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第45章 045
◎擺爛◎
045/木雲木夕
秋高氣爽, 睡覺最舒服不過,鬧了半日,桓玉珠覺得身上有些疲乏, 便狠狠地補了一覺。
起來的時候,已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喜春伺候小姐梳洗。
桓珍珠掀簾而入。
喜春停下正在給姑娘梳頭發的動作, 忙向珍珠福了一禮:“大姑娘。”
珍珠沖喜春抿唇一笑, “三妹妹今日可是累着了, 才睡醒麽?”
玉珠答應了一聲,拍拍猶有些睡痕的臉,憨笑道:“睡過頭了。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大姐姐用過膳了嗎?”
“嗯。”珍珠接過喜春手裏的黑檀木梳子, 一下一下替玉珠梳頭,嘆道:“三妹妹這一頭漂亮的烏發, 當真是羨煞我也。黑得發亮, 又厚實,又柔韌, 真真的烏發如雲呢。”
“大姐姐的頭發也很美啊。”桓玉珠嘻嘻笑道,眨了眨濕漉漉的杏眸,從鏡子裏看着低眉順眼的桓珍珠,一時之間竟有些不大适應。
她究竟是真的改過了呢, 還是形勢逼人,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才一味奉承讨好呢?
桓珍珠笑笑,替玉珠梳了個垂鬟分肖髻。
玉珠起身,道了謝。
喜春已經帶着兩個小丫鬟從樓下把黑漆雕花食盒捧上來了, 把飯菜碗筷擺放整齊。
玉珠在食案前跪坐下, 開始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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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也在旁邊陪着。
半晌, 珍珠才斟酌着開口道:“三妹妹,咱們每日都要去洪嬷嬷跟前上課,若是沒有合适的由頭,祖母是不會允許我們無故曠課的。若周十一郎兄妹來咱們府上做客,咱們到時候又不能離開,那該如何是好?”
玉珠放下筷子,端起一個蓮紋青花小碗,悠悠地吹了兩口氣,抿了一口野菌野鴿湯,尚有餘溫,入口鮮香,便又多喝了幾口。
她眨了眨鴉羽般的眼睫毛,沉吟半晌,“這确實難辦。老太太的脾氣,咱們都知道,平日裏就是生病請一日假,老太太都要問一聲奶娘,是不是奶娘照顧不用心。不過,最近幾日,四丫頭天天賭氣不去上課,洪嬷嬷不也沒告訴老太太嗎?不如咱們悄悄兒地和洪嬷嬷請半天假,不告訴老太太也就罷了。”
“洪嬷嬷一向古板嚴厲,她能答應嗎?”桓珍珠一臉驚疑,又有幾分膽怯,“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還不定要怎麽罰我們呢?”
玉珠沒說話,把一碗湯喝完,接過喜春遞來的茶杯,漱了口,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
她站起身,拿起衣架子上的白底綠萼梅披風搭在手腕上,“大姐姐,我想下去消消食,順便想想辦法,你要一起去嗎?”
珍珠忙擡步跟上,“也好。”
姐妹兩人在園子裏散步,身後跟着丫鬟。
天邊的晚霞是一抹瑰麗的橙紅色,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玉珠繞到一株銀杏樹下,擡頭看着它滿樹金黃的樹葉,想了片刻。
“大姐姐,不如咱們就和洪嬷嬷說,那日想上畫畫課,讓她許我們出來,在府上自尋喜歡的物件,或是古董花瓶,或是花鳥蟲魚,回去交作業便完了。”玉珠喜道。
“倒是個好主意。”桓珍珠的眸光一亮,頓了頓,又苦惱道:“萬一洪嬷嬷要是不答應呢?”
