自己,軟糯小手用力推開大殿的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裂縫,一道天光斜照進殿內,上面漂浮着無數的灰塵顆粒。

一道跪姿筆直的墨藍背影杵在烏央烏央的神主前,仿佛生了根,一動不動。

又圓又亮的眼珠子發直,眼眶發酸,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捏緊,小短腿在跨入門檻的時候,絆了一跤,差點跌倒。

“桓颢——”玉珠輕輕地喚了一聲,聲音哽在喉嚨,似是呓語,小短腿卻早已奔向前方那人。

“桓颢,”小玉珠跑到他跟前,看着他早已烏青的臉,還有他那雙一眨不眨的墨黑眼睛,小手撫上他的臉,觸手卻是一片灼熱,急急喚道:“颢哥哥,颢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雙手攙扶在他的腋下,小團子咬牙想把他扶起來,奈何此刻的桓颢,渾身早已凍僵了,如同一個七八十斤重的石雕,根本搬不動。

玉珠急得小臉都皺起來了,小巧的手指探到他的鼻尖,氣息微弱,幾近于無。

“大伯父,”桓玉珠方寸大亂,急得大喊,“你快來,颢哥哥不行了。”

*

當門被打開,看到桓颢還跪在神主前的那一刻,桓敞深沉銳利的眉眼一擴,他呆住了。似是想不通,那個打小便極有主見的小孽障,這次怎麽會這麽聽話,乖乖在祠堂跪一宿呢?

心裏一緊,臉色灰敗。

桓敞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個小丫頭一臉焦急地試圖喚醒跪着的兒子,竟産生了有如置身夢境的感覺。

當年,先夫人秦氏剛娶進門不久,他們夫妻二人一度也算琴瑟和鳴。

彼時,昔日同窗好友甄琮因貶官外放嶺南苦寒之地,不忍其唯一的妹妹跟過去受苦,倉促之下,便将妹妹許給他做妾。

甄氏知書識禮,長得又風流靈巧,他素來仰慕甄氏的風姿,便點頭答應了。

秦氏雖然不悅,卻也不能說什麽。

因甄氏出身官宦之家,比不得那些普通妾室,便以貴妾的身份納進了門。

甄氏溫柔小意 ,深得他的喜愛,和秦氏也情同姊妹,兩人常在一處,說說笑笑。後來,甄氏先有孕,生下了頌哥兒。

緊接着,秦氏也懷了颢哥兒。

秦氏懷孕之後,整個人的脾氣變得古怪、易怒,經常動不動就使小性子,哭鬧,逼得他無法,只好夜夜都宿在甄氏房裏。

如此一來,她們兩人之間便有了龃龉。

有一次,秦氏又無端發起瘋來,和甄氏大吵了一架,朝甄氏砸了一個花瓶,甄氏不小心失手推了秦氏一把,導致秦氏早産……

當然,這是個秘密,随着秦氏難産也長埋地下了。他不能讓甄氏在府裏擡不起頭來,更不能讓颢哥兒把甄氏當成仇人。

孩子一出生,便不足月,經常夜裏啼哭,擾得人睡不好。他有大半年都宿在外書房。

好容易不哭鬧了,卻又得了這個怪病。

老太爺顧惜桓家顏面,長房長孫不能是個廢物秧子,傳出去讓金陵的人笑話,便讓他扶正了甄氏,由頌哥兒承繼了長房長孫的名頭。

這個孩子仿佛是他的克星,那雙黑沉沉的眉眼,像極了他死去的母親秦氏,眉宇間總是充滿愁苦,不茍言笑。

他對這個孩子,未嘗沒有一絲愧疚心理,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怎麽樣?這些年給他治病吃藥,白花花的銀子花出去多少,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誰知道他越長大,性子越是固執難馴,他也不過是望子成龍心切啊,一時情緒上頭,下手重了些,他就這般以命相抵的架勢來威脅,竟然在這陰寒冰涼的祠堂裏跪了整整一宿也不肯來向他服個軟,認個錯!

小女娃尖銳的哭喊聲再次傳來,桓敞如夢初醒,腳步虛浮,袍袖鼓滿了風,他趕至兒子身旁,雙手用力把人拽起來,背在背上,走了出去。

*

背着僵硬的兒子的身軀,桓敞紅了眼眶,眼睛裏漫出一層霧氣,看不清腳下的路。

桓玉珠雖然着急,擔心,害怕,可她卻更怕桓敞一不小心再把桓颢摔死了。

“大伯父,”玉珠抓住桓敞的胳膊,指着其中一個稍微精壯一些的小厮道:“讓他來背颢哥哥罷。關心則亂,大伯父要是不小心再把颢哥哥摔了,豈不更加心疼?”

