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第50章 050
◎修羅場◎
050/木雲木夕
此時天色越發暗了下來, 書房內尚未掌燈。
桓玉珠只可看清對面僅一步之遙的桓珍珠的臉部輪廓。
黑暗中,那雙眼睛黑得發亮,充斥着隐秘而大膽的野心和欲望。
她穿的寶藍色錦袍染上了一層墨紫色, 上面的葫蘆雙喜紋也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玉珠靜靜地看着她, 淡聲道:“大姐姐這話說得……叫我如何答呢?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我說喜歡不喜歡, 便可以決定的事兒。大姐姐恨嫁的心情, 我可以理解,可你要我決定一個和我沒有關系的人的親事,實在是太高看我了。”
“大姐姐說得好像是, 只要我點頭同意了,這事兒便如同板上釘釘了一般。須知那高昌伯爵府的劉大娘子, 才是劉信親事的最終決定者。大姐姐問錯人了, 妹妹先告辭了。”
桓珍珠一把拉住玉珠的手腕,急道:“三妹妹的意思, 我何嘗不明白?我只需确認,你不會因為此事和我生分,其餘的,不用妹妹操心。”
“大姐姐不要那周十一郎了嗎?”玉珠被她拽得手疼, 掙脫了出來,“大姐姐再心急, 也要注意姿态呀!咱們前兒才同周十一郎說,大姐姐要嫁給他,這會兒大姐姐又要棄了他, 轉投劉家公子的懷抱, 如此出爾反爾, 失信于人,豈是君子所為?”
“我又不是君子!誰說我不要周十一郎啦?”桓珍珠理了理寬大的袖口,冷聲道:“如今周十一郎又沒有向我提親,咱們當日也不過是一時戲言,豈可當真?若他真向我提親了,便到時候再說罷。我年紀大了,總不好在一棵樹上吊死,況且,我觀周五娘的穿戴,不似有錢人家出身,我若真嫁過去,定是要受苦……傻妹妹,我總要為自己的前程謀劃一二不是?”
玉珠輕嗤一聲,“大姐姐所說不無道理。那妹妹便祝姐姐得償所願。告辭了。”
桓珍珠還要伸手來拽玉珠,只見兩個丫鬟進來點燈,便忙縮了手,端莊地站着了,然後蓮步款款,走出了書房。
玉珠加快腳步,帶着喜春回西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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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拉着女兒的手到榻上坐下,仔細地瞧了女兒一眼,俊俏的眉眼含笑,柔聲道:“聽三爺說,明日那舉辦花宴的高昌伯爵府劉大娘子,有意聘囡囡做她家二兒子的娘子呀?”
玉珠本來沒覺得有什麽,聽人家說起,也只覺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兒。眼下連母親也來說,而且觀她面色,是喜歡的神情,玉珠這才意識到,家裏人都開始操心她的親事了。
“阿娘,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玉珠抱着母親的胳膊,腦袋枕在她肩上,微笑道:“這原是常陵侯府林大娘子來給颢二哥說親時,順帶提了一嘴的事兒。老太太都沒應呢,說那劉大娘子是個極厲害的角色,是脂粉堆裏的将軍,我又是個庶女,沒多少陪嫁,嫁過去,恐怕要受委屈。”
“嗯。”沈氏摟着女兒的胳膊,撫了撫,嘆道:“怪娘沒本事,沒能力給囡囡置辦像樣的嫁妝,否則,這嫁入伯爵府當正頭娘子,倒是一門極好的親事呢。”
“阿娘別說這些胡話,女兒不愛聽,阿娘給我的,已經足夠多了。女兒的嫁妝,女兒自己掙,不用阿娘操心。”玉珠笑着嗔道,頓了頓,又笑着說起方才珍珠的話,“是啊,大姐姐也眼熱呢。”
沈氏一怔,默了半晌,又安慰女兒道:“姻緣之事,自有天定。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來。我們囡囡這麽好,自會得老天爺眷顧,得一個好夫婿。”
“嗯。”桓玉珠點頭應道,默了半晌,又道:“阿娘,若是女兒嫁不出去,阿娘可會嫌女兒給阿娘丢人了?”
