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第44章 044
◎詐金珠◎
044/木雲木夕
芙蓉亭內, 穿一身月白銀絲暗紋團花錦袍的桓颢帶着玉珠和珍珠,向常陵侯府的當家主母林夫人辭別。
林夫人一身素色衣袍,姿态端莊娴雅, 她目光灼灼地打量了桓颢,以及他身後的桓玉珠一眼, 臉上挂着端莊得體的笑, 笑意不達眼底。
“想來定是我們招待不周, 否則, 颢二郎才來一會兒,怎麽便着急要走呢?你可是此次秋闱的頭名解元郎,你走了, 此次芙蓉亭雅集,怕都要黯然失色了。二郎不若再多待一會兒, 至少寫完集序再走也不遲呢。自古這雅集之序, 都是推人品學問最高者來寫,颢二郎可不敢再推脫了, 再推,我便要惱了。”
臉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可眼底卻一派冷清。
桓颢眨了眨漆黑的眸子,只得應下, 躬身一揖:“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桓颢大步走到黃花梨木翹頭書案前,把宣紙鋪開, 用鎮尺壓住。
桓玉珠沖林夫人福了一禮,便颠颠地跑過去,笑得一臉乖巧:“哥哥, 我給你研墨。”
“不必, 你先回馬車上等我。”桓颢低沉道。
桓玉珠正要抗議, 擡眼卻撞見狗世子謝彥宰的緋紅身影,以及他身邊的溫夢雲,她只得立即改口:“哦,好的,哥哥。”
桓颢不覺偏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拎着白紗裙擺,早就跑得沒影兒了,不覺有些納罕:三妹妹何時變得這麽聽話了?
修長如玉的手指握住一方端硯,不疾不徐地磨了起來。
桓珍珠見林夫人一臉冷傲,在她面前待不住,便也福了一禮,追着玉珠回到了馬車上。
桓颢手執狼毫筆,飽蘸濃墨,在宣紙上鄭重寫下芙蓉亭集序五個字,字跡端方,筋骨勻稱,又溫潤活泛,頗有行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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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着腰,一筆一畫地認真書寫着。
林夫人走過來一瞧,眸中浮現贊許之色,又退後兩步,瞧了一瞧揮毫寫文的小郎君一眼。
少年身量颀長,寬肩窄腰,面如冠玉。君子端方,又有少年人舍我其誰的隐隐傲氣,約摸是幾百年也難出一個這樣的人傑,心中的喜歡更添了幾分。
謝彥宰等人走近前來,也不敢打擾他文思,都只是呆立一旁,靜靜地觀賞。
後來,那謝春嬌和林錦淑也上來了,兩人擠在一處,誰也不讓誰。
林夫人見了,搖頭失笑,眸中的光卻驀地銳利了幾分。
要抓緊時間向桓國公府提親才行,以免夜長夢多。
*
另一頭,馬車內,桓珍珠拉着桓玉珠的手,柔聲道:“三妹妹,今日多虧了你,我才能與周十一郎相識。”
“大姐姐別客氣。都是一家子姐妹,能幫的忙,我肯定幫。”桓玉珠笑得一臉溫婉。
“希望這回能順利。”桓珍珠笑着将一方繡了紫玉蘭的白色絹子攤在膝蓋上,将其對折起來,折成一個小方包,又散了,重新再折。半晌,又道:“糟了,忘了問他年紀了。”
桓玉珠托着腮,正在神游天外,聽到珍珠講話,便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三妹妹,王嘉川對你有意,你是怎麽想的?”珍珠自己的親事有了着落,心情也就放松了不少,打趣道:“他可是王家嫡長子,若真能嫁給他做正妻,實在是一門極好的親事,你可不要犯傻,一口回絕了人家。”
“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玉珠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而且,大姐姐也看到了,她那個妹妹王姝柔,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要維護她家兄長,當衆把我貶得一文不值,這樣的人家,我是瘋了嗎,為何要往上湊?”
“話雖如此,可咱們做庶女的,”珍珠忽然語氣哽咽了一下,頓了頓,又道:“想要嫁個門第好、人品好的夫婿本就不易。金陵城雖說也大,但咱們日日關在府裏繡花、學規矩,便是有那合适的人選,咱們也不知道呀。這王家在金陵是顯貴世家,又是老太太的母家,你若是嫁過去了,老太太還不定多高興呢。老太太平日裏就偏寵你,還不得多多地給你添嫁妝呀?多帶點嫁妝過去,你将來在王家也好做人,不是?”