“這還不簡單嗎?”玉珠朝珍珠眨了眨眼睛,笑道:“洪嬷嬷如今年歲大了,膝蓋不舒服,大姐姐便細細地給她做一副護膝,用上好的皮子做,又保暖又好看。到時候,大姐姐再提一嘴戶外作畫的事兒,我和二姐姐再幫着附和一兩句,沒有不成的事兒。”
珍珠心動了,“三妹妹這個主意果然好。就依你所言。那我先回東院去,找姨娘要兩塊皮子,我這兩日便趕出來。三妹妹,勞煩你去和颢二郎說一下日子,就定在三日後罷。”
桓玉珠笑着答應了。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從能看見人的鴨蛋殼青漸漸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墨黑,府裏各處都已掌燈。
玉珠帶着喜春先去壽安堂給桓母請安。
正好撞見來請安的桓颢。
玉珠便悄悄同桓颢說了邀請周十一郎兄妹來府上做客的日子。
桓颢微微點頭,“此事交給我去辦。”
“哥哥最好了。”玉珠笑彎了眼睛,朝桓颢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那人微不可查地翹了翹唇角。
沒多久,桓項也來了。
桓項因為秋闱落榜,心情有些低落,往日溫潤如玉的臉上總挂着點戲谑的笑,近日總是愁雲慘淡。
這種慘淡源于強烈的對比,以及自尊心的受挫。府上大房的兩位公子都高中了,獨他落榜了,這種鮮明的落差讓他心裏悶悶的,堵得慌。
父親和母親都對他有些失望,就連妹妹寶珠最近也是悶悶不樂,都是因為他丢了二房的臉面。
桓項向桓母請完安,又陪着說了幾句閑話,這才走到玉珠和桓颢身邊來。
彼此見了禮。
“項三哥,”玉珠笑道,“你和頌大哥哥他們,是何時回府的?”
“才回來沒多久。”桓項羞赧一笑,“一直鬧到很晚,才結束。林夫人早就帶着林家五妹妹回去了。”
“哦。”桓玉珠點點頭。
“颢二哥一走,女眷也就走得差不多了。”桓項打趣道。
這打趣,多少帶點讨好的意味。
桓玉珠十分配合地嬉笑一聲,烏溜溜的杏眸觑了桓颢一眼。
那人卻一本正經,充耳不聞,墨黑的眸光微微一變,眉頭微微一挑,似是在無聲地問怎麽了。
“颢二哥如今可是金陵城裏頭一號的貴婿人選,聽說,林夫人有意把林五姑娘嫁給颢二哥呢。”
桓玉珠一怔,杏眸微微一擴,嘴巴微張,捂着嘴巴驚呼了一聲,“真的嗎?”略帶戲谑地看向一旁站着的桓颢。
只聽那人冷聲道:“我沒有成親的打算。”
桓項一怔,嘴角微微一抽,似乎有些尴尬。其實他看林家五妹妹挺好的,可惜他這次落榜了,林家壓根沒有考慮他。
“颢哥哥怕是要等金榜題名之後,好去京城裏挑更好的貴女做妻子呢。”玉珠注意到桓項的神色,有意為他解圍,便故意岔開話題道。
“三妹妹此言差矣,”誰知那人竟一點面子也不給,冷冷道:“我并沒有這個打算。”
桓項讪讪笑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他看着如今風華正茂的少年,忍不住想起他當日欺侮他的樣子。
那時他多弱小啊,可現在呢,他卻長成了一個他需要仰視的人了。
忍着心裏的不适,桓項讪讪賠笑道:“也是,咱們現在還小,也不着急定親的。”
桓玉珠扯了扯唇角,眨了眨眼睛,嘿嘿幹笑,嘴上說着:“項三哥說得對,不着急,慢慢來嘛。”心裏卻想着,其實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了。
*
三房東院內,秦姨娘正在點着蠟燭,翻箱倒櫃地給女兒珍珠尋一塊上好的皮子。
珍珠蹲在一個裝布匹的箱子前,仔細地翻找她需要的皮子。
可母女倆找了半天,也沒找見一塊像樣的皮子。不是料子太碎,便是放久了,料子已經變形起皺不能用了。