沈氏輕笑一聲,摸了摸女兒的臉,“囡囡不會嫁不出去的。阿娘怎麽會嫌棄囡囡呢?”又輕笑一聲,“若囡囡陪阿娘一輩子,阿娘只有歡喜……只是終究要有人陪着囡囡過一世,阿娘才能放心地走啊……”
玉珠濕了眼眶,在沈氏的肩上蹭了蹭,撒嬌道:“有阿娘這句話,女兒便放心了。”
沈氏假意拍了女兒肩背一下,嗔道:“不許胡說!”
*
回到錦繡閣,玉珠方從金珠口中得知,甄夫人和趙奶娘也要一并跟過去,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不免多問了金珠一句:“四妹妹,你可知道,劉府別苑附近有溫泉嗎?”
金珠眨了眨眼睛,剛想說自己不知道,可是難得玉珠這麽虛心請教她,她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便裝模作樣道:“我、我記不清了,三姐姐若是不着急呢,等我想起來了,再告訴你罷。”
玉珠挑了挑柳葉眉,抿唇一笑,微微點頭。
她對金珠能否帶來新的消息,并不抱任何指望。
誰知,半個時辰過後,金珠咚咚咚上了樓,一顆梳着雙丫髻的腦袋探進了玉珠的房間,“三姐姐,你好奇的事情,我想起答案了,你想知道嗎?”
玉珠正坐在圈椅裏,冥思苦想,該如何保護桓颢免遭甄氏主仆的毒手,忽聽金珠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
不等玉珠吩咐,喜春早已熟練地準備給金珠倒茶。
金珠擺擺手道:“不必倒了。我說完就下去睡了,明日要玩一日,我得早點上床睡覺,不然我明天早上可爬不起來。”
玉珠從圈椅上起身,溫婉笑道:“四妹妹想起來啦?”
“嗯。”金珠點頭,瞪着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雙手叉腰,有些得意洋洋道:“那劉府別苑建在小羊山附近,那裏有好幾眼溫泉呢。還有一眼瀑布溫泉,叫碧漣湖溫泉,很有名的,很多達官貴人都慕名前去游玩呢。”
“瀑布溫泉?”玉珠似是想到了什麽,眸光流露出驚訝之色。
“對啊。聽說……啊,不是,我是說,”金珠有些羞慚,猶自強撐着道,“我記得那碧漣湖溫泉附近還有一片蓮花池呢,種的是一種罕見的名種,叫作金陵凝翠,碧粉色的荷花,好看得很呢。咱們可以……一邊泡溫泉,一邊賞蓮花呀。”
玉珠眨了眨眼睛,“嗯……可是十月份荷花的花期已經過了呀,咱們去了,也只能看到一片殘荷……”撓了撓眉心,“四妹妹沒去過小羊山罷?是不是趙奶娘告訴四妹妹的呀?”
金珠嘟嘟嘴,不情不願地承認了,輕哼一聲,“是又怎麽樣?”
玉珠溫婉笑道:“不怎麽樣呀,我還要多謝四妹妹告知我這麽重要的信息呢。”
金珠一聽,撇了撇嘴,有些許得意,“三姐姐,那我先下去了。”
玉珠把金珠送出門去,“四妹妹下樓當心。”
金珠嗯了一聲,嘴角翹了翹。
玉珠吩咐喜春把門關上,執筆在宣紙上快速寫下一行簪花小楷,用裁紙刀裁下來,卷成一個極小的紙筒,裝進一個寶藍色繡白貓戲蝶紋樣半舊不新的荷包裏。
“喜春,你把這個荷包拿去交給颢二哥。”玉珠一臉正色道。
“姑娘,那我跟颢二郎說什麽呀?”喜春看着這個舊荷包發怔道,“總要說明來意,不然光扔給他一個舊荷包,算是怎麽一回事呢?”
