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第52章 052
◎自食惡果◎
052/木雲木夕
桓珍珠和劉信四目相接的瞬間, 古琴從琴案上掉落在地。
發出一聲艱澀的悶響。
在亭子裏負責打掃、搬東西的丫鬟、婆子們,全都看向他們,眼睛大睜。
喝了幾杯果酒, 桓珍珠不過略有些不勝酒力,身嬌體軟, 但意識是清醒的。
她眨了眨眼睛,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心口重重一跳。
好在劉信馬上松開了她, 只啞着嗓音道了聲:“桓大姑娘當心!”
随後便轉身去把琴扶起來,琴的底板上蹭出了一點瑕疵,他伸手反複摸了幾下, 眼裏滿是心疼。
一陣秋風拂過,園子裏的各色山茶花都微微顫抖。
丫鬟、婆子們也都從靜止狀态恢複了正常。
珍珠扶着腦袋, 立在秋風裏, 怔怔地盯着劉信着一身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圓領錦袍的背影,看了良久, 也想了很多。
他、他知道彈琴的是她嗎?定然是知道的。他和她合奏,是有什麽深意嗎?她把琴弦彈斷了,他是否生氣了……
珍珠正要上前去問劉信,匆匆跑來一名穿蓮青色比甲的仆婦, 對劉信道:“太太請二郎過去呢,說是有話要對二郎說。”
劉信抱起斷了一根弦的玄色古琴, 起身,同那仆婦離開時,又頓了頓腳步, 叫住了一個穿草綠色比甲的丫鬟, “你送桓大姑娘回廂房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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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領命, 過來扶着桓珍珠回房。
桓珍珠看劉信一眼,啞着嗓音道了聲:“方才……多謝二郎了。”
劉信略一颔首,便抱着琴同那仆婦匆匆離去了。
*
劉信命小厮把琴抱去琴房,自己則轉身往上房走來。
進入堂屋大廳內,劉信便見端坐在羅漢床上的母親劉大娘子笑眯眯地伸手招他過去。
劉信三兩步走近,“母親找兒子,有何事要吩咐?”
劉大娘子示意着蓮青色比甲的仆婦給劉信搬椅子。
劉信告了坐。
“今兒來的小娘子中,我兒二郎可有看中的?”劉大娘子微微含笑道。
劉信猶豫了一瞬,似是沒有想好怎麽回答,但不知怎的,桓玉珠和桓珍珠的形象輪番出現在他腦海裏。
“沒事兒,你告訴母親,母親自會為你張羅提親。”劉大娘子向兒子投去鼓勵的一瞥。
劉信雙手放在膝上,捏了捏手指,沉聲道:“兒子沒太仔細觀察諸位小娘子們……倒是桓國公府的幾位妹妹,瞧着都很和氣……”頓了頓,眸光一變,“三姑娘……性子率真,大姑娘柔美婉約……兒子、兒子瞧着都很好。”
劉大娘子和一旁站着的蓮青色比甲仆婦對視一眼,笑得牙龈肉都露了出來。
“我兒眼光甚好,”劉大娘子看着兒子欣慰地笑道,“娘也瞧着桓府的三姑娘溫婉秀美,人也乖順,與我兒最是匹配,佳偶天成。”
劉信眼瞳微擴:“溫婉?乖順?母親莫不是說反了,母親說的可是桓大姑娘?”
卻見劉大娘子臉色一沉,冷聲道:“我的兒,你母親我還沒有老成個睜眼瞎,我說的就是桓三姑娘。不是為娘要潑你的涼水,桓大姑娘……不是良配。”
“母親為何這麽說?”劉信臉色一僵,“難道只是因為桓大姑娘彈斷了一根琴弦嗎?琴弦斷了,固然不好,可她也不是故意的,或許那根琴弦原本就要斷了,只是剛好斷在她手上而已,母親又何必對她心懷不滿?”
劉大娘子臉上的笑意一收,眼神變得冷厲起來,“你看中了桓大姑娘?”
