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第34章 034

◎除夕守歲◎

034/木雲木夕

這幾日桓國公府裏各房上上下下都在大掃除, 新換了門神、對聯,貼上了窗花,桃符也上了油, 煥然一新。

謝夫人張羅着備年貨,打點過年要送各家的節禮, 擇定日子, 宴請各家吃年酒、看戲。

桓敞盯着下人打掃宗祠。

沈氏也帶着紫竹掰着手指頭數, 要給各房孝敬的針線節禮。

全金陵城的人都在忙忙碌碌, 為過年做準備。

當桓玉珠填寫完九九消寒圖中柳字的木字旁時,已到了除夕這日。

她數了數,代表下雨天的青色筆劃一共六筆, 代表下雪天氣的白色筆劃一共五筆,代表陰天的灰色筆劃一共六筆, 剩下的便是代表晴天的紅色筆劃一共十一筆。

其中有兩天是雨夾雪天氣, 便用青白兩種顏色各塗一半,雨大就青色部分多過白色部分, 雨小就反過來;還有一天是陰雨天氣,便用青、灰兩種顏色各塗一半。

每晚睡前,玉珠都會根據當天的天氣如實地記錄下來,這已成為她新近最喜歡的娛樂活動了。

除夕之夜, 爆竹聲噼裏啪啦四起。

桓母領着阖府上下衆人,去祭祀桓家宗祠。

桓府男丁按左昭右穆*排定次序, 桓敞主祭,桓敦陪祭,桓頌、桓颢、桓項、桓預侍立一旁, 焚香祭拜, 焚帛奠酒。

青衣奏樂, 樂畢禮止,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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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母再攜帶衆女眷進入正廳,按次序排好,桓敞等男丁皆立在門檻外的廊下,府裏下人站在祠堂大門外。

桓玉珠看着一道道豐盛的菜肴、熱氣騰騰的炖湯、粳米飯、屠蘇酒、上好的貢茶、時新果品,一樣接一樣,由大門外途經衆人之手,傳到祠堂內的大供桌上,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她餓了。

宗祠內雖然燈火通明,可燭火映照在先人們烏泱烏泱的神主和懸挂在牆上的遺像上,仍顯得有些莊嚴肅穆,桓玉珠的心底無端升起一股敬畏。

她告訴自己,她一點兒都不餓。

這是給先人吃的飯,垂涎先人吃的飯,沒出息。

其實她是怕死。只有死了,才會接受祭祀。

她歪頭往外看了桓颢一眼,莫名想起那個古怪的夢境來,上一世桓颢娶了她的牌位,還當着她的神主自刎,怎麽想都覺得可疑得緊。

墨黑的眸子目不斜視,眼角餘光卻還是捕捉到了小團子眼裏的疑惑。

桓颢:……???

