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第31章 031
◎“早、登、極、樂!”◎
031/木雲木夕
月光如霜, 透過支摘窗照到地上。
滿屋子藥味兒,蠟燭燒到只剩一截屁股,燭淚翻湧。
一身妝花緞襦裙的小團子, 捧着床上一個僵死之人的手,用氣呵了呵, 想讓他僵硬的手軟和一些。
“颢哥哥, 你得好好活着, 才能讓那些傷害你的人後悔呀。”
“颢哥哥, 看着那些曾經傷害你的人後悔,是一種很爽快的感覺,你這麽善良, 一定沒有嘗過,對不對?”
“颢哥哥, 喝了這碗藥, 你就能好起來,去打壞人啦。”
小團子端着藥碗攪拌黑黢黢的藥汁, 絮絮叨叨地說,并沒有注意到床上那人的外耳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她往前湊了湊,舉着一勺子藥,卻無從下手。
軟糯小手試圖掰開小郎君緊閉的牙關, 無奈辦不到,只好把勺子放回藥碗, 雙手捧着那人的下巴,給他做按摩。
一張白皙如玉、略微泛青的臉,被小團子從下巴颔兩側使勁兒揉搓, 嘴巴被她用手撐開了幾次, 但手一松, 就立馬阖上了。
“颢哥哥,”小玉珠的手撫了撫小郎君滾燙的額頭,“你張張嘴,好不好?我手酸啦,嗚嗚嗚……”
“颢哥哥,我不想讓你死,你別死行不行啊?嗚嗚嗚……”
玉珠雖有前世的記憶,可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娃,身體的狀态限制了她的很多情感狀态,她雖然嘴上說着鼓勵桓颢的話,可心裏卻一點一點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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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情他,也感激他,她死過一次,知道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是真的怕他會就此死去。
“颢哥哥,我想讓你長命百歲地活着,你吃藥嘛,好不好?”她哭得有了鼻音。
在生死邊緣徘徊了許久的桓颢,原本只想清清靜靜地死去。
誰知這個小團子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又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住,耳根子實在清靜不下來,有些惱怒。
這一惱怒,便從那個将死未死之境拉了回來。
一心求死的桓颢:……
就很氣。
他倏地睜開眼睛,墨黑的眸光裏怒火燃燒,似是要把人生吞了。
尋常人看了,一定會被吓一大跳:詐屍了!
可哭得眼淚鼻涕婆娑的小團子卻是一怔,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甕聲甕氣道:“颢哥哥,你醒啦?”
哭得紅紅的眼圈裏盈滿笑意,唇角的梨渦漾起來,恍若粼粼的湖光沁人心脾。
桓颢:……
墨黑瞳仁裏翻湧的滔天怒意竟悄悄平息了下去。
小玉珠忙把楊七喚了進來,張羅着給桓颢喂藥。
楊七進來一看,眼圈頓時又紅了,揉着眼睛道:“二郎醒啦!”
玉珠、楊七和喜春三個人一起給桓颢喂藥。
“楊七,你抱着颢哥哥,”玉珠指揮楊七,又命喜春去捏開桓颢的嘴,“你力氣小點兒,別捏疼了哥哥。”
楊七從沒碰過桓颢的一根手指頭,讓他去抱他,他有點扭捏,口中喃喃:“二郎醒來後,若是知道了,定會罵我。二郎不喜別人碰他的,除了馮媽媽。”
玉珠一怔,那她不是碰了嗎?還碰得很徹底?
“馮媽媽人呢?”玉珠蹙眉道。
“小姐的奶娘生了病,回家去了,大太太讓馮媽媽去照顧小姐幾日,還吩咐馮媽媽不得到這頭來,怕把病氣過給了小姐。”楊七愁眉苦臉,捏着衣袖道:“原本小的也不是在房裏伺候的人,可今晚中秋節,二郎房裏一個伺候的都沒有,我不放心,這才偷偷進來看的。”
小團子氣得兩眼發直,這個甄夫人擺明了就是想讓桓颢自生自滅。
然而轉眸看向桓颢的時候,杏眸裏又是一派波光潋滟,柔和得緊,笑得燦若桃李:“好哥哥,你忍着點兒啊,若實在難受,哥哥你就閉上眼睛,可好?”
桓颢半垂了眸子,沒再看她:哼,這只小團子當他是個三歲小兒嗎?