那小厮眼神驚慌,連連點頭,“大老爺,讓小的來背二郎罷。”

桓敞腳步發虛,他自己也知道,愣了愣神,還是把兒子交到了小厮的背上。

一行人護送桓颢回到了大房的院子。

途徑二門時,桓敞打發了一個小厮去請大夫。

來到桓颢的房間,玉珠剛想說門從裏面反鎖了,就見小厮一腳踢開了門。

玉珠一怔:這是怎麽回事?她推過這扇門,分明鎖着的。怎麽這會子又是開着的了?

小厮把人放到床上,連忙退下。他可不想被大老爺盯上,再治他的罪。

屋裏只剩下桓敞、桓颢父子,以及玉珠和喜春主仆。

桓颢渾身僵硬,發着高熱,臉色青紫,嘴唇發白,奄奄一息;桓敞沉默寡言,坐在床邊,眼神發直。

桓玉珠眨了眨眼睛,湊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桓颢的手,給他揉搓。

揉到胳膊上方,看見桓颢的墨藍圓領錦袍的領口掙開了,雪白緞面中衣上染了一抹可疑的血跡。

桓玉珠瞳仁一擴,似是才明白:他昨晚還挨打了!

能打他,還罰他去跪祠堂的人,不言而喻,是旁邊這個沉默的男人。

桓玉珠忽然就很生氣,捏桓颢的力道都不自覺加大了幾分。

她不想和桓敞待在一起,可又不能明說,畢竟這裏是大房的院子,于是她便故意伸長了胳膊,去揉搓桓颢的膝蓋。

姿勢十分不便,很費腰,她咬牙堅持,吭哧吭哧給桓颢揉搓着膝關節。

“你坐這邊罷。”桓敞回過神來,直起身,把右邊的位置終于騰了出來。

桓玉珠沒有客氣,坐到桓敞的位置,幹脆蹬掉了繡花鞋,跪坐在床尾,雙手用力給桓颢揉搓膝關節。

桓敞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馮奶娘帶着兩個丫鬟進來了。

馮奶娘一看床上躺着的小少爺,眼圈頓時就紅了,她朝床上的小姑娘道:“三姑娘快下來歇歇罷。讓奴才來。奴才手勁兒大。”

桓玉珠早就手酸了,聞言,立即穿了鞋子下床來。

馮奶娘又讓丫鬟去打一壺滾燙的熱水來。

丫鬟領命去了。

看着馮奶娘熟練地給桓颢疏通全身氣血,桓玉珠忍不住小聲問道:“馮媽媽,大老爺昨晚為什麽要打颢哥哥呀?昨天可是他生辰呀。”

馮奶娘一怔,不知道玉珠在詐她,搖搖頭,“奴婢也不知到底是因何事,二郎遭了這頓打。三姑娘,你先回去罷,奴婢自會好生照顧二郎身上的傷。”

玉珠捏緊拳頭,小臉一沉:大老爺果然動手打了他。

說話間,桓敞領着大夫快步走來,玉珠忙讓到一旁。

衆人都讓開,讓大夫診脈,大夫神色沉重,一邊診脈,一邊摸着胡須搖頭。

看得玉珠心裏不斷往下沉,他會死嗎?

大夫診完脈,桓敞便引着他到外書房去了。很顯然,不想讓其他人聽到桓颢的病情。

此時,已是未時初刻。

馮奶娘要給桓颢換衣裳,請玉珠暫且避讓一下。

趕巧沈氏打發紫竹來尋玉珠,“好姑娘,你怎麽在這兒?叫我好找。姨奶奶打發我來叫你回去歇晌了。”

玉珠雖不放心桓颢,可她在這裏待着,也于事無補,況且她看大老爺對桓颢還是有幾分父子親情的,又有馮奶娘在,不至于放着他不管,便和紫竹一起回去了。

*

回去的路上,紫竹悄悄問喜春,“颢二郎怎麽了?又發病了嗎?”