桓母拈香,領着衆人跪拜行禮,從屋內到廊下院子,至祠堂門外,烏泱泱一片,全都跪拜在地,鴉雀無聲。

桓玉珠跟着跪拜下去,脖子上懸挂的長命金鎖觸碰到拜毯,發出一點細微的叮鈴鈴響聲。

祭完祖宗,衆人便去老夫人的壽安堂,給桓母磕頭行禮。

桓母給孫輩發紅包,說一句吉祥話。

桓玉珠收到一串用紅繩串起來、編為龍形的壓歲錢,還有一對海棠花式樣的金锞子,一個荷包。

“歲歲平安。”桓母對她道,一臉慈祥。

“謝謝祖母。”桓玉珠捧着壓歲錢,笑得眉眼彎彎。

禮畢,各房主子按次序歸座受禮,男東女西。

仆婦丫鬟小厮都按照等級來給主子們行禮,桓母吩咐散壓歲錢、金銀锞子、荷包等物。

之後便是合歡宴,有屠蘇酒、合歡羹、富貴餅、如意果、吉祥糕、喜樂面,衆人皆意思意思各樣兒吃點,便算是完成除夕夜的儀式了。

桓母自去更衣歇息,各房人都散去,各自回房守歲去。

爆竹聲聲,各房都喜氣盈腮,熱鬧喜慶。

或喝酒,或抹葉子牌,或下圍棋,或圍爐夜坐,不一而足。

*

西院內,沈氏母女和紫竹、喜春、陳婆子圍坐在火爐旁守歲,桌上擺着幹果盒,裏面裝了瓜子、花生和各色糖果。

火爐的火燒得旺旺的,爐竈內煨了好些芋頭、地瓜,爐竈上方還用鐵铫煨了雷公栗,這些土物都是陳婆子從外頭集市買回來的。

雷公栗的做法是玉珠從桓夫子那裏學來的。

桓夫子每天晚上看書,都很喜歡煨雷公栗吃,吃出了心得。

有一回抓了一把栗子去學堂,當零嘴吃。見玉珠每天晨起去學堂都認認真真描紅練字,并且自她上學以來,從未請過假,風雨無阻,倒是着實令他另眼相看。

桓夫子心念一動,便掏出了幾顆栗子,放到她的桌案上,給她吃。

桓玉珠吃後,發現甚是好吃,便于某日散學後,借着向桓夫子讨教學問之名,行讨要雷公栗做法之實,把秘訣要了來。

“其實很簡單。”桓夫子一怔,捋須道:“将一粒板栗刷上油,另一粒刷上水,再用四十七粒密密麻麻覆蓋在其上,放在鐵铫內,用炭火将其點燃,等到發出像打雷一樣的聲響就可以了。”

栗子在鐵铫內發出雷鳴般的聲響時,來安和雪團也圍在火爐旁,都被驚得彈跳開老遠。

見沒什麽危險,它倆又回來在地毯上趴好。

爐膛的火光映照在雪團淺碧色的眸子裏,呈現出一層奇異的金黃色,它懶洋洋眨着眼睛,圓圓的臉盤顯出一種憨憨的喜感。

來安有時候會伸爪子戳一下雪團,雪團也會直起身,和來安對打。

看得玉珠和喜春咯咯直笑,用板栗作為賭注,賭誰會贏。

最後贏的是雪團,玉珠贏了喜春五顆板栗。

當喜春把好不容易剝好的板栗放到小姐手心之時,玉珠轉手又将板栗分給了衆人,一人一粒。

喜春深褐色的眸子浮現亮晶晶的笑意。

“來來來,”玉珠把金黃的板栗肉與衆人手中的板栗一一相碰,憨笑道:“大吉大利。”

沈氏等人都笑了:“大吉大利。”

“姑娘去上學了,越發聰明伶俐了。”陳婆子一邊捂嘴吃栗子,一邊開懷笑道。

紫竹插道:“姑娘的字,寫得越發好了。就連大房的二郎都和我們姑娘好呢,前兒冬至,還特意打發楊七送了節禮過來。”

沈氏愛憐地看一眼女兒,摸了摸她的頭發,“囡囡确實乖巧懂事。”

玉珠滾進母親的懷裏,抱着母親的脖子撒嬌。

喜春抿了抿嘴唇,勉強笑道:“姑娘便是欺負我阿娘不在身邊,故意在姨奶奶跟前撒嬌呢。”

玉珠憨笑,從沈氏懷裏起身,拉着喜春到一旁,悄悄附耳道:“好喜春,你別傷心,上元節我求太太許我們出門賞燈,到時候,我帶你去見你阿娘。”

深褐色的眸子一亮,似有水霧漫起,喜春點頭,唇角彎起:“嗯。”