“大姐姐,颢二哥怎麽還沒來?”玉珠不耐煩聽珍珠扯這些,便撩起窗簾,往外看去,用話題岔開。
“寫序總歸是要費點心思的。再等等,興許就來了。”珍珠唇角一勾,臉色有點僵硬,她明白玉珠不想談王家的事兒,只得讪讪住嘴,不再往下談。
車廂裏沉默了半晌。
“三妹妹,”珍珠有些忐忑不安地拽了拽玉珠的豆綠妝花紗褙子的衣襟,小聲道:“你和颢二郎交好,你能不能幫我在他面前美言幾句……周十一郎來府上做客的時候,讓我也去颢二郎的院子坐一會兒?”
“嗯。好。”桓玉珠眨了眨眼睛,點頭答應了。
馬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馬車簾子一掀,桓金珠和桓寶珠一前一後鑽了進來。
“二姐姐,你們回來啦?”玉珠笑着同桓寶珠二人打了個招呼。
“嗯。”桓寶珠在一旁坐下,“還有好些人沒走,我們玩累了,打算回去了。”
“三姐姐今日可真是出了好大的風頭呀!”桓金珠看玉珠一眼,眼神裏滿是挑釁,她冷哼一聲,“洪嬷嬷日日對我們耳提面命,不讓我們和外男過從甚密,三姐姐不是一向最得洪嬷嬷的青眼嗎,怎麽反倒把她老人家的話當耳旁風呢?三姐姐難道不明白,你一人不檢點,會連累我們整個桓國公府的女兒都被人看輕,說閑話嗎?”
“四妹妹,慎言。”桓寶珠看一眼桓金珠,沉聲道。
“我為什麽要慎言?三姐姐既做得出這樣沒臉的事兒,就該不怕我們說才是。”金珠一臉傲慢,眸光微涼。
“四妹妹,今日之事,其實是個誤會,是王家表哥他——”無禮在先的。
珍珠剛求了玉珠一事,便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她開口說話。可話還沒說完,便被金珠截斷了話頭。
“大姐姐今日怎麽了?你往日裏不是最讨厭三姐姐的嗎?你在我們面前可沒少說三姐姐的壞話。”金珠十分不客氣,當着三個堂姐的面,把珍珠的老底揭了。“怎麽……大姐姐為了來雅集,找夫婿,便決定讨好三姐姐,當她的狗腿子了嗎?”
桓珍珠氣得臉都白了,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捏着帕子直抽噎,卻不敢回嘴。只嗚嗚咽咽道:“四妹妹,往日是我做錯了,我改了還不行嗎?”
“四妹妹,你太過分了!”寶珠臉色一沉,瞪着金珠看了半晌,“你還不快點向兩位姐姐道歉?”
桓金珠梗着脖子,不吭聲。
馬車廂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灼熱。
桓玉珠氣得銀牙暗咬,強忍住想扇金珠一個巴掌的沖動。她張了張嘴,緩聲道:“四妹妹,我對你實是無話可說。一個人,任性妄為到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程度,總是面目可憎的。恭喜你,你回去對着鏡子好生照照,如今你便是一副人憎鬼厭的面孔。你願意繼續滿嘴噴糞,也由得你。遲早會有能收拾你的人收拾你。你今日對我所做之事,我不想辯解什麽,我只是希望,若有朝一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時,你能記得你今日的高貴言論。別人往你身上潑髒水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要躲,閉上嘴巴乖乖受着,好嗎?”
桓金珠氣得渾身發抖,撲上來,就要撕扯玉珠的衣裳。
“大姐姐,二姐姐,”桓玉珠往角落裏一躲,繡花衣襟被金珠撕扯住了,她可不想和金珠在馬車裏打一架,不值得。“四丫頭瘋了,你們快幫忙摁住她呀!”
桓珍珠還有些畏畏縮縮,不敢對金珠動手。
桓寶珠可就不一樣了,她的牛脾氣一上來,一個人就鉗住了金珠的兩只爪子,呵斥道:“金珠,你也鬧夠了,莫非是要回去驚動老太太請家法嗎?”
