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第37章 037
◎反洗腦◎
037/木雲木夕
此時尚未天光大亮, 三房的院子裏點着燈。
寒風呼嘯,枝頭紅梅簌簌落下,揚起一陣紅雨。
庾夫人看着秦姨娘母子, 她心底掠過一抹快意,這麽多年了, 她總算可以行使自己作為三房主母的權利了——發落犯了錯的妾室。
她正要開口, 眼角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男人, 眸光幾變, 她在心裏暗罵一聲,便知道這次發落不了她們。
畢竟這件事只是小打小鬧,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 而桓敦對秦姨娘母子三人,哪能輕易便割舍得下?
若不能一擊即中, 便不要随便展露自己的獠牙。庾夫人暗暗打定了主意。
“茲事體大, 但念在你們是初犯,以往尚算勤勉恭謹的份上, 姑且放你們一回。”庾夫人摸着手爐,慢條斯理道。“秦姨娘教導不善,致使兩個孩子品行不端,罰你去跪三天祠堂, 在祖宗的靈位面前,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秦姨娘心裏一沉, 這算是很嚴重的懲罰了。除夕夜,她尚且沒有進祠堂傳菜、磕頭的資格,如今卻被主母發落去跪祠堂, 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悔之晚矣。
“珍丫頭罰抄《女訓》一百遍, 好好修心。預哥兒罰抄《大學》五十遍。字跡須得工整, 不能讓人代抄,否則,打回去重抄,還要多罰。唔,三天後交給我罷。”
秦姨娘母子三人皆含恨領了罰,退至一旁。
“玉丫頭,你是個好孩子。”庾夫人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把她攬在懷裏,扯出香噴噴的絲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安撫道:“這件事不賴你。你做得好,母親還要賞你一樣好東西呢。”
“鳶兒,去庫房把那瓶活血化瘀的紫靈膏拿來,還有……”庾夫人沉吟了半晌,“那架出自姑蘇大家之手的蕉葉琴,也一并取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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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眨眨眼睛,淚水洗過的杏眸越發清亮,比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還要耀眼,吸引人的眼球。
“謝謝母親。”桓玉珠啞聲。她環着庾夫人的腰肢,一臉依戀的模樣。
庾夫人心上一熱,唇角彎了彎,那雙淩厲的鳳眸浮上一層柔和的笑意。
門簾內的桓敦看了,不由得一怔。心下舒坦,眉頭一松。
桓珍珠氣得臉上發熱,那把焦葉琴,她見過的,是舊年父親去姑蘇帶回來的。
焦葉琴,是古琴最難做的款式之一,制作一把焦葉琴,需要其他式樣的古琴的三倍時間。
她摸過,手感極好,撥出來的琴音,與雨打芭蕉聲有異曲同工之妙,簡直有洗耳朵的功效。
她想要,可她不敢明着讨要,讓秦姨娘張嘴和父親提過,可父親說,東西已經收到庫房裏去了,想要就和太太說。
可她不敢,她怕太太不喜她手伸得太長,只得暗暗苦練琴技,好叫太太知道了,主動把焦葉琴賞了她。
誰知,如今太太竟把焦葉琴賞給了玉珠。她心中的郁郁不平之氣噌的一下就起來了。
她死死捏着帕子,腦袋發熱,竭力克制自己心中翻湧的怒氣。
啊!!!憑什麽???她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在咆哮。
桓敦見庾夫人獎罰分明,放下心來,想說點什麽,但頭發披散着,還未梳理,況且又是這等尴尬的局面,他若再多說什麽,恐失了公正。
原本就是後宅之事,他樂得不摻和。
于是他又踱回內間,在榻上坐下喝茶。
*
沈氏抱着古樸別致的焦葉琴,玉珠捧着一瓶紫靈膏,母女倆回了西院。
一進屋,沈氏便把琴放下,拉着女兒的手,給她塗藥。
“囡囡,一定很疼罷?”沈氏用白皙瑩潤的指腹輕輕擦着女兒手背上的傷處,“受了這麽大的驚吓,怎麽不告訴娘呢?”