劉信搖搖頭,“沒有。兒子只是覺得,母親對她和桓三姑娘有所誤解。”眨了眨眼睛,沉緩了語氣,把自己眼中的桓玉珠說了一遍,“母親,兒子的意思是先別急,看看再做打算。”
“傻兒子,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桓三姑娘能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沒讀過幾本書,說明她很實誠啊。”劉大娘子拍着大腿大笑起來,“至于和姐妹們在閨中玩鬧,就更不是什麽事兒了。想當初,你娘我在家中做姑娘時,也是時常和你的姨母拌嘴吵架的,可現在我們感情好得很,誰都有這樣年少輕狂的時候……世子糾纏她,她不沾沾自喜,反而發自真心的厭惡,說明她是個心性堅定,潔身自愛的好姑娘。”
一番話說得劉信啞口無言,不覺又對桓三姑娘多了幾分好感,可桓大姑娘嬌柔多情的模樣也在他心裏留下了一點不淺的痕跡。
母子倆一番談話,更加堅定了劉信想要再觀望一下的決心。
*
衆賓客在廂房內小憩了一個時辰,天色黯淡下來的時候,劉大娘子打發丫鬟來請賓客們去宴會廳用膳。
照例是男女分席,男左女右,用一架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南北向隔開。
劉大娘子坐主位,甄夫人坐在她左下首,玉珠坐在右邊中後段的位置,和三個珠坐在一塊兒。
一入席,玉珠便緊緊地盯着甄夫人和她身邊的趙奶娘,以防她們有什麽小動作。
玉珠招來喜春,附耳悄聲說了些什麽,喜春深褐色的瞳仁一震,随後低聲應了聲是。
珍珠睡了一覺醒來,人早已清醒過來了,她警惕地看着玉珠,偏頭笑問道:“三妹妹是在說什麽呢?”
甄夫人犀利的眼神看向了玉珠。
玉珠呆呆地道:“哦,我手帕落在房間裏了,讓喜春回去幫我取一下。”
甄夫人這才收回了視線,繼續和劉大娘子應酬去了。
玉珠一邊假裝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在心裏擔心今晚會發生的事情。
等她再擡頭的時候,她發現一直站在甄夫人身後的趙奶娘不見了,不覺瞳仁一震。
趙奶娘去動手了!
只見甄夫人臉色如常,仍舊在和劉大娘子談笑晏晏。
玉珠忽然感到一陣惡心,反胃,想吐,便離席,去一旁吐。
丫鬟早已捧來痰盂,玉珠幹嘔了幾下,卻并沒有吐出什麽來。
劉大娘子忙起身過來,關切道:“孩子,你怎麽了?是不是着涼了?”說着便用自己的繡玉蘭花錦帕來給玉珠擦嘴。
玉珠往後退了半步,低頭道:“別……髒。大娘子快回去吃席罷,我的丫頭回去幫我取帕子了,我在外邊稍等等就是了。”
說着福了一禮,以示感謝。
劉大娘子見她如此執拗,焦急的神色稍緩,心裏越發喜歡她,忙命一個婆子在旁邊服侍她。
然後自己回了席,還忍不住拿眼睛瞧玉珠幾眼。
甄夫人這才對着劉大娘子象征性地說了兩句場面話,“三丫頭可能是中午吃冷酒,又吃多了綠豆糕,受了風,一時有些不适也是有的。姑娘家身子骨總是嬌氣些……”
劉大娘子笑着附和,又把玉珠好一通誇,“這孩子自尊自愛,方才我要用我的帕子給她擦嘴,她還說自己髒呢。不過是一方帕子罷了,值得什麽?……難得的是她這份肯為人着想的心思。”
甄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附和:“正是呢。劉大娘子到底好眼力,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去。”
玉珠遠遠地便瞥見趙奶娘混在端菜的婆子裏面,手上端着一個托盤,看形制,約摸是四個湯罐子。
玉珠心裏一驚,便猜到她們定是要在這湯裏下藥了。
待端菜的隊伍走近,玉珠才看清,每人端四盅中等大小的青花纏枝靈芝紋湯罐,聞香味,似乎是天麻烏雞湯一類的湯品。
玉珠假裝沒有發現趙奶娘混跡在隊伍裏,趕緊轉頭看着庭院中央的芭蕉葉子,怔怔地出神。
她心裏打鼓,桓颢說過不會吃宴會上的食物,應該也不會碰這盅湯罷。
況且他已對趙奶娘心存芥蒂,她端過來的東西,他應該更加不會碰才對。
好在甄氏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提前知道了她們的陰謀詭計。
端菜的婆子們全都進入了大廳,喜春忙鬼鬼祟祟地跑了過來。
玉珠接過喜春手裏的帕子,低聲問:“看到了嗎?”