煨好的芋頭和地瓜,玉珠各吃了一個,覺得好吃,香甜,軟糯,便想着桓颢,要給他也送兩個去。

因今日是除夕夜,沈氏便沒有如往日一般拘着女兒,用食盒裝了,讓喜春捧着,跟了小姐出去。

*

途經二房,碰到桓項正帶着桓寶珠在門前空地放爆竹玩呢,便彼此見過了。

“三妹妹去哪兒?”桓項明亮的眼睛瞟一眼喜春手裏的捧盒,嘴角噙笑問道。

桓玉珠:……嚴重懷疑他是明知故問。

“哦,去找颢哥哥。”玉珠答道。

“食盒裏裝的是什麽?”桓項伸手欲揭開食盒的蓋子。

“唔,吃的。”桓玉珠攔住某人的爪子,咬牙道。

“我自然知道食盒裏裝的是吃的,”冷嗤一聲,桓項沉了臉,“可我若是也想吃,怎麽辦?”

桓玉珠:……這人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嗯,可以啊。”桓玉珠在心裏默默給他翻了一個白眼,“但項三哥只能吃一個,可以嗎?”

“哦。”桓項唇角翹起,“好罷。”

雙手伸開,滿臉期待地看着玉珠。

玉珠轉身,擋在他的面前,揭開食盒,飛快地摸了一粒板栗出來,然後蓋上蓋子。

“吶,給你。”一枚燒得金黃、爆了口的板栗輕輕落在桓項的掌心,桓玉珠抿唇笑道:“大吉大利。”

原本桓寶珠也想開口讨要一個的,直到她看清哥哥手裏擺着的是一顆栗子,這才住了口。

家裏有蒸好的栗子糕,她才不稀罕吃這個,還要自己費力剝殼。

桓項原本翹起的唇角啪的一下掉了下去:……一顆板栗???

無視桓項錯愕的眼神,玉珠徑自帶着喜春快步走了。

桓寶珠咬了咬唇,向哥哥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試探着安慰道:“原來三妹妹送給颢二哥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嘛!栗子而已,三妹妹真小氣,居然只給一顆。”

“不對,”桓項聞了聞栗子的香味,看着玉珠小主仆遠去的背影,暗暗咬牙:“那食盒裏一定還裝了別的好吃的,方才我都聞到香味兒了。很香。而且這顆栗子,也比咱家的香。三妹妹給那個人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扁了扁嘴巴,似有幾分隐隐的委屈。

他已經改好了,也不同那個人做對了,對三妹妹也好,三妹妹為什麽還是只對那個人好?

桓寶珠眨了眨無辜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受傷的哥哥。于是提議道:“不如咱們去大房的院子找頌大哥哥玩兒,順便去颢二哥的窗外偷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呃……這不大好罷。”小郎君躊躇起來,他不想讓三妹妹看不起他。剝了栗子,塞進嘴裏,細細地品嘗了一會兒,點頭道:“嗯,果然比我常吃的要好吃些……不如我在外面等着,妹妹去看一眼,出來告訴我?”

“……好罷。”桓寶珠撇撇嘴,看着哥哥期待的眼神,只好應下。

兄妹倆也不放爆竹了,往大房走去。

*

大房是一家人坐在桌子旁,喝酒吃菜,守歲。

桓敞和甄夫人鬥氣,搬到外書房去睡,最終還是以甄夫人主動給桓敞送湯示好,而宣告兩人長達月餘的分居生活結束。

往年除夕守歲,桓颢都是獨自待在房內,今年,他終于以大房嫡次子的身份出現在了上房堂屋,一起守歲。

桓金珠已經三歲,能走能跑,也能說簡單的話了。奶娘守在一旁看着她。

桓頌逗妹妹玩兒,桓颢端坐在圈椅上,一雙墨黑眼瞳也看金珠妹妹在房間裏跑來跑去,可心裏想的卻是三妹妹。

那年榴花如火,東崖山腳下,一身蔥綠色的小團子捧着喜春的臉笑得眯起了眼睛,唇角漾出一對溶溶梨渦,青山綠水,鐘靈毓秀,不外如是。

“颢哥兒,”桓敞拈起酒杯喝了一口燙得熱熱的柏葉酒,見次子盯着幺女出神,眨了眨眼睛,捋着胡須,嘴角噙笑道:“你去抱抱你金珠妹妹。你還沒抱過她罷?”