此時,玉珠回到沈氏的身邊,感受到了母親對她的呵護,眼眶發熱,一把圈住母親的脖子,撒嬌道:“阿娘,我手疼,要阿娘呼呼才不疼。”
沈氏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抓着女兒軟乎乎的小胖手,噘着嘴給她呼呼。
這個時候,沈氏感覺到自己還是被女兒需要的母親,不管她多大,多聰明,但在她身邊,始終是那個疼了就需要娘親幫她呼呼的小女娃。
是她最疼愛的囡囡。
*
卻說秦姨娘母子三人回到東院,桓珍珠便氣得直接沖進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嗷嗷地敲打床榻。
秦姨娘和桓預都知道,桓珍珠觊觎那把焦葉琴已久,如今卻被西院的三丫頭搶走了,心裏自然憤憤難平。
桓預也氣悶不已,随手抓起茶幾上一個菊瓣翡翠茶盞,咔嚓一聲摔碎了。
憑什麽,他才是三房的兒子,一樣的受了傷,怎麽上好的傷藥賞賜給了三丫頭,他這個長兄反而沒有?
秦姨娘看着這僅存的一個菊瓣翡翠茶盞也被兒子霍霍完了,氣得發怔,好半晌才喃喃道:“看來确實是我的錯,我沒教育好你們兩個……一個兩個的,一生氣就砸東西,好東西全都被砸完了。”
自從秦姨娘替弟弟服喪以來,桓敦已經七個月沒有踏足過她的東院了。以前她東院裏的東西,都是上好的;如今,砸了可就沒人給他們添上新的了。
“這菊瓣翡翠茶盞,原本有一對,我和老爺一人一個,現在好了,都砸了。老爺若是問起來,我該怎麽答呢?”秦姨娘愁出了眼淚,卻也不敢再對兒子動粗。她瞧出兒子眼底的戾氣,知道此刻他正炸毛,只得順毛捋。
“姨娘也不必憂心,”桓預看秦姨娘一眼,語氣不耐,“若是老爺問起來,姨娘就說是兒子砸的便是。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用姨娘替兒子背鍋。”
“我的兒,你咋就不明白呢?”秦姨娘氣得止住了眼淚,“咱們母子三人一體,你是我生的,養在我身邊,你犯的錯,便等同于我犯的錯。你沒聽見今兒太太怎麽說的嗎?你們姐弟倆不争氣,全都是我這個姨娘教導不善。”
秦姨娘嘆息着起身,“我去祠堂。”
桓預看着母親頹唐的身影,眸色翻湧,終是什麽都沒說,起身回房,去抄寫《大學》了。
*
玉珠用過早膳,便帶着喜春去大房看桓颢了。
軟糯小手覆上床上躺着的小郎君的額頭,沒昨夜那麽燙了。
但是人還沒從木僵之症裏解除出來。
玉珠在床邊枯坐了一個時辰,忽然想起自己昨晚買的面人還沒送給桓颢,便吩咐喜春回去取。
她站起身,盯着那雙半張半合的漆黑眸子看了一會兒,“哥哥,你這兒有琴譜嗎?我新得了一張焦葉琴,我給你彈琴聽罷,好嗎?”
桓颢:……
玉珠撇撇嘴,“奇怪,上回我分明看到哥哥的眼珠子動了的,怎麽這次一動不動了?”
為了防止他使詐,她還故意裝模作樣地背過身去,然後突然襲擊,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桓玉珠不得不暗自懷疑:莫非上回真是她看錯啦?
剛撩起眼皮看小團子的桓颢,察覺到她的動作,立馬垂下眼皮。
半垂着眼皮,桓颢可以毫不費力地堅持一整天。他當然也會眨眼皮,只是都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眨一下。
一般木僵之症發作之時,他都會變得極度清醒,四肢百骸雖不能動,可思緒卻極其活躍,根本沒有睡意。
一開始,他并沒有刻意隐瞞這個秘密,是他們在大夫的錯誤引導下,相信他失了神志,對發病期間發生的事情應該一無所知,他便被動地配合起他們演好這出戲。
因為他們往往會在他發病的時候撕下平時戴上的面具,露出本來的面目。
這樣,他就有機會得知他們內心的秘密。
上回在壽安堂,他大着膽子觀察衆人的神色,卻沒想到和小團子的目光撞上了。
差點被她發現自己的秘密。
對着桓颢的書架一本一本書籍找過去,竟果真在一個木匣子裏翻到一本琴譜。
玉珠上輩子琴彈得不錯。
如今雖然跟着洪嬷嬷,才勉強學了點音律皮毛,可照着琴譜彈,彈一首曲子出來,總不是難事。
玉珠打發楊七去取焦葉琴來。
*
楊七跑得快,追上了喜春。
“你來幹什麽?”喜春笑嘻嘻道。
“三姑娘打發我來取焦葉琴,說是要彈給二郎聽呢。”楊七笑道。