“咱們東院怎麽這麽窮了?”珍珠氣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哇哇大哭,“連塊像樣的皮子都找不出來!我怎麽這麽倒黴呀!連親事都要自己操心。”
“珍兒,”秦姨娘見女兒傷心,也忍不住啜泣,“好珍兒,你別傷心。娘明兒就和老爺說,定給你要來一塊上好的皮子。”
“可是這些東西,素來是都是太太經管的,問老爺,還不如直接問太太呢。省得到時候太太問起來,又有一場閑氣生。”
“不行,姨娘,不能和太太說。太太定要問,咱們拿這皮子幹什麽去,一問,不就全都露餡了嗎?萬一到時候事情沒成,太太又要說嘴了。”
“還不如拿兩根簪子,悄悄當了,換一塊極好的皮子來?如此也能神不知鬼不覺。”
“簪子?”秦姨娘面露遲疑,“可娘攢的這點金銀首飾,将來是要給你做嫁妝的呀。還要給你弟弟留一半兒。現在便用了,以後可就剩不了多少了。”
“我不用姨娘的嫁妝。”珍珠道,“就姨娘這點子東西,那夠什麽看的呀?到時候我再想辦法。”
“你能想什麽辦法?太太的嫁妝怕是不會給你和玉丫頭用的。你還是不要做夢了罷。”秦姨娘道。
“哎呀,先別管嫁妝不嫁妝的事兒了罷,我都要嫁不出去,成老姑娘了。還怕沒有嫁妝嗎?”珍珠起身,打開小紅木百寶嵌櫃,捧出秦姨娘的黑漆雕花首飾盒,“姨娘別不舍得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姨娘可不要犯糊塗。”
秦姨娘還能說什麽。只能任由女兒挑選值錢的簪子。
桓珍珠挑了兩根重一些的金簪,用手帕包了,“我打發奶娘悄悄地拿出去當了。”
秦姨娘只好點頭。呆愣了半晌,她忽然道:“珍兒,你可得多提防着玉珠那丫頭,萬一好好的親事,被她攪黃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姨娘放心,她看不上周十一郎的,王嘉川她都沒興趣呢。”金珠不以為意道。
“我的兒,你怎麽這麽傻?”秦姨娘戳了一下女兒的頭,恨鐵不成鋼道:“她看不上人家,不代表人家周十一郎看不上她呀?她連王大郎那樣身份的郎婿都能勾到手,還怕迷不倒一個秀才功名的周十一郎麽?這周十一郎到底是什麽家世背景,咱們目前一概不清楚,可即便是說破了天,他家的家産也比不過人家王家的萬分之一呢!”
桓珍珠氣得淚盈于睫,抽噎道:“姨娘既如此看不起女兒,和女兒看中的夫婿,女兒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幹淨!這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秦姨娘忙又哄勸女兒不疊。
*
珍珠如願拿到了上好的皮子,挑燈夜戰,熬了幾宿,終于把護膝做好了。
她在一天上課結束之後,悄悄把繡蓮紋護膝拿給洪嬷嬷:“嬷嬷,這是我給嬷嬷做的一對護膝,還請嬷嬷笑納。”
“我不要這些東西。”洪嬷嬷往旁邊退開半步,一本正經道:“這東西你拿回去,孝敬你家老太太罷。我用不着。”
桓珍珠心裏一咯噔,似是完全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會這樣。
她腆着臉皮,還想繼續勸說,可洪嬷嬷并沒有給她機會,收拾好教具,便自己走了。
晚上回到錦繡閣,桓珍珠氣得大哭一場。
正好玉珠來問她情況如何,這才得知護膝竟然沒有送出去,不覺一怔。
“大姐姐,你是怎麽跟洪嬷嬷說的?”玉珠站在玉珠的床頭,溫婉笑道。
珍珠如實說了。頓了頓,她又嗔怪道:“此事都怨三妹妹瞎出主意,都沒搞清楚洪嬷嬷的喜好,就讓我花了大價錢和大功夫給她送這個虎皮護膝,結果吃力不讨好。這下好了,這對護膝可砸在我手裏了!”