喜春一臉沉靜,她看到二郎那樣,心裏頭堵得慌。

“對。”喜春點點頭,咬唇道。“要不是姑娘找到了他,現在還沒人發現他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呢。哼,楊七居然騙我,說二郎好好兒地在房裏待着,着實可惡,得虧咱們姑娘機靈,去找大老爺,這才在祠堂發現了他……”

“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啊。”紫竹柳眉蹙起,“楊七是二郎的貼身小厮,他沒道理說謊啊,除非是主子有令,他不敢說實話。”

聯想到看守祠堂的小厮的态度,桓颢房間那扇被故意鎖起來僞裝成屋內有人的門,還有楊七的僞證,桓玉珠不得不懷疑背後都是有人指使,想借此機會,将桓颢悄無聲息地除掉,最後卻推到他發病致死上頭。

此次,若非她堅持,闖入桓敞的書房,再多耽擱半日,桓颢怕是早已沒命了。

這個人,不是大老爺,便是大太太。

眼下看起來,還是甄夫人的嫌疑更大。

到時候,甄夫人再命心腹悄悄把人送回房間,僞裝成他發病致死,誰能懷疑到她的頭上?縱使懷疑,也找不出一絲她直接加害桓颢的證據。

桓玉珠氣呼呼地回到了西院。

中午在床上翻烙餅似的,一刻也沒睡着。

她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桓颢那個跪在祠堂神主前孤零零的背影,他昨日生辰,卻挨了一頓毒打,還在祠堂那麽陰森森的地方獨自跪了那麽久,直到發病,都沒人察覺。

甄夫人在背後弄鬼,想治死桓颢,大老爺又對他漠不關心,竟連兒子昨晚回沒回房都不清楚,便和清客相公們喝茶下棋取樂耍子。

楊七和馮奶娘顯然知道昨晚的事情,卻因為懼怕甄夫人的手段,選擇緘默不言,甚至為虎作伥。

沒有人真的關心他的死活。

她終于明白了,他為何要拒人于千裏之外了。因為所有人都嫌棄他,憎惡他,包括他的父親和兄弟。

沒有人真的喜歡他,接納他。

他的繼母甚至還在暗地裏使壞,想讓他去死,可見平時對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午睡醒來,用了晚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尚能看清人影,沈氏和玉珠早已梳妝打扮好,等着開宴。

可玉珠心緒不寧,坐立難安,就連抱着雪團,都不能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母親拘着她,不讓她到處亂跑。

下午,她打發喜春去大房問了兩次,都說桓颢還沒醒。又聽楊七說,桓颢不好了,若是熬不過今晚,就得給他準備後事了。

沒過一會兒,玉珠又打算叫喜春去上房打探消息,可她剛開口,母親便止住了她:“囡囡,娘知道你着急,擔心二郎的安危。可你要明白,生死有命,二郎若挺不過這一關,那也是他的命。你還得好好活着,你不要亂了陣腳,失了分寸,知道嗎?”

沈氏說着,也紅了眼眶。二郎這孩子命苦,長得那樣芝蘭玉樹,偏偏得了這樣一個治不好的怪病,真是令人惋惜啊。

玉珠呆呆地嗯了一聲,随後放下雪團,淨了手,拈起三根香,又去桓颢的長生牌位前拜了拜。

香爐裏插滿了尚未燃盡的香,這已是她今日第十回 焚香祝禱了。

沈氏見了,不禁失笑,悄然走上前。

只聽桓玉珠低低地祝禱:“求佛祖庇佑桓颢。我願意将我的福氣分一半給他,若是壽數可以分,我也可以借給他十年。求各方神佛庇佑他,度過這一劫,信女願意茹素一個月。”

許是小時候餓得太狠了,此時,正在長身體的桓玉珠非常愛吃肉,頓頓都離不了肉,讓她咬牙堅持吃素一個月尚可,再多,她恐怕寧願折壽也辦不到了。

玉珠剛把香插進香爐,便聽得紫竹進來道:“姨奶奶,太太叫姨奶奶和姑娘去赴宴呢。”

*

收拾一下,玉珠跟着庾夫人等人,一起前往宴會樓。

這是一棟二層的樓閣,取名長甘樓。

二樓上有一片寬闊的露臺,正适合登高望月。

皓月當空照,一縷清風徐徐吹來,真真的天空地淨,無端令人心曠神怡。

一共擺了兩張大圓桌,用一架大圍屏隔作兩間。

桓母坐主位,桓敞、桓敦分坐在左、右下首,桓頌、桓項依次挨着桓敞坐下,桓預挨着桓敦坐下。

位子還很空,桓母便命幾個姑娘也一起過來坐了。

玉珠便跟着珍珠、寶珠從圍屏後面女眷坐的那桌出來,依次在桓預的下首坐了。

按照往年的傳統,第一個節目必是擊鼓傳花。

有一個媳婦在圍屏後頭擊鼓,桓母将一支桂花傳遞給下首的人,鼓聲停的時候,桂花在誰手裏,誰就喝一杯酒,還要罰說一個笑話。

第一圈下來,桂花落在桓母手中,桓母便喝了一杯,想了想,說了一個笑話:……

衆人都笑了,陪飲一杯。

第二次落到桓敞手裏,他喝了一杯酒,也說了一個笑話:……

玉珠聽他說着笑話,卻怔怔地出了神。

今晚桓府所有的人都聚在這長甘樓宴飲賞月,只有桓颢一人生死未蔔,卻無人問津。

桓颢作為大房的嫡子,即使是嫡次子,那也不該淪落至此,在象征團圓的中秋家宴上,獨獨少了他這個在家的人,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他,仿佛他不在一般。