金珠掙紮了幾下,沒掙脫,賭氣道:“做錯事的又不是我,便是請家法,我也不怕。”
“四妹妹怕是被大太太縱得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以為這有理沒理,都是她一張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拍板定案了。”桓玉珠看金珠一眼,唇角延出一抹冷笑,“你不就是打量我不敢把事情鬧大,所以一直得寸進尺嗎?反正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不如索性鬧大了,咱們當着老太太并幾位老爺、太太的面,好好掰扯清楚,孰是孰非……正好還有一樁陳年舊案,咱們也一并當面對質,我倒是要看看,這桓家的家法,四妹妹怕是不怕?”
“辯就辯,你別以為你嘴皮子利索,我就怕了你了。”桓金珠明顯氣焰矮了幾分,猶自犟嘴道:“什麽陳年舊案,你給我說清楚,藏着掖着,算是怎麽一回事?”
“哦,就是七年前的除夕,長甘樓……”玉珠漫不經心道,漆黑晶亮的杏眸盯着金珠,“你對颢二哥說過什麽,你心裏清楚!”聲音低了下去,卻一字一頓。
桓金珠打了個冷戰,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慌,“都過去那麽久了,誰還記得說了什麽?”
桓玉珠啧了一聲,“你放心,你不記得,有人幫你記得。要我現在給你背出來嗎?”
“你、你胡說!”桓金珠怒吼道。
“我有沒有胡說,咱們當着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的面對質一番,不就水落石出了嗎?”玉珠微笑,柔緩道。
其實那番話的原稿,玉珠并不知情,桓颢從未和她說過。
但既然那些話可以讓桓颢心如死灰,存了死志,便說明很惡毒,且對桓颢的刺激很大,她基本也能猜測得七七八八。
她只是在詐金珠而已。
果然,桓金珠小臉蒼白,嘴唇顫抖,“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不怕你!我可是桓府的嫡女,身份比你一個姨娘生的庶女不知道強出多少倍!我不怕你……”
“啧啧……四妹妹開口閉口,便是嫡出庶出。當年若非先大太太亡故,你此刻便也同我一樣,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庶出女兒而已。便是你此刻披上了嫡出女兒這層皮,你小肚雞腸,無理取鬧,心思歹毒的品行,怕是也不符合一個嫡女應有的風範罷?”
“你胡說!”桓金珠氣得眼珠子要殺人,桓寶珠險些都摁不住。“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馬車裏吵得不可開交之時,桓颢終于回來了。
他是被一群姑娘追着跑下來的,幸好他常年習武,腳力驚人,不一會兒便把那一群莺莺燕燕們甩在了身後。
桓颢原本是要直接上後一輛馬車的,可聽到馬車裏的争吵聲,他頓住了腳步。
聽了半晌。
他往四個珠的馬車走來,曲指敲了敲馬車廂,低沉道:“三妹妹,你出來。”
桓玉珠心裏一緊,答應着下了馬車。
桓金珠目光驚恐不安,又夾雜着憤怒,要不是被寶珠摁着,又懼怕桓颢,可能早已追出去了。
她凝神聽了一下外面,想知道桓颢叫玉珠做什麽。
馬車夫不好意思聽小姐們吵架,便走得遠遠的。
此刻見二公子招手,便颠颠地跑了回來。
“送姑娘們回去。三姑娘和我坐一輛馬車。”桓颢吩咐道。
馬車夫忙躬身應是。
*
馬車廂內,桓玉珠有些不安地瞟了桓颢好幾眼。
“哥哥,你怎麽了?是不是不高興了?”玉珠小聲道。
她很擔心,剛才哥哥聽到了她和金珠的對話。
她那麽兇悍,睚眦必報的本性被他知道了,他一定會對她很失望罷?
桓颢撩起眼皮,墨黑深邃的眸光看向玉珠。
玉珠捏了捏手指,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三妹妹,你可知錯在哪兒了?”那人低沉清冷的嗓音響起。
“我、我不該惹王嘉川兄妹倆,也不該和金珠妹妹吵架……”玉珠咬了咬櫻唇,垂下眸子道。
“嗯。”桓颢大馬金刀地坐着,眼瞳微微一眯,頗有震懾力。“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桓玉珠被唬得一愣,杏眸圓睜,似是完全不明白他在問什麽。
“三妹妹,你可知,你一個在室女,和外男談親事,傳出去,于你的名聲是十分有害的?”