“行,你跟我來。”喜春帶着楊七進了西院。
楊七垂手站在廊下。
看着廊下曬太陽的來安和雪團,楊七一時傻了眼,嗫嚅着嘴,半晌不知道怎麽說話。
這是他第一次在府裏看到活的貓,大太太養了一只小巧的白色京巴狗,和這只白貓體型倒是不相上下。
這只半大土狗,竟然能和一只貓玩作一團,想來也是極其溫順的。
果然三小姐養的貓貓狗狗都是好的。
紫竹正坐在廊下繡花,擡眼瞥見楊七一臉目瞪口呆的傻樣兒,撲哧一笑:“這是我們原來養的,姑娘求了三老爺,才許悄悄養在院子裏的。你可千萬別出去聲張啊,到時候不許養了,我們唯你是問。”
“不敢。”楊七笑着擺擺手,“姐姐放心,我絕不往外說一個字。”
“紫竹姐姐,不好了!”喜春拿着一個壓碎了的面人走了出來,小臉皺巴巴的,“姑娘買給二郎的老壽星碎了……”
“哦,”紫竹一怔,“那怎麽辦呢?如實和姑娘說罷。姑娘不會怪你的。”
“嗯。”喜春點點頭,“我知道姑娘不會怪我。她昨晚贏到這個面人的時候,就很開心。現在面人碎了,姑娘一定會難過的。”
“沒事兒。”楊七舔了舔嘴唇道,“其實,我們二郎手特別巧,做這些小玩意兒都是無師自通,不在話下。這個小面人兒,交給他,等他好了,定能複原如初的。”
“真的嗎?”深褐色的眸子亮起來,喜春咧嘴笑道:“那太好了!”
喜春用手帕把面人包好,捧在手心,和捧着焦葉琴的楊七回到了大房。
*
果然,當玉珠看到已經碎得稀巴爛的面人時,杏眸裏的光一瞬間便黯淡了下去。
“怎麽會碎成這個樣子?”桓玉珠嘆一口氣,扶額,小手一揮,“既然碎了,那便算了罷。拿去扔了罷。”
把焦葉琴放在琴幾上的楊七聽了,忙笑道:“別扔,三姑娘,我們二郎能修好。”
玉珠杏眼圓睜,浮上喜色:“真的嗎?那太好了。”
玉珠拍着手掌,把面人連同手絹收好,放在桓颢書案的抽屜裏。
一拉開抽屜,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是天香囊的香氣。
還有她送給桓颢的生日禮物,她親自繡的手帕。
她反複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太陽繡得确實不怎麽精美,但星星還是可以的,月亮也勉強過得去,不禁唇角翹了起來。
想了想,她又把面人拿出來,放在書案的正中央,這樣她就不會暴露自己已經知道他的秘密了。
攤開琴譜,玉珠端坐于焦葉琴前,左手按弦,右手撥弦。
楊七和喜春都滿臉期待地看向玉珠。
第一個音徐徐蕩出來,低淳悅耳。
一整句旋律流瀉出來,直擊人心,美得楊七直呼:“老天爺,這也太好聽了罷!”
喜春連連點頭,撫着心口,嗷嗷叫喚:“這裏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撥來撥去,又酸又漲。”
玉珠撲哧一笑,眸光一轉,停了下來,“但我只會這兩句,後面的還沒學會呢。”
楊七的笑僵在嘴角:“啊,那三姑娘快些學,學會了,我們就能聽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這首曲子叫什麽?”喜春探過去看,咕哝道:“……無……什麽來着?這個字我不認得。”
“《無垢》。不染纖塵之意。”玉珠道。
“哦。”喜春點點頭。“這首《無垢》真好聽呀。”
卻說一簾之隔的桓颢,他像塊木頭似的躺在床上,看着帳頂出神。
忽然一聲琴音入耳,激得他心神一蕩。
墨黑的眸子掠過幾抹浮光。
沒想到小團子竟然彈得一手好琴。她怎麽什麽都會?
心神激蕩之時,他渴望聽到更多潺潺的音樂聲入耳,可惜音樂聲戛然而止。
外耳動了動,竭力去收集外界的聲音。
不止桓颢,就連在房間裏補覺的桓頌聽了,都驚喜得從床上坐起身,凝神聽了一會兒,見沒有下文,才又躺下去,抱着被子繼續睡大覺。
桓颢一日沒醒,桓玉珠便日日都來他房裏陪他。
她陪他的方式便是練琴給他聽。
同一句旋律,她反反複複地練習,愣是練會了大半首曲子。
因為她會的部分越來越多,彈起來也越來越娴熟,旋律溢出來,駐足凝神谛聽的人也越來越多。
*
這日,天朗氣清,已經是桓颢發病後的第七日。
早膳後,桓母扶着冬梅去梅園散悶,身後跟着甄夫人、謝夫人和庾夫人,并一大堆的丫鬟、媳婦。
偶然聽到遠處傳來的琴音,桓母不覺凝神聽了半晌,“這是哪個院子裏發出來的?”