死馬當活馬醫,三個人分工明确,抱的抱,捏的捏,喂的喂。
許是因為人活過來了,雖然身子仍僵硬不能動彈,但細致點喂藥,還是能喂進去不少。
剛喂完最後一口藥,院子裏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
玉珠忙把藥碗放下,穿上鞋,整理好衣裙,帶着喜春匆匆出去。
楊七忙給公子擦淨了嘴巴,又給他掖了掖被子,放下紗帳,把藥碗端了出去。
*
迎面與桓敞、甄夫人等一大群丫鬟和仆婦們在抄手游廊上遇上。
甄夫人見她,眼裏閃過一抹詫異,臉色陰沉。
桓敞眼裏也露出些微驚詫。
桓頌微微含笑。
“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玉珠走上前,屈膝行禮。
桓敞點點頭,“三丫頭,你有心了。二郎的病怕是……”說着,臉色黑沉,言外之意,任誰都能體會得到。
“颢哥哥醒啦!”玉珠假裝聽不懂桓敞的話,拍着手掌,喜笑顏開道。
她看着甄夫人的神色,很是擔心她會放任桓颢自生自滅,把他的死做成定局。
果然,桓敞一怔,“什麽?他醒了?”說着,大步往桓颢的房間走去。
甄夫人的眼神明顯很失望,更是閃過一抹驚恐之色,也沒有搭理玉珠,徑自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桓頌眼神尋常,看不出有多高興,也看不出有多失望,他和玉珠彼此見過,便分開了。
*
自此,桓玉珠又恢複了上午去學塾上課,下午去壽安堂學規矩禮儀、世家小姐那一套的學問,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都沒有時間去大房看桓颢。
她曾打發喜春去大房問過幾次,但門上的人都以“大太太有吩咐,二郎養病期間,禁止無關人員前去打擾”為由,把喜春攔在了門外。
沈氏也拘着她,不讓她到處亂跑。
她曾在學堂私下裏問過桓頌,桓頌只說二郎還在靜養,尚未完全恢複,再問,他便不肯多說了。
這一次,桓颢病的時間特別長,一直病到了十一月中旬,才開始下地活動。
卻說這天一大早,桓國公府便收到了吳王府的請帖。帖子上說三日後是吳王世子謝彥宰的十周歲生辰宴,想邀請阖府上下所有已經上學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去王府赴宴,給世子慶賀生辰。
玉珠聽到庾夫人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拒絕的。
謝彥宰那個狗東西!
還要她去給他賀生辰?!
呸,他好大的臉面呀!
她不去!
玉珠雖然不想去,可有人卻十分想去得緊。
東院的桓珍珠和桓預姐弟倆因母舅的喪期未滿,不能出門公然參加宴飲活動,因此,桓珍珠對三房唯一能去的玉珠很是嫉妒。
回到東院,桓珍珠還鬧了一場脾氣,秦姨娘拿她沒法子,只能任由她哭鬧了一場,砸碎了一個珍貴的汝窯梅瓶。
這話傳到庾夫人耳朵裏,庾夫人便越發看不上東院的秦姨娘了,反而對西院的沈姨娘多了兩分和顏悅色。
因為玉珠雖然不願去,卻也沒有公然表現出來,落在庾夫人眼裏,這個孩子老成持重,既不因為要去吳王府赴宴而沾沾自喜,舉止輕浮,也沒有因為不喜歡去而表示異議。
總之,她對玉珠這個孩子的表現實在是打從心眼裏滿意。
庾夫人一高興,便順手賞了西院半匹蔥綠色柿蒂紋缂絲,秦姨娘知道後,更是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因為秦姨娘一直都想要做一件缂絲褙子,可缂絲實在難得,又死貴,坊間便有“一寸缂絲一寸金”的說法,她每月的月銀還不夠使的呢,哪裏舍得花錢去買這麽貴的缂絲呀。
沒想到新來的沈姨娘居然就得了太太的賞賜,這讓她心裏很不服氣。
憑什麽?
她來府裏這麽久了,又生了一雙兒女,對庾夫人也是恭敬有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怎麽好東西全都沒有她東院的份兒,反而全落到西院母女頭上去了?