桓玉珠一怔,氣笑了,半晌沒接話。
原本她還打算親自去給洪嬷嬷送一次,她有把握送出去。可眼下,她忽然心裏一涼,便歇了這個心思。
“大姐姐說得對,原是我出錯了主意。大姐姐這對護膝一共花了多少錢,算上手工錢,我補給大姐姐,這樣可好?”玉珠微微地笑道。
桓珍珠一怔,口是心非道:“罷了。你也是一片好心,總不好叫你來為我背鍋。聽奶娘說,這塊皮子,是上等貨,花了足足有七兩銀子呢。算我倒黴罷了。”
桓玉珠眨眨眼睛,“那我給大姐姐十兩銀子,買了這對護膝,不知大姐姐意下如何?”
“這……不太好罷?”桓珍珠心中意動,十兩銀子,于她而言,可是一筆大錢了。她每月月銀,不過二兩銀子,還要打點下人,根本剩不下什麽錢。
“沒什麽不好的。原是我的錯,我便承擔這個責任。但我有話說在前頭,一碼歸一碼,我替大姐姐了結此事,大姐姐日後不可再因此事對我心生怨怼,此其一;大姐姐與周十一郎的親事,我也不會再插手,此其二。大姐姐若能應了我,我便去給你拿銀子。”
桓珍珠在心裏想了一圈,反正洪嬷嬷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便是玉珠插手,此事也是個死局。
這護膝,原是拿了姨娘的兩根金簪子換來的,她本就老大不情願。若是被她知道事情是這個結果,肯定又有一場閑氣生。
十兩銀子可是實打實的呀,錢攥在手裏,不比那些虛頭巴腦的面子實惠多了嗎?
況且,這是玉珠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她那麽多錢,不要白不要。
于是,桓珍珠扭扭捏捏點了頭,又說了些那多不好意思之類的場面話,然後把錢收了。
握着沉甸甸的銀子,桓珍珠轉悲為喜,心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我欺也。
可是晚上睡覺之時,桓珍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想着,明日若是不能見周十一郎一面,她和他的親事會不會又生出什麽變故來?
擔心、害怕,好不容易捱到四更天迷迷糊糊睡去,卻又噩夢連連,直接導致第二天起來,精神全無。
*
上午,周十一郎兄妹如約前來。
桓颢打發楊七來壽安堂請大姑娘和三姑娘過去。
可洪嬷嬷還在給她們三個珠上刺繡課,不肯放人。“若是有客人來,要招待,先去老太太跟前回明,我這裏才好放人。”
桓珍珠看見楊七,便知道周十一郎已經來了,不由得暗暗竊喜,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起來。
跳得她一連幾針都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頭,滲出了殷紅的血滴。
洪嬷嬷見她心不在焉,便斥道:“刺繡,最忌諱心猿意馬,大姑娘不知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
桓珍珠羞紅了臉,忙低聲道:“嬷嬷,我知錯了。”拈起繡花針,繼續埋頭繡起來。