不該是這樣。

桓敞說完笑話,游戲還在繼續,玉珠找不到可以開口的間隙,然而這一輪,桂花卻落在了玉珠的手上。

桓頌見她呆呆怔怔的,便道:“三妹妹年紀尚小,怕是不會講笑話,不如我替三妹妹講一個罷。”

玉珠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紅了臉,小聲道:“不,我要自己講一個。”

聲音雖然不大,但口齒卻很清晰,衆人都聽到了,桓母很是喜歡,便命她講來。

“有一個老農,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叫銀元,老二叫傻氣,老三叫笑話。有一天,三個兒子上山砍柴回來,老農就問老婆子,他們砍了多少柴回來?老婆子如實答道,老頭子,銀元一點也沒有,傻氣有一點,笑話倒是有一擔。”*

小玉珠清了清嗓子,故意變聲,學老農和老婆子的聲音,一問一答,說完,大家默了一瞬,随後都哈哈大笑起來。

桓母對衆人笑道:“三丫頭真是個伶俐的孩子!”

桓敦也覺臉上有光,一雙桃花眼定定地看了女兒兩眼。

珍珠臉上發熱,心裏憋悶,她也想到這個笑話了,偏被她搶先講了。

“祖母許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麽呀?”桓母慈愛地望着玉珠笑道。

小玉珠起身,對着桓母福了一禮,脆生生道:“祖母,孫女想要颢哥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以後能和咱們一起賞月、慶中秋。”

此語一出,桓母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似是才想起來,偏頭問了桓敞一句:“今兒颢哥兒怎麽沒來?”

桓敞神色一緊,忙起身揖道:“回母親,颢兒他……發病了。”

更多的兇險,他只字未提。

中秋佳節,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只會惹得桓母不喜。

桓母臉色越發沉了下去,打發人送幾樣月餅、果子去大房給二郎,權當他也和大家一起慶賀中秋之意。

桓敞趕緊替桓颢謝了恩,仍又坐下。

這個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被揭過去,宴飲繼續,中途還對着月亮焚香禮拜了一回,後面又有絲竹之聲作為陪襯,一直鬧到三更才結束。

玉珠趁亂,帶着喜春溜去大房見桓颢。

宴會結束時,沈氏到處找了一回,沒找見,便命紫竹去大房尋她。

*

大房的院子靜悄悄的,月亮照進中庭,大地白茫茫的,似是染了一層霜。

丫鬟婆子都不在院裏,都跟去長甘樓那邊伺候了,小厮也有家去團圓的,也有偷摸喝酒賭錢的。

玉珠徑直走到桓颢的房間,見他還躺在床上,慘淡的燭光映照下,他稚嫩的臉龐顯得蒼白,籠罩着一層不祥的青灰色。

玉珠看了一眼那兩碟擺在他床頭的月餅和果子,不由得眼眶一紅,坐到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喚道:“颢哥哥,中秋喜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二郎!”楊七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他聽到動靜聲響,以為是二郎醒來了,誰知是三姑娘來看他。

臉上的神色一黯,楊七向玉珠行了一禮:“三姑娘。”

玉珠淡淡地掃他一眼,質問他的話幾次欲脫口而出,到嘴邊最後卻成了:“颢哥哥吃藥了嗎?”

“喂不進去。”楊七搖搖頭,臉色灰敗,“二郎每次發病,藥都不好喂,這次是完全喂不進去……”

“還有熬好的藥嗎?”桓玉珠一怔,随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端過來,我試試。”

“有。”楊七眼睛裏重新燃起希望,轉身出去,端藥過來。

桓玉珠伸手摸了摸藥碗,還有些燙,便放在床頭,“先涼一涼。”

“你們都出去罷。”玉珠道,“有事我叫你們。”

喜春和楊七依言退了出去。

軟糯小手握住床上小郎君的手,桓玉珠眨了眨漆黑濃密的眼睫毛,清了清嗓子,咬着唇珠道:“颢哥哥,我有話對你說……”

作者有話說:

*笑話取自網絡資料,微調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