而且自從她居喪以來,桓敦已經許久都不曾踏入她的院子了,她親自做了他愛吃的點心送到外書房去,也未見他打發人來道聲謝,可真是讓她寒心。
卻說玉珠雖然不願意去,可她觀庾夫人一副喜氣盈腮的模樣,便知若沒有恰當的理由,貿然提出不去,她定要不喜,還會責罵她不識擡舉。
她不想被庾夫人罵。
因為被庾夫人罵,則意味着府裏其他的下人也會看人下菜碟,苛待她們西院。
為了慶賀桓颢身子康複,給神明還願,她已經咬牙吃了一個月的素了,可不能再承受被動吃素的痛苦了。
況且,喜春那丫頭也最愛吃肉了,她不能連累她也吃不上肉。
她也不願為了謝彥宰那狗東西把自己搞生病,因為生病了很難受,喝藥更難受,她可不想為了一個狗東西折騰自己。
于是,她只能答應去。
要是萬一她有機會趁亂對謝彥宰那狗東西下黑手,她也絕不會手軟。
*
給世子謝彥宰的生辰禮物,是庾夫人親自準備的,畢竟桓玉珠代表的是三房的臉面,可不能叫人家說她庾夫人的壞話。
庾夫人不放心,特地派了鳶兒跟着玉珠一起去吳王府赴宴。
喜春很想去,玉珠便回明了庾夫人,也帶着一起去了。
桓玉珠和桓寶珠共乘一輛馬車,桓頌和桓項共乘一輛馬車,桓颢單獨一輛馬車,馬車是謝夫人安排的。
桓寶珠因為能到吳王府去赴宴,一路上都歡欣雀躍,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桓玉珠不過随意敷衍她幾句而已。
中間那輛馬車內,桓項有些不解道:“頌大哥哥,大伯父怎麽不攔着桓颢去赴宴啊?萬一他若是在宴席中發病,那可怎麽辦?咱們桓國公府的顏面怕是要掃地了。”
桓頌抿唇,眉宇間亦有幾分憂色。
前幾日,二太太特意拿着吳王府的請帖,來他們大房詢問父親的意見,讓不讓二郎參加此次的宴會,很明顯,二太太不希望二郎一起去,怕給桓府招黑。
他本以為父親會同意不讓二郎去,可父親卻說,二郎也是桓家的子孫,為何去不得?難道因為他得了怪病,就要一輩子都躲起來不見人才行嗎?
二郎性子孤僻,更該出去多見人,心境開闊了,病自然就好了。好多人都在傳,說二郎的病,是中了邪,還說他是個怪物,這對咱們府上的名聲更加不好。讓他出去轉一圈,別人見他生得體體面面,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大哥說得甚是有理。”謝夫人顯然是欲言又止,“可萬一若二郎在宴會上發病,那可如何是好?”
“若果真運氣如此差,也不過是印證了外面那些流言罷了。我作為二郎的父親,理應為孩子承擔一部分的責任和壓力。”桓敞如此道。
謝夫人走後,母親卻和父親大吵了一架,父親還搬到外書房去睡了,這是這麽多年以來,桓頌第一次看到母親和父親紅了臉,并且誰也不肯服軟。
聽到桓項問他怎麽了時,桓頌才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搖搖頭道:“只能希望二郎今日好好的,不發病罷。”
桓項撇撇嘴,皺起了眉頭。
馬車搖搖晃晃,半個時辰後停在了吳王府的大門口。
門口已經有不少馬車停在那兒了,金陵四大家族全都來人了。
盛裝打扮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們陸陸續續下了馬車,在王府管事的帶領下,紛紛去了宴會大廳。
桓玉珠跳下馬車,吳王府的五間獸頭大朱門映入眼簾,中間三扇門都關着,只開了左右最外側的兩扇門。
綠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雕梁畫棟,氣勢恢宏,一如前世她所熟悉的那樣。
桓玉珠的心情并沒有預想中的平靜,她的心裏悶悶的,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心髒。
前世她的命結果在這兒,這一世她竟然重踏故地,還是為了給仇人之子慶賀十歲生辰?!
當真是可笑至極。
唇角延出一抹冷笑。
桓寶珠見了,十分納罕,“玉丫頭,你怎麽了?”
桓玉珠搖搖頭,沒有作答。
她扭身,去看桓颢來了沒有。
桓頌和桓項走近,玉珠沖他們笑了笑,打了招呼。
桓項并不買賬,冷哼一聲,叫上自己的妹妹桓寶珠,從玉珠的身邊走了。
他近來時常找桓玉珠的麻煩,可桓玉珠不怕他,在學堂和他幹過架,受了傷,也沒回去找沈姨娘告過狀。這讓桓項更加有恃無恐。
桓頌看了一眼玉珠,知道她在等誰,也擡腿走了。
但她等了很久,也不見桓颢的身影,可桓府分明來了三輛馬車啊!