“你什麽也不用說,就說我打發你送個荷包過去給他就完了。”
喜春領命,下樓打着燈籠去了。
*
楊七見喜春這麽晚了前來,便問道:“三姑娘可是有何急事要找我們二郎?”
喜春點點頭,沒有多說,跟着楊七進了桓颢的書房。
桓颢穿一身月白大氅,端坐在書案前看書,聽見喜春進來,撩起眼皮看向她,淡聲道:“三妹妹有事?”
喜春走上前,福了一禮,“我們姑娘打發我送這個荷包給二郎。”
說着雙手恭敬地遞了上去。
修長如玉的手指拈過荷包,輕輕摩挲了一下,發現裏面果然有東西,便打開一看,見上面寫着:明日大太太和趙奶娘也會随行,聽說小羊山有很多溫泉,如夢似幻,或可一玩。若水裏有毒蛇之類的危險,哥哥可有解毒良方?
墨黑眼瞳微微一擴,心知三妹妹這是在暗示那個可怕的夢境将會在此次游玩中發生,甄氏和趙奶娘會對他下手。
三妹妹懷疑她們會對他用藥……
心內思緒繁多,面上卻仍舊一派平靜,桓颢只低沉道:“回去告訴三妹妹,就說禮物我收到了,讓她費心了。讓她好生睡覺,不要擔心明日出行之事,我自有安排。”
喜春懵懵懂懂的,答應着回去了。
楊七打着燈籠,一路送喜春到錦繡閣門口,才轉身回去。
他回去的時候,發現颢二郎不在院子裏,不由得大吃一驚,到處找了一遍,都沒找到人。
楊七坐在廊下,提心吊膽地等着颢二郎回來。
一直到五更天,才見到一身夜行衣的桓颢回來。
楊七抱着柱子睡着了,腦袋一點一點的,聽到二郎喊他,這才醒來。
可睜眼一看,見二郎穿着一身夜行衣,楊七不覺一臉震驚,哆嗦着嘴巴想問,又不敢問。
只聽桓颢低沉道:“去睡罷。記住,你今晚什麽也沒看見,我哪兒也沒去。”
楊七心裏好奇得跟貓爪撓心一般,卻又不敢違背公子的命令,只得領命退下了。
*
次日一早,桓國公府一共五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玉珠昨夜睡得不甚安穩,雖然桓颢讓她放心,可她到底不能徹底安心,心裏想着事兒,遲遲睡不着。這會兒在馬車上,晃悠悠的,倒是起了睡意。
于是她靠着角落,打起了盹兒。
金珠昨晚一夜好眠,很是興奮,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桓珍珠也因為期待今日能一展風采,吸引劉大娘子和劉信的注意,興奮得輾轉難眠。這會兒雖然也興奮,可到底敵不過馬車颠簸無聊,終于還是眼皮子打架,貼着玉珠也睡着了。
玉珠自己睡得本就不太舒服,這再靠一顆腦袋過來,她哪裏受得住,眼皮也不用撐開,便伸手把那顆腦袋推開了。
桓珍珠醒來了,迷迷糊糊看玉珠一眼,嘴巴嘟起來,有些不悅,卻也只得雙臂環于胸前,頭靠着馬車壁,淺眠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玉珠只眯着眼睛問了一句:“到了嗎?”
金珠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顯然沒到,便道:“沒呢。”
“哦。”玉珠換了個姿勢,繼續抱臂睡覺。
金珠便要下車去看發生了何事,寶珠摁住了她,“四妹妹先別去,萬一下面是歹人,把你擄走了可怎麽辦?”