喜春搖搖頭,低聲答道:“沒有。她什麽都沒做,只是幫忙端菜而已。”
“不可能。你也許看漏了。”玉珠神色堅定。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的,”喜春着急道,“當時她旁邊一堆人看着呢,她哪裏有機會……下、藥?”
後面兩個字,喜春是分開說的,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左右。
玉珠一怔,如果是這樣,也好。
她們沒有機會下手,也許危機會自行解除。
但她不放心,叮囑喜春,讓她繼續觀察趙奶娘,如果她再去廚房,一定要盯緊她。
喜春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何事,但小姐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況且聽起來是很嚴重的事情,她更加責無旁貸。
她點了點頭,一臉正色,“我知道了,姑娘放心。”
玉珠回到席位上,要來了一杯漱口的茶水,把口漱了,擦了擦嘴角,這才重新吃起來。
她面前擺着一盅湯,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可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三姑娘,”劉大娘子和藹可親地看向玉珠,親切地張羅她喝湯,“這烏雞是莊子裏養的,走地雞,用上好的天麻,細細地煨了八個時辰,才熬出來這麽一小盅,最是滋補。你這身子骨虛弱,多喝點,好好補補,啊?”
玉珠收起內心的不快,抿唇一笑,眉眼彎彎,柔聲道了謝,嬌憨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喝,不然多對不起這只烏雞呀。”
說得衆人都笑起來。
玉珠揭開蓋子,用勺子攪拌了幾下,舀了一勺熬得有些烏黑的雞湯,輕輕吹了幾口,正要喝時,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念,不好,也許她們是在勺子上動手腳!
完了。
該怎麽辦?
但願哥哥不會碰那個勺子。
她擡眼望去,見趙奶娘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甄夫人的身後,一臉陰鸷。
玉珠抿了一口滾燙的雞湯,心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歹毒的心思!
若非他們提前識破她們的陰謀,恐怕很難不中計。
片刻之前,屏風的另一側,桓颢在見到趙奶娘端着湯盅進來的時候,便猜測她應該是把藥下在湯裏了。
既然她把藥下在湯裏,那便說明其他的食物反而是安全的,于是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夾了一筷子菜吃了。
世子謝彥宰端起酒杯:“本世子提議,咱們一起敬颢二郎一杯酒,慶賀他今日又拔得頭籌。”
世子坐在主位,他的兩個兄弟謝彥琅和謝彥樓分別坐在左下首、右下首。
劉信坐在謝彥琅的下首。
桓頌等五兄弟一溜兒挨着劉信排開坐着。
衆人都紛紛舉杯,“恭喜恭喜!”
桓颢墨黑眼眸微動,也拈起酒杯,淡聲:“同喜同喜!”仰起修長的脖頸,把酒喝了。
“颢二郎不光學識過人,”對面的謝彥樓笑道,“就連這些園藝方面的知識,也是如此出類拔萃,實在令人折服啊!”
“是啊!”桓頌看了桓颢一眼,唇角含笑,嘆道:“二郎打小性子孤僻,可他卻十分聰穎,學什麽都學得快,學得好,作為他的兄長,既為他欣慰,又覺得自己丢人啊!”
謝彥宰笑着打圓場:“大郎,你也足夠優秀啦!你們桓家子弟個個都不俗,将來三郎、四郎、五郎再續榮耀,不知何等風光呢。”
一番話說得桓國公府其他幾人臉上也有了光,桓頌等人又喝了一杯。
趙奶娘首先給桓頌端了一盅湯,随後又放了一盅湯在桓颢面前,剩下的兩盅湯分別給了桓項和桓預。
為了讓趙奶娘放心,桓颢故意當着她的面打開了湯盅的蓋子,聞了一下香味,“這湯熬得甚香!”
一旁的桓頌早已火急火燎地攪拌起來,嘆道:“可惜太燙了!”