桓颢一怔:……

甄夫人卻面露擔憂,斟酌着賠笑道:“二郎自己還是個孩子,從沒抱過孩子,老爺讓他去抱金珠,不是為難他嗎?”

她希望桓颢拒絕。

“是,父親。”平直的唇角微勾,墨黑的眼眸半垂,桓颢應道。

小郎君彎腰,朝一身丁香紫的金珠妹妹張開雙臂,抿唇一笑,引逗道:“金珠,來,到二哥這兒來。”

甄夫人一怔。

桓敞甚是欣慰地點頭,與甄夫人對視一眼。

甄夫人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她擔心桓颢會對自己的寶貝女兒不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們。

金珠聽見桓颢喚自己,看一眼他。

純淨的眸子對上那雙笑意不達眼底的墨黑眸子,莫名一怔,轉身,嘴巴一扁,尋找奶娘的身影,小短腿颠颠地撲向奶娘的懷抱,哇哇地哭起來。

哭聲嘹亮。

稚嫩的臉頰上挂着晶瑩剔透的淚珠。

桓颢無奈地收回手,坐直身子,抿唇不語。

桓敞一挑眉,盯甄夫人一眼,沉聲:“你平日裏便是這麽教女兒的嗎?動不動就哭。”

“金珠認生。”甄夫人讪讪笑道:“以後他們兄妹倆多親熱親熱,自然就不怕了。”

桓颢微微扯了扯唇角。

“還等什麽以後?”桓敞把酒杯重重一放,唬得甄夫人捂着心口撫了撫,“今日是除夕,長夜漫漫,便是最好的時機。”

“奶娘,把金珠交到二郎手上。”桓敞用手指着金珠和桓颢道。

奶娘看一眼甄夫人的臉色,後者一臉不悅,但是沒有開口說不行,便只好答應着把金珠交給桓颢。

桓颢一怔,沒有動。

奶娘哄着金珠:“不哭不哭,二哥哥抱啊。”

奶娘把人交給桓颢。

桓颢猶豫着伸出雙手,眼見得人就要交到他手上時,他卻忽然立起身,圈椅往後一退。

桓敞和甄夫人都驚訝地看着他。

桓頌也擡眼淡淡地注視着他。

恰在這時,外面丫鬟來報:“回老爺、太太,三姑娘來看二郎。”

桓敞怔了一瞬,一揚眉,颔首:“既如此,你便去罷。”

桓颢恭敬應了個是,如蒙大赦,退出了堂屋。

桓颢一出去,甄夫人、奶娘都松了一口氣。

“有你這麽當嫡母的嗎?”桓敞悶了一口酒,銀酒杯用力一放,“你防二郎跟防賊似的,這孩子不傻,他豈能不知你不喜他?你不喜他,他一個孩子,又豈能以德報怨,接納金珠?”

甄夫人一噎,氣得倒仰,眼睛裏噙滿淚水,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淚花,委委屈屈道:“老爺,你這是做什麽?你看我不順眼,把我休了便是。何必大過年的尋我的不是,叫我以後還有何臉面約束底下的人?”

“夫人,你是個聰明人,為何總要為夫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你說同樣的話?”桓敞臉色沉凝,又自斟自飲,仰起脖子灌了一杯酒,嘆道:“二郎自生下來,便沒了生母,只得你一個嫡母,他性子雖然孤僻,然本性是好的,你若肯拿出三分真心待他,他必會奉你為母,你何不看在為夫的面子上,對他寬宏些?何必總這麽咄咄逼人?”

深埋內心的痛苦爬出胸腔,從眼睛裏冒出來。

沉默不語的桓頌見了,心裏一緊,竟有種心疼父親的感覺。

甄夫人繼續抽抽搭搭,沒有吭聲。

“老爺,太太,”奶娘一邊拍着金珠的背,一邊插道:“今兒是除夕,快別說些晦氣話了,妨礙來年的運勢呢。頌哥兒也在這裏,他見了,心裏豈有不難受的?開了春,哥兒就要去江寧書院讀書了,這個年過不好,哥兒在外讀書,又豈能安心呢?”