“回老太太,”甄夫人站出來,福了一禮,“是我們大房的院子裏發出來的。”
“是誰在彈奏?”桓母哦一聲,笑眯眯道。
“是三丫頭在彈。”甄夫人微微含笑道,“我看她對曲譜也不甚熟悉,每日都在二郎的房裏練琴,反反複複練那幾句,哦喲,死人都要被她吵活過來了,可二郎……還是沒醒。”
眉眼耷拉,一臉哀戚。
旁邊跟的丫鬟聽了前面的話,也都抿唇一笑,随後見她話音一轉,忙又止了笑。
“前兒上元節,燈市街中心那個二十多仗高的燈輪着火,”庾夫人走到桓母跟前,扶着她的手,娓娓道來。“當時有好多人都被砸中了,死了十幾個人,傷殘者不計其數,可憐喲。三丫頭年紀小,當時也在其中,被人推搡在地,爬都爬不起來的,幸虧二郎趕去,背起她就跑,把人搶了出來。若是沒有二郎,三丫頭怕是……”
後面的話,庾夫人沒有說出口,但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
“二郎真是個好孩子!”桓母眼眶一熱,哽咽道:“二郎性子孤僻,從不湊熱鬧,這回去燈市街,可是他提前聽到了什麽風聲?”
“那晚,上元節還發生了一樁意外,”眼見得桓颢得到了桓母的稱贊,又想起桓敞再三對她叮囑的話,甄夫人覺得功勞不能全叫他們三房搶了去,便也站出來道:“說是有個醉鬼,脫光了衣裳,到處亂竄,吓得女眷們四散奔逃,引發了不小的震動。還有幾個女孩子,被拍花子趁亂拐走了。琉璃回家過節,大概聽她家裏人說的,回來慌裏慌張,當作奇聞亂吵嚷,約摸被二郎聽了去。”
“二郎這孩子心眼實,一聽說燈市街出事了,連聲招呼也沒和老爺打,便騎了馬趕去了。”甄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誰知,他竟真的救了三丫頭,自己反倒因為吹久了寒風,身子本就虛,又發病了。”
桓母聽了,眨了眨眼睛,呆怔了半晌。
“三丫頭天天去二郎房裏,彈琴給他聽,都沒吵醒他。走,咱們去鬧鬧他,怕是就醒了也未可知。”桓母說着便擡步往大房方向走去。
衆人只得圍随桓母而來。
*
細白指尖撥動琴弦,琴音袅袅。
這些天練琴,桓玉珠的手指上已經磨出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可她不怕苦,她在練琴的過程中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她一遍又一遍地練琴,直到陌生的旋律變成指尖的記憶,琴音自指尖汩汩流出,若松間清泉,撫慰人心。
她相信桓颢定能聽到。
忽然,支摘窗外傳來一陣紛繁雜沓的腳步聲,她一邊撫琴,一邊擡眸去看,發現是桓母等人立在窗外,正往屋裏看呢。
見她們沒有立即要進來的意思,桓玉珠便決定彈完這一遍再去請安。
琴音戛然而止。
進度已經完成四分之三。
桓玉珠起身,走出去,向桓母等人請安,福身笑道:“老太太今兒怎麽有雅興到這裏來走走?”
“今兒天氣好,走走消消食。”桓母笑道,拉了玉珠的手,往裏走。“玉兒小小年紀,琴就彈得如此好了,當真是聰慧無雙啊!”