金珠猶豫了一下,考慮了一下後果,這才忍住沒下馬車。卻也一直扒在車窗處,扭頭看向前邊,但她什麽也看不到。
原來,是吳王府的三位小爺縱馬傷了一個年逾七旬的老漢,老漢歪在道路的中央,擋住了去路。
縱馬傷人的是世子謝彥宰的馬,似乎受了驚吓,馬蹄子撅起來,踩傷了老漢。
老漢可憐兮兮,又老實巴交的模樣,他啞着嗓音道:“我家裏還有農活要幹,現在傷了腰,農活沒人幹了,一家子吃什麽?”
三爺謝彥樓便扔下五兩銀子道:“老丈拿着這些錢去看病,快把路讓出來罷。”
老漢看一眼那銀子,眯着眼睛哀戚道:“我看病花錢,還要耽誤農時,地裏莊稼沒人侍弄,就全完了……我拿了幾位爺的銀子,又夠什麽使的?”
二爺謝彥琅揚起鞭子抽在老漢穿草鞋的腳邊,“小爺看你分明是想訛錢!還不快拿了銀子滾開,小爺的鞭子可沒長眼睛!”
世子謝彥宰挑了挑眉,溫和的眉目變得有些狠厲起來,他坐在高頭大馬上,拽着缰繩,理了理繡金線雲紋的緋紅窄袖,語氣涼薄:“既然老丈不願離開,那本世子便先行一步了。”
說着,在那老漢錯愕的眼神中,謝彥宰駕着彪悍的玄馬一躍而過,從老漢身上飛身過去了,濺起一陣輕塵。
有一便有二,二爺、三爺也都陸續縱馬而過。
他們身後跟着一群小厮,小姐和丫鬟們坐在馬車上,也跟了上來。
馬車聲辚辚,若從老漢身上壓過去,老漢恐怕不死也殘了。
趕巧這裏是兩條道路合為一條大道的岔路口,桓國公府的馬車也來了。
馬車夫見到前方地上有人,便及時停了馬車。
吳王府的小厮們圍上前去,把老漢七手八腳地擡起來,扔在路邊。
老漢氣不過,便痛罵起來,聲音沙啞,偏尖細,沒什麽力度。
吳王府的下人和馬車沒有理會老漢的謾罵,全都一窩蜂走了,揚起一片塵土。
桓國公府的馬車也想走,卻見那老漢又爬了回去,揀那錠被馬車輪軋進了泥土裏的銀子。
他用有些腫脹的手,扒出了銀子,将銀子清理幹淨,藏在懷裏,這才極力忍着痛,又往路邊爬去,像一條受了傷的老狗。
桓颢掀起車簾,将一切都看在眼裏,馬車經過老漢的時候,他讓馬車停了下來。
“老丈,家住哪兒?是否需要搭乘馬車?”桓颢看着那個老漢道。
桓頌看桓颢一眼,似是有些吃驚,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颢二郎如今也能關心黎民百姓的死活了。
那老漢怔了怔,一手撐着地,一手指着馬車要去的方向,眯着眼睛,啞聲道:“就在前頭小羊山腳下。”
桓颢墨黑瞳仁微微一變色,吩咐馬車夫把人扶上馬車。
那老漢甚是感激,不肯進馬車廂,只在馬車邊緣坐了,用寬大粗糙的手掌撐着身子,努力維持着自己最後的尊嚴。
馬車再次向前行進。
*
約摸巳時正刻,桓國公府的馬車到了劉府別苑的門前。
桓颢下了馬車,命馬車夫把老漢送回家去,又從自己身上摸出二兩碎銀子,給了他。
老漢睜着有些微腫的眼睛看着桓颢,渾濁的眼神裏泛起一層感動之意,他扁着嘴,啞着嗓音道:“敢問公子姓名,老漢家住前頭小羊村,村東頭第三家便是。若公子前來,可到老漢家中喝一碗粗茶。”
桓颢長身玉立,穿一身墨藍色繡銀線纏枝蓮紋的大氅,眉目清朗,低沉道:“老丈不必客氣。在下在家排行二,老丈喚我二郎便是。”
“好好好。今日多謝二郎出手搭救,老漢無以為報。若需要老漢做點什麽,二郎盡管來找我便是。”老漢坐在馬車沿拱了拱手道。
桓颢微微颔首。
馬車便載着老漢出發了。
劉大娘子扶着丫鬟,領着婆子,親自迎了出來。