“哦,我知道了,哥哥。下回再不敢了。”玉珠眨了眨眼睛,一副垂頭喪氣的鹌鹑模樣。
默了半晌。
“還、還有嗎?”玉珠又擡起頭觑了那人一眼,卻見他墨黑的眼眸還在灼灼地盯視着自己,不覺心裏一緊。
那人唇角微勾,似是啞然失笑,半晌方幽幽地道:“三妹妹,你……當真對那王大郎無意?你若有意,為兄便替你去好好查查王家的祖宗十八代。”
“嗯?”杏眸一擴,桓玉珠往前挪了挪,試探性地挽住桓颢的胳膊,撒嬌道:“哥哥你不生我氣啦?”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幹淨溫暖,又似雪山松柏,清香冷冽。
她湊到他肩頭處,嗅了嗅,“哥哥,你熏香了呀?什麽香,這麽好聞?”
少年墨黑幽深的眸光變了變,清冷的喉結微微滾動。
默了半晌,他低沉道:“今日之事,事出有因,為兄不是不能諒解,但下不為例。三妹妹素來聰慧,又謹慎,當知樹敵太多,難免會被小人盯上,防不勝防。”
兄妹兩個雞同鴨講,沒有一句話對得上,車廂內的氣氛卻很神奇地雨過天晴了。
玉珠點頭如搗蒜,“哥哥說得對,我以後定當注意。今日之事,确實是妹妹莽撞了。那大姐姐的親事……?”
說着她又抱着桓颢的胳膊往裏坐了坐,歪着腦袋,杏眸裏浮現一層狡黠的光,抿唇憨笑。
“大姐姐的親事,自有三太太做主,”那人睇她一眼,唇角下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好插手?”
“不是我想插手,”她松開了他的胳膊,靠着車廂壁坐着,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是見大姐姐可憐,物傷其類罷了。是她求我帶她去結識周十一郎的,往日裏,她和我之間亦沒甚姐妹情分,可我總不忍心見她因為親事不順,而郁郁寡歡,整個人都瘋魔了。”
默了半晌。
“嗯,我知道了。”那人忽然沉緩道。
“哥哥的意思是……要幫忙撮合大姐姐和周十一郎的親事?”杏眸一亮,笑得眉眼彎彎,從車廂壁上彈了起來,坐直嬌柔的身子。
那人睨她一眼,薄唇微勾,嗯了一聲。
嗓音低醇悅耳。
桓玉珠喜得拍手道:“那周十一郎去咱們府上做客那日,大姐姐可以去哥哥的院子裏坐一會兒嗎?”
“嗯。你陪着她就行。”
“果然還是哥哥最好了。”玉珠說着又抱住了那人的胳膊,用力地搖了兩搖。
“三妹妹對別人的親事這麽上心,”那人失笑,輕飄飄地睨她一眼,“你對王家大郎,當真一點意思也無嗎?”
“我發誓,真的半點都無。”桓玉珠豎起三根水蔥似的手指道,梳着一頭烏黑發髻的小腦袋又湊上去嗅了嗅,“诶,哥哥,你還沒告訴我,你身上的香是什麽香呢,怎的這般好聞?”
“唔。前幾日閑着無聊,用檀香、甘松香、柏香、薄荷調制出了一種香,尚未取名。”修長如玉的手指抵開玉珠的腦袋瓜,“世子身邊已經有人了,三妹妹可不要去招惹他。”
“哥哥放心,我絕對不會去招惹世子的……我聞着這香極适合哥哥,不如就叫君子香罷?”玉珠坐回去,眼睛掃到那人腰間懸挂的香囊,解了下來,嗅了嗅。扯開來看了看,“對了,哥哥,你上回給我的紅包,你哪來那麽多的錢呀?”
“君子香?”那人挑了挑劍眉,半晌,方輕輕點頭,“便依你。紅包是大老爺給的,我平日裏用不着,就給三妹妹攢着當嫁妝了。”
唇角微微翹起,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戲谑。
“哥哥好生小氣!才區區一百兩添妝,夠什麽看的?”玉珠怔了一怔,佯裝生氣,氣呼呼道:“沒有存夠一百萬兩銀子之前,我是不會嫁人的。”
“哦。”那人墨黑眸光一亮,微微勾唇,“看來三妹妹是打算在家中當老姑娘?”