甄夫人擦幹眼淚,紅着眼圈,對着兒子笑道:“你別擔心,娘沒事兒。”

桓頌一怔,點點頭。

眉頭微擰,忽然也覺得坐不住了,想去看看三妹妹。

“來,金珠,大哥抱。”桓頌起身,從奶娘懷裏接過妹妹,搭讪着道:“大哥抱你出去看爆竹好嗎?”

“好。”金珠點點頭,眼圈還紅紅的。

*

卻說桓颢從堂屋走出來,快步回房。

走到外間,腳步一頓,放緩了腳步,壓了壓微微上翹的唇角。

掀起簾子,走進房內。

一眼便瞧見穿一身大紅的三妹妹正坐在書案前的圈椅內,手上拿着一本書,托着腮,正看得認真呢。

喜春手裏捧着一個紅木雕花食盒,立在一旁。

桓颢抿了抿唇角,墨黑瞳仁看向她,默默地看着她,一聲不吭。

玉珠其實早就聽見他進來的腳步聲了,她偏不搭理他,便是要聽他主動開口說話。

結果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見開口說話。

玉珠只好放下書,擡眸看向他,抿唇一笑:“颢哥哥,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來。”

桓颢的一只手摸了摸腹部,吃了一晚上的東西,感覺肚子鼓鼓的,并不是很想吃。

玉珠說着起身,從喜春手裏接過食盒,放到書案上。

桓颢眼神一變,似是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生生忍住了。

桓颢有個習慣,那便是吃的東西從不許放在書案上。

就算是只有一點食物殘渣留在桌上,他也會用帕子反複擦拭,直到光潔如新為止。

“颢哥哥想吃哪個?”打開食盒,桓玉珠笑着從裏頭拿出一個芋頭、一個烤地瓜和一顆栗子,走到桓颢面前,仰着頭,遞給他道:“我吃過了,地瓜甜,芋頭粉,栗子香,都很好吃呢,都給哥哥吃。方才在路上碰到項三哥,他問我要,我只給了他一顆栗子呢。”

芋頭和地瓜黑黢黢的,上面還沾着碳灰。

桓颢捏了捏手指,沒有伸手去接。

“先吃芋頭好不好呀?”桓玉珠見他呆呆的,不說話,便自問自答道。

“嗯。”眨了眨墨黑的眸子,半晌,桓颢伸出了一只幹淨修長的手。

本以為會遭到拒絕的桓玉珠愣了一下,忙把芋頭放入他手裏,咧嘴笑道:“那我幫哥哥剝地瓜罷?”

桓颢:……

但見小團子已經開始給他剝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最後化成一聲輕輕的嗯。

兩人在食案前對坐下。

粉糯的小指頭認真地扒着地瓜的皮,桓玉珠把剝下來的地瓜皮裝在一個瓷盤內。

“吶,哥哥吃罷。”半晌,她把剝得幹幹淨淨的地瓜遞到桓颢面前,“哥哥咬一口,真的很甜呢。”

桓颢一直端坐着,手上拿着那個黑乎乎的芋頭,半晌沒動。

面對遞到嘴邊的黃心地瓜,他怔了一瞬。

在她盈盈杏眸的注視下,他扯出靛藍色秀蘭草的帕子擦淨了手指,接過地瓜,輕輕咬了一口。

“甜嗎,哥哥?”小玉珠滿臉期待地問。

“嗯。”桓颢墨黑的眸子注視着小團子笑起來的梨渦,輕輕答道。

“那哥哥全都吃了,趁熱吃,才香呢。”玉珠高興了,憨笑起來,笑出咯咯的笑聲。

“嗯。”那人輕輕道。

支摘窗外面,桓寶珠在外頭看得目瞪口呆。

這還是那個平日裏冷傲不搭理人的颢二哥嗎?