和甄夫人彼此見過,一番寒暄畢,這才引着衆人進去。
玉珠打着呵欠,發髻有些散亂了,插在頭上的碧玉瓒鳳釵有些松了,搖搖欲墜。玉珠趕緊扶了扶,掃視了一圈劉府別苑的布局,倒也是重宇別院,屋舍俨然,園亭池榭,山石竹林,無一不透着清雅。
待進了客廳,劉大娘子便招呼自家的兒子劉信過來拜見甄夫人。
珍珠眼尖,早就在人群堆裏找誰是劉信了。
只見那人身量颀長,身子骨勁瘦,穿一身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圓領錦袍,頭戴白玉冠,面容清俊,大步朝他們走來時,臉上挂着如沐春風的笑意。
珍珠心尖兒一顫,呆愣地看着劉信向甄夫人見了禮,然後甄夫人給了他一份早就準備好的見面禮——一塊雕刻着螃蟹的翡翠玉石,寓意一甲傳胪,高榜中元。
甄夫人這才引着府上的一衆小郎君和小娘子一一地見過劉大娘子,劉大娘子每人都給了一個繡紋精美的荷包并兩個金銀锞子,作為見面禮。
倒也省事。
随後便是劉信與一衆小郎君和小娘子彼此厮見。
劉大娘子熱情款待了甄夫人等人,喝過茶,劉大娘子便安排衆人去房裏稍歇,整頓妝容。
喜春重新幫玉珠淨了面,梳了頭,玉珠擡腿便要出去找桓颢,卻聽珍珠叫住她道:“三妹妹,你去哪兒?等等我,咱們一塊兒去。”
“我去找颢哥哥說話,大姐姐別着急,慢慢來。”說完,玉珠不等珍珠答話,便提着冰藍色繡銀線纏枝芍藥紋绫裙下擺,腳步匆匆地走了。
玉珠腳步飛快,一雙烏溜溜的杏眸四處去看桓颢在哪兒。
卻見劉信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了,他擋在她的身前,溫潤一笑道:“三姑娘這麽着急,去哪兒?”
玉珠福了一禮,不欲與他多說,便道:“我找我哥哥,有點話要說。”
玉珠往旁邊走開。
劉信側身,看着她白皙如玉的面龐,精致的五官,玲珑的身段,不覺意動,賠笑道:“三姑娘指的是府上哪位郎君?或許在下知道,可以給三姑娘指路呢。”
玉珠腳步一頓,杏眸閃過一抹亮色,“哦,颢二哥,就是穿一身墨藍衣袍的那個……劉二郎可知道?”
“三姑娘請随我來。”劉信說着在前邊引路。
劉信的小厮看了喜春一眼,喜春不看他,只快步跟着小姐。
一路上,劉信便問了玉珠一連串的問題,譬如,三姑娘讀了什麽書,喜歡讀詩否,和家中姊妹關系是否融洽,平日有什麽消遣的活動,等等。
玉珠只覺得煩悶,随意敷衍着答了,“我、我天性蠢笨,一讀書就頭昏腦漲,沒讀過幾本書,不過略識得幾個字,不是個睜眼瞎罷了。”
“詩詞歌賦對我來說,太風雅了,我學不來那些。”
“姊妹們在家常有吵鬧的,左不過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便是打起來,也是有的。”
“消遣啊?繡花算不算?其實我也不喜歡繡花,可是沒辦法,家裏的管教嬷嬷非得讓我繡。”
……
喜春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姑娘又開始裝傻了……
劉信見她言語粗鄙,不覺心中暗嘆,長得如此嬌豔動人的一個女子,為何腹內卻是個草莽,可惜了的……
來到大廳,沒見到桓颢,倒是碰上了世子謝彥宰等人。
*
桓玉珠眨眨眼睛,提了裙擺,轉身便要走。
卻聽謝彥宰大喊一聲,大步走來:“三姑娘,來都來了,這麽着急走作甚?”