她不信,她要自己去馬車上看一眼。
“三姑娘,咱們該進去了。”鳶兒走上前,提醒道。
“鳶兒姐姐,你去幫我看看,颢哥哥來了沒有?”玉珠道。
鳶兒默了一瞬,随後領命去了。
鳶兒沒走出幾步遠,玉珠便見到一個墨藍身影從最後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看起來比之前又長高了些,也瘦了好些。
*
桓颢故意在馬車上多待了一會兒才下去,就是為了自己一個人,他不想強行擠到他們中間去,因為他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
卻沒有料到,一身桃紅色襦裙的小團子竟然還在等他。
原本肆意的腳步一滞。
他半垂了眸子,只裝作看不到她,徑直朝王府右側大門走去。
“颢哥哥!”他聽到小團子甜甜地喚他,心口一滞,面上卻不顯,裝作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她應該會知難而退了罷。
就連同父所生的兄弟都嫌棄他,她一個三房的小娘子,跟他這個廢物秧子走得太近,對她沒好處,只會招致那些人排擠她而已。
前些日子,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想通了許多事情。
既然閻羅王不肯收他,他便如小團子所願,要過得比所有人都好,讓那些曾經欺侮過他、蔑視過他、糟踐過他的人後悔。
譬如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父親服軟。畢竟,在大房,若沒有父親的庇護,他恐怕遲早都會死在甄氏的手裏。
第二件事,早日考取功名,自立門戶,脫離桓家。
吳王是金陵最有權勢的人,他來赴宴,提前結識一下吳王的兒子們,好為将來的官途鋪路,未為不可。
所以他向父親求情,希望能來參加這個宴會,結識更多同齡人,開闊眼界。父親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答應了。
至于甄氏和父親吵架,那不是他該操心的問題。他委曲求全,忍了那麽多年,甄氏并沒有因此而對他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心。
她想要他的命。
腦海裏飛快地翻湧着思緒,耳朵卻不受控制地朝小團子那邊探了探。
他聽到鳶兒勸她進去,“二郎就是那樣的性子,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墨黑的眸子望向前方,小郎君提起袍擺,擡腳上了階梯,身姿筆直如崖上孤松,步履沉穩。
玉珠收回視線,“走罷。”
只要他沒事便好了,玉珠心想。
*
玉珠跟随着王府丫鬟的指引,繞過了重重的亭臺樓閣,終于來到了熟悉的宴會廳。
喜春捧着庾夫人為玉珠準備好的賀禮。
進入宴會廳,右手邊有一張長條案,上面堆疊了如山的禮品盒,旁邊坐着一個負責記錄禮品的書童。
玉珠命喜春把禮品盒送過去,然後報上了自己的名號:“桓府三小姐桓三娘。”
她特意地沒留自己的名字。
因為讨厭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狗世子謝彥宰的生日禮品登記簿上。
前世,吳王府但凡有大的宴飲活動,都會安排在這個宴會廳。
此次世子謝彥宰十歲生辰宴,除了邀請四大家族的子侄外,還邀請了在金陵出任五品以上的官員的子侄,規模也算是十分盛大了。
宴會大廳中間擺了一架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将小郎君和小娘子分隔開來。
跟來的下人也安排了席面,玉珠讓鳶兒和喜春去吃酒看戲,她這邊不用伺候。
桓玉珠只想低調行事,不想引起謝彥宰這家人的注意,因此只在角落裏默默地吃着精致的點心,觀察別人。
她在人群中認出了前世的小姑子謝春嬌,小姑娘比她高半個頭,鼻梁旁邊有一顆美人痣,一身淡紫折枝梅花紋樣緞面褙子,淺水紅百褶裙,正與三個小娘子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論衣裳和首飾,臉上挂着天真的笑意。
另外三個小娘子,似乎也有些眼熟,桓玉珠仔細回憶、比對了一番,恍然大悟,這三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世的老相識。
左邊穿白底小紅花褙子,生得明豔動人的小姑娘,是王府二爺謝彥琅未來的正妻王姝柔。
中間着鵝黃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生一張鵝蛋臉面的小姐,是三爺謝彥樓未來的夫人庾千桐。
而右邊穿一身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長得柔美婉約的小娘子,則是世子謝彥宰的姨表妹溫夢雲。
原來她們這麽早就認識了,都是手帕交啊。
難怪她嫁到王府以後,王姝柔和庾千桐兩位妯娌,從來都是一致對外,一點兒也不待見她。幹什麽都不帶上她,平日裏也總是一唱一和拿她作伐子取笑。
小姑子謝春嬌一開始也總針對她,說她不如溫夢雲,讓她不要癡心妄想世子哥哥會喜歡上她,最後還是因為她送了謝春嬌好多貴重的金銀首飾,才逐漸拉攏了她。
溫夢雲就更不要提了,每回見了她,眼睛利得像刀子,總要狠狠剜她一眼才罷休。
那時她自覺理虧,攪黃了人家和世子兩個青梅竹馬的情分,心裏總是惶恐不安,從來不曾當面和她對質過。
桓玉珠撇了撇嘴,前世她什麽都不知道,真情實感地讨好了她們五年,卑微隐忍了她們五年,以為真心自能換得真心,嗐,到底還是年幼無知想得太簡單了。
咦,她們四個扒在屏風後面,似乎在偷看某個人,還在抿唇竊笑?