怎麽對三丫頭那麽好?

正想着,桓頌抱着妹妹金珠走了過來。

桓寶珠心裏一慌,正欲說話,桓頌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桓寶珠:……???

于是三個腦袋扒在窗沿,偷看裏面的兩個人。

“你們看什麽呢?”一道響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驚得桓頌和桓寶珠吓了一跳。

是桓項。

桓頌和桓寶珠都十分無奈地看了桓項一眼。

聽到窗外的聲響,玉珠探頭去看:“是頌大哥哥和二姐姐他們。”

“好呀,你們在這兒吃獨食!”桓項的腦袋從窗外探進來,大聲道。“三妹妹,你好生偏心!怎麽烤芋頭和烤地瓜沒我的份兒?不是說要給我一個嗎?那就得每樣都給一個罷。只給一顆栗子,打發叫花子呢?”

桓項推着妹妹桓寶珠第一次走進了桓颢的房間。

桓頌抱着金珠也是第一次走進二郎的房間。

“要!我也要!”桓金珠看着玉珠手裏扒了皮的烤芋頭,兩眼放光,嚷着要去搶。

桓頌面露尴尬之色,忙哄勸妹妹:“不行,金珠。那是你三姐姐給你二哥的,咱們回房去吃棗泥糕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那個。”金珠哭鬧起來。

玉珠最怕小孩子哭鬧了,她看一眼桓颢,面露難色,這是給颢哥哥的,可現在金珠要吃,又不好不給。

桓颢吃得正撐,墨色眸光動了動,沖玉珠微微點頭,表示應允。

“吶,金珠,給你吃。”玉珠起身,笑嘻嘻道。

金珠捧着芋頭吃起來,吃得還挺香,也不哭不鬧了。

“我也要。”桓項看一眼食盒裏躺着的最後一個烤芋頭道,說着便伸手去拿。

“這都是颢哥哥的,你要吃,得問過颢哥哥的意見。”桓玉珠用手帕擦拭手指道。

桓項看一眼跪坐在食案旁的桓颢,別別扭扭道:“颢二哥,今兒可是除夕夜,你不會連個烤芋頭都舍不得罷?你放心,算我欠你一次,下回一定還回來,如何?”

桓頌、桓寶珠和玉珠全都緊張地看着桓颢,很怕兩人一言不合,要在除夕夜打起來。

結果那人慢條斯理吃完一口烤地瓜,嗯了一聲。

桓項眨了眨明亮的眸子:……

這麽容易的?

桓寶珠見金珠和哥哥吃得很香,不免也嘴饞起來,試探着道:“颢二哥,我能要一粒栗子嗎?改日我十倍奉還。”

“嗯。”

桓頌咬了咬唇,也試探道:“二郎,我也……可以嗎?”

“嗯。”

桓玉珠眨了眨眼睛,眼看着他們幾個把她送來的東西全都瓜分完畢,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些人一直以來都視桓颢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現在都聚在他的房間裏,吃他的東西。

“上元節,我想去賞燈,你們要不要一起去啊?”玉珠心頭一暖,忽然提了這麽一句。

人多力量大,大家都去的話,也許庾夫人就會同意了。

“嗯,好。”桓項一邊吃芋頭,一邊點頭道。

桓寶珠都是看哥哥的意見,哥哥去,她便也說要去。

桓頌也點頭。

桓颢不喜歡人多擁擠的場合,他一次也沒去過燈會。

作者有話說:

*左昭右穆,祠堂神主牌的擺放次序,又稱昭穆制度。如: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為昭,子居右為穆。二世為昭,三世為穆;四世為昭,五世為穆;六世為昭,七世為穆;二四六世為昭,三五七世為穆;先世為昭,後世為穆;長為昭,幼為穆;嫡為昭,庶為穆。

*祭祀宗祠部分,參考了《紅樓夢》裏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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