玉珠翻了個白眼,在心裏暗罵了一聲狗世子,然後轉身,面色如常,低頭福了一禮:“見過世子。”
劉信卻恰好瞥見了她一前一後判若兩人的态度,不覺有些納罕,怔怔地看着她。
謝彥宰走至玉珠身前,那雙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視着她的臉看,笑道:“三姑娘為何每次見了本世子,都跟老鼠見了貓一般,本世子長得有這麽吓人嗎?”
玉珠忍不住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啊。
只低着頭,聲若蚊蚋:“不敢不敢。”
偏狗世子聽力靈敏得很,竟然聽清了。
“不敢?”一向自诩風流的謝彥宰一噎,讪讪地幹笑了幾聲,臉色一時白,一時青,“你竟然說不敢?本世子看你敢得很。”往前一步,伸手拽住了玉珠的皓腕,低聲,“你是不是想用這種欲擒故縱的法子,來吸引本世子的注意?嗯?”
一旁的喜春看得捏緊了自己的手指,左右張望,盼着有沒有什麽人能過來幫忙解一下圍。
便見不遠處的王嘉川大步走了過來,喜春臉上頓時有了喜色。
只見王嘉川笑着同謝彥宰拱手道:“三姑娘膽子小,不喜與咱們這些外男接觸,世子何必為難她一個小娘子,放她走罷。”
玉珠擡頭,看王嘉川一眼,清澈的杏眸裏浮上一層感激之色,掙脫了手,盈盈一拜:“見過王家表哥。”
王嘉川何曾受過玉珠這種禮遇呀,當下便喜不自勝,決意要替她擋開世子謝彥宰的糾纏了。
一旁的劉信看得兩道濃眉蹙起,眼前這個女子,看似嬌憨,實則潑辣,看似端莊,實則無禮,實在是叫他看不透。
可世子當衆給她難堪,劉信也覺得不妥,當下便跨步向前,含笑招呼王嘉川和謝彥宰道:“世子,王大郎,這邊請,這邊有投壺比賽,二位一定要好好比試一番,看看誰能拔得頭籌?”
世子本還想再和玉珠多說一句,奈何王嘉川也會意,便同劉信一左一右把世子架走了。
玉珠驚魂甫定,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剛邁出大廳的門檻,扭頭迎上一身白衣勝雪的溫夢雲,正目光含怒地瞪着她。
溫夢雲身後自然還跟着謝春嬌、庾千桐和王姝柔三個小姐妹。
玉珠眨了眨眼睛,只覺自己運氣似乎不大好,到哪兒都能遇見不想見的人,當下也只能打點精神,應酬一番,一一地見過了。
“諸位姐姐請進,妹妹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告辭。”玉珠提步就走。
卻聽那溫夢雲不高不低地罵了她一句:“狐貍精。”
玉珠一怔,心裏覺得不愉快,捏着拳頭想忍,可終究是覺得一團火氣燒在胸口,不吐不快,于是她一回身,笑眯眯道:“妹妹蠢笨,不會說話,适才聽溫姐姐說話,只覺得姐姐仙人之姿,錦心繡口,說出來的話也格外動聽呢。想來狐貍精三個字是極好的話,否則也不配從溫姐姐嘴裏吐出來呢?”
溫夢雲:……
“啊,那妹妹便借花獻佛,将狐貍精三個字,原封不動地送給溫姐姐罷?狐貍精!”玉珠皮笑肉不笑道。
溫夢雲一怔,心裏一沉,揚手就要打玉珠,“你是什麽東西,竟敢罵我?”
忽然,一道墨藍身影閃過,捏住了溫夢雲的手,沉聲:“你又是什麽東西,竟敢打我三妹妹?”
玉珠看着忽然冒出來的桓颢,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