順着她們的視線望過去,桓玉珠發現她們在議論的人原來是桓颢。
心裏咯噔一聲,有種不祥的預感。
原本還想将自己藏起來的小團子,小短腿不自覺往人群中央擠了擠。她豎着耳朵,想聽清楚她們到底在編排些什麽。
只聽謝春嬌指着桓颢紅着臉笑道:“你們不覺得那個人長得真的很好看嗎?比我的三個哥哥都要好看。”
王姝柔撲哧一笑:“他呀,他可是個病秧子……我娘說了,他從小捧着藥罐子長大的,生得再好看,也不過是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我娘還叫我不要和他玩呢。”
“你認識他?”謝春嬌忙問。
“桓國公府的老太君是我的姑祖母呀,我經常去那府上做客的,怎麽不認得?論禮,我還要叫他一聲表哥呢!”王姝柔道。
溫夢雲笑道:“光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還是世子哥哥溫柔儒雅,又懂女孩子的心。”
庾千桐又插道:“哎呀,你們好不知羞,說這個幹嘛?”
說着嬉鬧起來,誰知王姝柔往後退,竟撞到了一旁偷聽的桓玉珠。
桓玉珠手上的桂花糕蹭了一大塊到王姝柔的白底小紅花褙子上。
其他小娘子見撞着王姝柔了,忙四散躲開,生怕被牽連,都竊竊私語,看着王姝柔和玉珠。
這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
桓玉珠眨了眨眼睛,連忙致歉,掏出自己的手帕給王姝柔擦拭。
“對不起,姐姐。”玉珠羞得滿臉通紅,輕顫着鴉羽般的眼睫毛,“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死人嗎?”王姝柔看她一眼,臉色微沉,氣惱道:“看到我過來,不會躲開嗎?我後面沒長眼睛,難道你眼睛長後腦勺去啦?我這剛換的新衣裳,就被你弄髒了,你賠我新衣裳!”
玉珠一噎,想怼回去,但又擔心把事情鬧大,引來狗世子謝彥宰,便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心中的火氣。
“這是哪家府上的千金?”溫夢雲走過來,看了一眼玉珠脖子上挂着的金鎖,“怎麽這麽不懂規矩?才剛我看見她在偷聽咱們說話呢。”
“哦,她呀!”庾千桐擠進來,拿起玉珠脖子上的金鎖看了幾眼,“她是桓國公府三房沈姨娘的女兒,才進府沒多久的。”
“哦,你們認識呀?”謝春嬌道。
“沒見過。”庾千桐搖搖頭,笑道:“前兒我随母親去公府上看望姑母,姑母說西院新來了一位沈姨娘,她把這把長命金鎖給了沈姨娘的女兒。因這把金鎖是小表弟滿月時,當鋪的掌櫃獻上來的賀禮,式樣很特別,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所以記得。”
玉珠見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扒了個底掉,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抿唇一笑,朝她們四個人福了一禮:“見過諸位姐姐。方才,我見諸位好看的姐姐都在議論我家哥哥,便有些好奇,想聽聽看你們在說我家哥哥什麽好話。”
一雙晶瑩水潤的眸子,一身桃紅色,嬌俏可愛,說出來的話也很直白,俨然是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小團子。
王姝柔臉色有些不好看,因為她方才說了桓颢的壞話。
謝春嬌倒是很喜歡:“那你聽到我們說什麽了呀?”