“祖母謬贊。”玉珠回頭看一眼庾夫人,憨笑道:“原是太太賞了孫女一把好琴,孫女不敢辜負了太太贈琴的美意,苦練罷了。”
庾夫人和玉珠對視一眼,鳳眸噙笑。
一群人湧入桓颢的房間,丫鬟仆婦們都等在外間。
桓母扶着冬梅,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
甄夫人、謝夫人和庾夫人都立在一旁。
琉璃進來給桓母奉茶。
桓母端着茶盞,将躺在床上的桓颢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嘆息道:“颢哥兒生得這樣好模樣,普天之下,怕是也再難尋出第二個來。怎麽就得了這個怪病呢?可見老天不公啊。”
謝夫人跟着點頭嘆息,“誰說不是呢?聽項哥兒說,桓夫子誇過颢哥兒的文才呢,說他若是肯收心,專在八股舉業的文章上多用些工夫,別說是舉人,便是狀元也中得呢。只可惜,他得了這個怪病,于科舉一途,怕是無望了。”
聽到謝夫人誇贊桓颢,桓玉珠本來在心裏狂點頭,嘴角也微微翹起來的,可聽到後面的轉折之後,玉珠的嘴角便掉下去了。
她讨厭聽到她們說他的壞話。
她捏了捏手指,想捂住他的耳朵,不讓那些惡毒的話傳入他的耳朵。
躺在床上的小郎君眸子半垂,一下子被這麽多人圍觀,他有些不适應。
但裝死是他的保護色。
聽着她們說的話,小郎君墨黑眸色沉靜如萬年不變的深潭,可眼角餘光卻帶了小團子一眼。
她今日穿一身鵝黃繡梅花圓領袍,顯得娴靜淡雅,又明亮如春光。
她那微微翹起的唇角,和驟然耷拉下去的弧度,像是一根釣魚的絲線,鈎住了他的心神,一扯一扯地。
她怎麽那麽可愛?為何總對他那麽好?
他不值得的。
耳邊的聒噪聲還在繼續……
“最怕的,還不是這個,咱們這樣人家,二郎便是一生事業無成,咱們家也是養得起的。”甄夫人嘆氣一聲,愁眉苦臉道:“最怕的是将來,給這孩子說親,怕是難了。誰會把好好的閨女嫁給一個染了怪病,動不動就僵死十天半個月的廢人呢?”
“正是呢。”謝夫人接道。“二郎這輩子怕是就毀了。只能靠頌哥兒和項哥兒等幾個兄弟扶持着。我時常教導項哥兒,叫他以後要多多照拂二郎,二郎這孩子可憐。”
一番話說得桓母臉色陰沉,她嗫嚅道:“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吶。”
嘆息了一回,桓母眼底升起的那抹憐惜也漸漸淡了下去,扶着冬梅走了。
*
屋子裏照舊只剩下桓玉珠守着桓颢。
那些話,聽得桓玉珠心裏像是卡了一根刺,悶疼。
她坐在床邊,撈起桓颢的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喃喃道:“颢哥哥,你聽到她們說的話了嗎?你別聽她們的,你聽我說,好嗎?”
“你的病,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就算你一輩子都治不好,也沒關系。未來你照樣可以成為連中六元的狀元郎,成為本朝最年輕有為的首輔。到時候,想嫁你的高門貴女,從金陵一路排到京城,還綽綽有餘呢。”
桓玉珠輕笑,揉了揉那人的手背。
“颢哥哥,你信我,你一定會長命百歲,身體康健,夫妻恩愛,白頭偕老,百子千孫。”
小郎君半垂着眸子,想起五歲那年他做的那個古怪的夢來,夢中他娶了一個和三妹妹同名同姓的女子,但那女子英年早逝,而他也拔劍自刎于那女子的靈前……
這或許只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罷了,他怎麽可能和三妹妹結為連理呢?
忽然,沒有知覺的身體恢複了感覺。
小團子捏着他的指骨,無意識地摩挲,他感覺到一種暖熱的觸感在輕輕搔刮着他的皮膚。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讓他覺得心口一滞。
他從木僵狀态裏解除了!!!
他的手還被握在小團子的手中,小團子還在喋喋不休地在他耳邊說着好聽的話,美好的願望……
他忍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然後緩緩撩起眼皮,露出另一半墨黑眼珠。
小團子怔住了,随後抱着他的手跳起來,差點從繡墩上跌下來。
他眼疾手快,半坐起身來,就要伸手去撈……
玉珠沒有跌倒,她撲哧一笑,杏眸亮晶晶的,“颢哥哥,你醒來啦?”
小郎君沒有答話,冷淡地把手抽了回去,坐起身,穿了鞋,走出門,去吩咐丫鬟備水沐浴。
這一切舉動,都是無聲的催促,叫玉珠趕緊離開。
玉珠呆呆怔怔地看着他,跑過去,想抱住他的胳膊,和他告別。但她撈了個空,那人往後退了半步,把手舉了起來。
他在拒絕她的親近,态度十分明确。
眨了眨鴉黑眼睫,桓玉珠抿抿唇,梨渦微顯,“颢哥哥,你先忙,我明日再來看你呀。”
說完,不等桓颢開口拒絕,玉珠側身離開,屋子裏頓時冷清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小團子就要長大啦~
小團子戳手手:看官,可以給我灌點營養液嗎?我會長得更漂亮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