趁着洪嬷嬷不注意,桓珍珠又偷偷瞧了玉珠好幾眼,見玉珠正氣定神閑地繡灰喜鵲那又長又美麗的藍色尾羽呢,不覺有些惱怒。
她覺得,玉珠故意不把她的事兒放在心上,分明就是對昨日護膝之事的報複。
上完刺繡課,中間有一個時辰的歇晌時間,可以吃點茶點,小憩一會兒。
為了節約時間,姑娘們就在壽安堂歇晌,丫鬟、奶娘在一旁伺候着。
桓珍珠急得跟什麽似的,頻頻看向玉珠,希望她能幫忙想辦法,可玉珠恍若什麽都沒看見,該吃吃,該喝喝,然後大喇喇地爬上羅漢床歇晌了。
桓珍珠不免氣得銀牙暗咬。
奶娘見小姐如此心神不寧,便悄悄給她出主意道:“姑娘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周公子,悄悄去看一眼再回來,也是一樣。速去速回,想來老太太也不會知道。”
桓珍珠動了心,便換了丫鬟的衣裙,拔掉了頭上的簪子和珠花,低頭快步走出了壽安堂,朝桓颢的院子跑去。
時間緊急,她顧不得那麽多,雖然已是仲秋,天氣微涼,但她還是跑出了一身的汗,後背都濕透了。
她用手帕擦了擦臉,深吸了幾口氣,待呼吸稍稍平穩一些時,便強裝鎮定,推開了桓颢的院門。
*
卻說周十一郎兄妹上門後,桓颢打發楊七去壽安堂告訴玉珠和珍珠兩位姑娘,結果洪嬷嬷不肯放人,楊七只得悻悻而回。
桓颢沒法子,只得親自招待周十一郎,并打發丫鬟帶着周婉兒在府上四處逛逛。
此時,桓珍珠走進院子,見支摘窗下,一藍一白兩道身影正端坐在棋枰旁對弈。
她壓住內心的激動,緩步走了進去。
楊七見大小姐來了,忙迎上來,喜道:“大姑娘,你可算來了。”随後見她一身丫鬟裝扮,又不免有些疑惑,撓着黑色軟帽,暗自嘀咕:三姑娘怎的沒來?
桓珍珠沖楊七微微颔首,款款走至靠南窗的榻前。
聽到動靜,桓颢偏頭看了桓珍珠一眼,還微微伸長了脖頸往後看了一眼,确定她後面沒有其他人時,墨黑眸光微微一變。
周十一郎則一臉震驚地看着桓珍珠。
秋日的光線照進來,落在桓珍珠因為激動而漲紅了的臉上。
光陰似乎在這一瞬間停頓了。
“颢二弟,”桓珍珠紅着臉,讪讪笑着,怯生生地看了那個穿一身月白衣袍、坐姿端方的少年一眼。又垂着眼眸,悄悄打量了對面那個穿一身瀾衫的周十一郎一眼,弓着身子,極标準地福了一禮:“十一郎好。”
“大姐姐請坐。”桓颢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微微朝桓珍珠颔首,命楊七搬凳子。
周十一郎也回過神來,忙下榻穿鞋,回了一禮:“大姑娘妝安。”
桓珍珠想着自己一身丫鬟衣裙,頭上又無半點珠翠頭面,不覺面上一熱。
心道,她此刻可一點兒也不妝安呀。
桓颢眨了眨墨黑的眼睛,想着三妹妹沒來,大姐姐又是一身丫鬟的衣裳,想來必是偷跑出來的。
請周十一郎兄妹進府,和大姐姐偷偷相看,原本就已經是于禮不合,若是被家中長輩知道了,定要鬧得難堪。
當下便不多問,只對楊七淡聲道:“楊七,你領着大姐姐去找周五娘,陪她說說話。”
桓珍珠一怔,眼神裏閃過一絲驚慌,心說,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的,結果你讓我去陪他妹妹作甚?