“姐姐說我家哥哥長得好看。”小玉珠一臉驕傲,漾出一對好看的梨渦。
“嗯。”謝春嬌咬着唇笑道:“你能幫姐姐保密嗎?”
“嗯。”玉珠笑着點點頭。
*
既然大家都是親戚,王姝柔自然也就不好再繼續追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随後宴會開始,謝春嬌拉着玉珠坐在一桌,玉珠也沒有太推辭。
謝春嬌很自覺地擔起了介紹衆人給玉珠認識的任務,問了玉珠的名字。
玉珠答了。
“她叫王姝柔。”謝春嬌指着一旁仍在不遺餘力地用帕子擦拭衣裳的小娘子,悄聲笑道:“她性子急,說話直,沒有壞心的。”
因為衣裳是白底,白色的桂花糕屑粘在上面并不明顯。
可王姝柔臉色陰沉,垮着一張臉,看也不看玉珠一眼。
“嗯。”玉珠瞥她一眼,抿唇一笑。
“這位是庾千桐……”謝春嬌指了指正在咬耳朵的兩位小娘子道,“那位是溫夢雲……”
庾千桐和溫夢雲雖報之以微笑颔首,然神情倨傲冷漠。
玉珠點點頭,微笑着嗯嗯了兩聲,按下心頭的微妙情緒。
她其實并不是很想和這些人結交,因為不喜歡。
可謝春嬌前世和她關系還算不錯,此刻再見,雖是總角之時,可心底的親熱卻還是殘留了一絲半縷的。
前世的事情,她相信和謝春嬌沒什麽關系,她只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對那些謀財害命的陰私事兒應當不知情。
她也犯不着遷怒于她,這實在是沒有道理。将仇恨無邊地擴大化,除了傷人,也傷己。
況且金陵四大家族關聯緊密,日後少不了要常往來,她便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
此刻認識了,日後也不會有很深的交集,不過逢場作戲罷了。
姚王妃扶着丫鬟走了進來,笑得一臉和藹可親。
衆小郎君和小娘子都起身向姚王妃請安問好。
姚王妃笑着發表了一番簡短的致辭,最後道:“感謝諸位小郎君、小娘子來參加我兒謝彥宰的十周歲生辰宴,我建議諸位一起向我兒祝賀生辰喜樂,可好?”
“謝彥宰——”姚王妃帶節奏道,“生、辰、喜、樂!”
滿屋子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齊齊口乎:“生辰喜樂!”
桓玉珠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早、登、極、樂!”
說完,撲哧一笑,咬了咬唇,讓自己止住笑。
溫夢雲睇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謝春嬌見她笑得那麽開心,還拍了拍她的肩背,也跟着笑了笑。
哥哥生日嘛,原該喜慶一些。
宴會廳外面的空地燃起了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奏響了歡慶的絲竹之聲,總之,熱鬧非凡。
宴席很豐盛,桓玉珠沒有客氣,雖然吃得斯文,但卻一直在埋頭苦幹,引得謝春嬌頻頻看她,還主動給她夾好吃的菜。
飯吃到一半,謝彥宰從屏風後頭出現。
他端着一杯果酒,來給小娘子們道謝。
小娘子們忙起身,以茶代酒,回敬小世子。
桓玉珠從一塊鹵豬蹄後面擡起了眼睛,看向十歲的狗世子謝彥宰,怔了一下。
小狗世子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身大紅錦袍,端的是翩翩俏公子模樣,難怪溫夢雲對他如此癡迷呢!
桓玉珠咬牙。
杏眸大概有火星子燎過。
吃飯就算了,還要給小狗世子敬茶?
這有點太為難她了。
于是她舉了舉手中的豬蹄充數。
誰知,那麽多人呢,小狗世子偏一眼便瞧見了她和她手中的豬蹄。
那雙漆黑的眸子望向她,微微勾唇,似是在笑。
桓玉珠:……
她垂了眼眸,斂去眸光裏的恨意。
溫夢雲睇了玉珠一眼,眼睛裏閃過一絲嫉恨之色。
“我幹了,諸位小娘子請随意。”小狗世子脖子一仰,把果酒喝了。
小娘子們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桓玉珠惡狠狠啃了一口豬蹄。
一道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話說:
小團子:我需要被投喂營養液才能快快長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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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