玉珠冷哼一聲,瞪他一眼,“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那人無奈地盯她一眼,“三妹妹現在年紀小,等你長到大姐姐一般大時,怕是就不會這麽想了。”
桓玉珠眨了眨眼睛,眸光一黯,唇角微微一笑,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小聲嘀咕:“說真的,若是可以不嫁人,我寧願當一輩子的老姑娘。”
墨黑的目光看向她,眸光閃爍,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都只化為一句極輕的:“三妹妹放心,沒有人可以逼你嫁給你不想嫁的人。”我會護着你。
但後面的話,桓颢沒說,因為他知道,三妹妹是三房的人,他一個尚未取得官職的人,是無法插手和幹涉三房的事兒的。
馬車一路搖晃向前。
*
回到錦繡閣,桓金珠攔在玉珠前面,不讓她上樓。
“四妹妹,你乖一點兒,別鬧了,成不成?”桓玉珠被氣笑了。
金珠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凡事都想自己占上風,一旦落入下乘,或者有把柄在對方手裏時,便立即開始耍無賴,迫使對方向自己服軟認錯,方可罷休。
“三姐姐在馬車上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你不說明白,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桓金珠雙臂橫在玉珠面前,繃着一張稚嫩的臉道。
堂屋內,玉珠和珍珠的奶娘、丫鬟和婆子分立兩旁,無聲地對峙着。
珍珠的奶娘趙氏上前勸道:“四姑娘還小,三姑娘別和妹妹一般見識。有什麽話,三姑娘不妨和四姑娘說清楚。”
崔奶娘也上前,冷哼道:“四姑娘也不小了,再過兩三年,也該及笄嫁人了。如此這般堵着堂姐,不讓堂姐上樓,着實是有失體統。趙嫂子也不說規勸規勸,怎麽反倒揪着我家姑娘來說事?”
趙奶娘一噎,“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方才什麽也沒說呀!我說什麽了,就揪着你家姑娘不放了?”
崔奶娘冷笑:“你嘴上是說得好聽,但凡你是個懂禮的,你就該把你家四姑娘拉扯開,豈能任由她擋着我家三姑娘的路,撒潑犯渾?咱們家從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呀!”
眼看着兩邊要打起來,玉珠只得無奈地扶額,“四妹妹想當着衆人的面說,還是與我進房說?”
桓金珠一怔,“去我房裏。”
“行。”
兩姐妹一前一後,進了桓金珠的閨房。
桓金珠一屁股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指着一旁的繡墩道:“三姐姐坐那兒罷。”
“四妹妹想說什麽?”桓玉珠緩緩坐下,看向金珠。
“當年的事兒,三姐姐是如何得知的?是颢二哥告訴你的嗎?”
玉珠搖搖頭,“不是,是我無意間聽到的。四妹妹,你欠颢二哥一個道歉。”
桓金珠眨了眨眼睛,默了半晌,喃喃:“……可他不會原諒我的。”
“要不要道歉,随你的便。我也不是颢二哥,無法替他決定,要不要原諒你。”桓玉珠冷聲道。
默了半晌,桓金珠艱難開口:“三姐姐,颢二哥為人清高冷傲,他是不會主動将此事說出來的。你不說,便不會有人知道。”
桓玉珠扶了扶額,果然是想求她幫忙掩蓋。
她知道,今日和金珠繼續糾纏下去,實在是沒完沒了,況且此事過去這麽多年,又沒有證據,倘若桓金珠抵死不認,最後也鬧不出個像樣的結果,反而惹得一身臊。
這些年,她從庾夫人身上學到的一點,便是若沒有十足把握,絕對不要打草驚蛇。
“知道了。颢二哥不說,我也不會說的。”桓玉珠淡聲道。
“哦。”桓金珠似乎有些羞愧,捧出自己的首飾匣子,遞給玉珠:“這裏面的首飾,三姐姐随便挑兩樣喜歡的罷。”
桓玉珠輕笑一聲,“想用東西收買我呀?我很貪心的,全都給我罷。”
桓金珠咬唇,看着裏面金燦燦、亮晶晶的釵環,心裏猶如割肉一般生疼,甩甩手,“行罷,你都拿走罷。”
桓玉珠撲哧一笑,扒拉着匣子裏的金玉首飾,啧啧道:“四妹妹既然這麽心疼,那下次說渾話之前,便該在心中掂量掂量,要付出的代價為幾何?是一根金簪子,還是一對玉镯子?這樣,四妹妹或許還能變得更可愛些。我累了,回去補個覺。”
說着,她合上首飾匣子,起身,把它放在繡墩上,伸手打了個呵欠,迆迆然走出了金珠的房間。
金珠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跑去梳妝臺前,一把扯掉上面的鏡套,對着鏡子左右看了看,喃喃:“我現在真的很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