似乎沒有人發現趙奶娘出現在這兒有什麽不對,或許都以為劉府人手不夠,趙奶娘便搭把手,幫個忙罷了。
趙奶娘見狀,果然放心地退出去了。
桓颢壓根兒就沒打算喝湯,又不動聲色地把湯罐蓋上了,因為他擔心藥性也許會通過吸食氣味進入體內。
觥籌交錯,談笑晏晏。
桓頌對烏雞湯甚是喜愛,早已喝了幾口了,朝劉信贊道:“你府上這煲湯的廚藝當真是不錯!這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烏雞湯了。難得的是雞肉也不柴,鮮香入味,入口即化。”
劉信微笑點頭,和他說了一番這烏雞湯的做法,“大郎若是喜歡,回頭我便把這方子寫了給你。”
“太好了!”桓頌一拍大腿,随後又有幾分羞赧,溫潤笑道:“這……是否不大好啊?又吃又拿,沒有這樣的道理呀。”
說着又喝了幾口,眼睛卻狡黠地看向劉信。
“無妨,”劉信擺擺手,笑道:“你府上做得好吃,回頭我去貴府上蹭飯,也能吃到,便如同在自家一般,豈不美哉!”
“那就一言為定!”桓頌說着高興,把勺子拿在手上,蓋在另一只手下面,朝劉信拱了拱手,以示感謝,“歡迎常來敝府做客吃飯!”
“好!一言為定。”劉信被他說得高興了,端起酒杯要敬他酒:“來,喝一杯。”
桓頌也急忙去端酒杯,情急之下,勺子滑不溜丢的,脫了手,掉到了地毯上。
桓颢瞄了一眼他掉在地上的勺子,墨黑眸光微動。
桓頌也沒管它,先和劉信喝了酒,這才叫了丫鬟過來,低聲吩咐道:“你去取個幹淨的勺子過來。”
那丫鬟答應着去了。
桓頌眼波一轉,轉到桓颢餐盤上,見他湯蓋蓋着,便伸手一指他面前的勺子,溫潤一笑:“好二郎,你這勺子先借為兄用用,一會兒就有新的送來。”
桓颢原本也沒打算喝湯,便拈了勺子,遞給他。
“多謝二郎。”桓頌笑得一臉燦爛,聲音也溫潤極了。
用完膳,衆人都陸續離席,桓颢擔心有人會誤食了這灌雞湯,便悄悄将湯罐子藏于墨藍廣袖之內,喚來楊七,命他把雞湯埋到園子裏的山茶花下面去。
楊七雖然不解其意,但答應着去了。
劉府的管事媳婦來收餐具,發現少了一個湯罐,便四處去找有沒有摔碎的瓷片,結果只在地毯上找到一個勺子。
管事媳婦抓着下人問了一圈,知道是桓颢的位子少了湯罐,便去找桓颢詢問,桓颢沒找見,正好看見他身邊的小厮楊七,便笑問:“小哥,正找你呢。你家主子用過的湯罐不見了,你可知道為何?”
“哦,”楊七一哆嗦,忙指着廚房的方向道:“主子把雞湯賞我吃了,我吃完便把湯罐送回廚房了。姐姐不信,去問問就知道了。”
那管事媳婦放了心,忙賠笑道:“知道了。沒事了。”
*
天色暗了下來。
院子裏已經掌了燈。
謝彥琅忽然道:“我今兒晌午出去溜達了一圈,發現附近好多溫泉,咱們不如走過去,一來消消食,二來也可去泡泡澡,解解乏,如何?”
這一提議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
劉大娘子有些擔憂,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恐生出事端,于是她和甄夫人商量道:“不如就讓小郎君們去,姑娘們就留在家裏,這樣比較安全。”
甄夫人點頭稱是,正要說話,卻聽一旁的桓金珠跑過來,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阿娘,我也想去泡溫泉嘛。今天坐了一天的馬車,身上酸疼,正想好好泡個澡,舒服舒服的。”
劉大娘子有些為難地看了桓金珠一眼,畢竟她是主人,主人不好駁客人的面子,否則有招待不周之嫌。
甄夫人經不住女兒的軟磨硬泡,正好她也存了自己的心思,便佯裝無奈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對劉大娘子賠笑道:“我這個女兒,從小被我嬌慣壞了……不若我陪她們去,咱們多帶些人過去,把那一塊都圍起來,此時天黑了,應該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劉大娘子略一遲疑,便點頭道:“不若我也一起去罷。”
桓金珠大喜:“好啊好啊!”