然而,當着外男的面,桓珍珠什麽話都不敢說出口,只得答應着起身,恨恨地随楊七去了。
屋子裏只剩下桓颢和周十一郎二人,周十一郎又坐了回去。
兩人繼續未完的棋局。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紫漆描金山水紋海棠式香幾上擺放的镏金鶴擎博山爐飄出袅袅的香煙。
纖長如玉的手指執了一枚黑子,落在棋枰上,将白子圍住打吃,白子無氣後,桓颢便将白子提了出來,扔進裝白子的圍棋盒裏。
聲音清脆。
周十一郎滿目灰敗,喃喃道:“颢二郎,你這棋藝也忒好了些,我壓根兒不是你的對手,你便是讓我十子,我也未必能贏得過你。”
桓颢墨黑眼眸微微一笑,清朗的嗓音低沉道:“承讓了。”
周十一郎連忙擺手,滿臉羞慚:“颢二郎快別這麽說,羞煞我也。你這棋藝,怕是整個金陵也找不出對手來了。”
“再來一局?”桓颢端起一旁高幾上擺着的茶盅,抿了一口茶,又放回去。
周十一郎也端起茶盅喝了起來,忙道:“不了不了。今日領教得已經夠多了,待我回去消化消化,改日再向颢二郎讨教。”
“嗯。”桓颢目光落在棋枰的某一處,似是在思考什麽。
三妹妹怎麽沒來?莫非出什麽變故了?
“颢二郎,今日多有叨擾,我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約。”周十一郎觑着桓颢的神色,以為他是倦了,便趁機告辭。
桓颢點點頭,“也好。”起身,送周十一郎出院子。
桓颢問楊七道:“周五娘在哪兒?”
楊七道:“在錦繡閣附近。”
于是,桓颢帶着周十一郎來到了錦繡閣。
*
原來,桓珍珠怕自己穿一身丫鬟的裝束被人撞見,便邀請周婉兒到錦繡閣來坐坐。
誰知,桓金珠正在屋子裏閑極無聊,撞見桓珍珠一副丫鬟打扮,又帶了個陌生的姑娘進來,便頓時來了興趣。
桓珍珠帶周婉兒上了二樓,命丫鬟準備糕點茶水過來。
桓金珠也提着裙子,跟上了二樓。
桓珍珠只好忍着惡心,介紹桓金珠和周婉兒認識,便三個人一起坐在花廳閑聊起來。
“五娘,你和三姐姐也認識,怎麽你來了,她不來看你呢?”桓金珠捧着一張小臉問道。
珍珠心裏一緊,忙解釋道:“哦,三妹妹貪睡,此刻正歇晌呢。我來陪五娘也是一樣的。”
“哦。”桓金珠點點頭,看着桓珍珠的銀紅比甲,轉了轉眼珠子,視線又落在桓珍珠那張明顯疲憊的臉上,“大姐姐,你今日為何要穿丫鬟的衣裳?”
“哦。”桓珍珠臉上一熱,舔了舔唇,“我的衣裳弄濕了,所以借丫鬟的衣裳穿一會兒。”
桓金珠撲哧一笑,“看來大姐姐很重視五娘這個新交的朋友啊,連衣裳也顧不上換,拖着疲憊的身子,便去見她了。莫非五娘家中有個出色的兄長麽?”
桓珍珠羞得滿臉緋紅,低嗔道:“四妹妹混說什麽!當着客人的面,也不怕叫人家笑話咱們。”
桓金珠看她一眼,越發笑得厲害,起身,“好好好,我走還不行嗎?五娘,我先下樓去了,你們慢慢聊。”
周婉兒面上發熱,呆呆地應了聲:“好。”
當下氣氛有些尴尬。
周婉兒是一早就預料到桓珍珠對自家的哥哥有意,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桓國公府裏兩位小姐的關系如此微妙。
她更沒有料到,桓珍珠為了和自家結親,竟不惜自降小姐身份,穿了丫鬟的衣裳來和她相見。
看來,家裏的長輩并不知道此事。
本來還想着大家小姐,能看得上自家哥哥,是哥哥的福氣。可現在周婉兒不這麽想了。
這麽上趕着,必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緣故。
于是她略坐了會兒,就起身告辭。
桓珍珠也要回去壽安堂上課,也不便強留,兩人一起出了錦繡閣。
剛一出去沒走多遠,便見到了桓颢、周十一郎往這邊走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