劉大娘子當即命仆婦們打點了好幾塊屏風,還有幔帳,打算把女眷的溫泉區完全圍起來。
得知能去泡溫泉,小娘子們大多很興奮,只有極個別的表示有些惶恐不安,怕被人看了去。
但到底敵不住泡溫泉的誘惑,還是回房收拾換洗的衣裳去了。
玉珠頻頻看向男客區的桓颢,見他一身墨藍錦袍大氅,長身玉立,間或與人閑談幾句,似乎一切都盡在掌握,不覺放了心,心想,這麽多人同去,想來甄氏也不敢當衆動手罷。
便也回房取衣裳去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一衆男女賓客便步行到了小羊山腳下的溫泉區。
劉大娘子吩咐兒子劉信領着小郎君們去那個最大的瀑布溫泉,“二郎,你帶着男客們去碧漣湖溫泉,打發幾個會凫水的小厮在泉邊守着,打着燈籠,讓小郎君們都待在泉邊,不要往深水區游去。”
劉信答應着去了。
劉大娘子帶着女眷們到了一個又寬敞水又淺的大池子,叫人把溫泉四周圍得密不透風,也點了幾個年輕力壯的仆婦守在旁邊,沒讓點燈,只借着天上投下來的一點淺淡的月色照明。
小娘子們都很興奮,窸窸窣窣地褪去了外衫子,穿着中衣,一個一個下了水。
此時已是深秋,又到了晚上,空氣中自然透着涼意。
小娘子們忍着涼意,紮進了溫熱的水裏,頓時覺得無比舒暢。
劉大娘子也解了外衣,和甄夫人一前一後下水了。
作為女眷,幾乎是沒有機會來泡溫泉的,因此衆小娘子都甚是興奮,玩起水來。
一時間,也是嬌聲軟語,笑聲不斷。
主子們泡溫泉,下人們卻沒有這個福利,得在邊上伺候着。
玉珠一直悄悄地注意着趙奶娘的動靜,見她隐身在甄氏身後,黑着一張臉,如同鬼魅。
玉珠一邊泡澡,一邊在心裏想着,今夜這麽多人同來,桓颢又沒有中毒,憑他的身手,趙奶娘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她倒要看看,一會兒趙奶娘行兇被桓颢揪住的場面到底是怎樣的。
所有人都很開心,金珠鬧得最歡,一直往玉珠臉上潑水,潑得她眼睫毛上沾滿了水珠,看人都看不清楚。
玉珠抹了把臉,也往金珠臉上使勁兒潑水,直把金珠潑得大聲求饒為止。
劉大娘子看着她倆,一臉寵溺笑道:“這兩個猴兒……”
甄夫人也心不在焉地笑着附和道:“是啊……她倆可真能鬧騰……”
珍珠悄悄觑着劉大娘子看玉珠的眼神,身子雖然泡在溫泉裏,卻忽然打了個寒戰,她心裏不服,憑什麽好的東西都是玉珠的?
她嘴角抽了抽,擡眸時早已換了一張臉,她嬌憨笑道:“三妹妹,看我!”
玉珠看過去,只見一灘濺起來的水花撲面而來,她躲閃不及,鼻孔裏,耳朵裏,眼睛裏全都進了水。
玉珠往後躲了躲,躲到了金珠的身後,笑道:“四妹妹,快替我報仇。”
“得嘞。”金珠馬上便向珍珠發起了淩厲的攻勢。
兩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勢,一開始,小娘子們都笑着躲開,避免殃及池魚,後來就覺得有些厭煩。
劉大娘子犀利的眼神俨然冷了下來。
甄夫人瞧着自家閨女一副潑猴樣兒,也是頭疼得緊,喊了幾次:“金丫頭,你別再鬧了,鬧得諸位姐姐都不能好好泡溫泉了。快坐下來。”
桓珍珠到底比金珠大幾歲,瞧見衆人的臉色,便讪讪地笑着住了手,只嬌笑道:“四丫頭是個瘋的,我惹不起,我躲還不行嗎?”
說着也往玉珠這邊游過來。
半個時辰後,甄夫人便起身了,劉大娘子也上岸了。
玉珠也覺得差不多了,可她還想看趙奶娘對桓颢出手被抓包的現場呢,定然不能這麽早回去,于是她忍着沒動。
看着身邊的小娘子們一個一個上岸,玉珠假裝閉目養神。
“三妹妹,你不走嗎?她們都走了。”桓珍珠心裏打着別的算盤,也不想上去。
“哦。”玉珠睜開眼睛,看看天上的一彎新月,朦胧晦暗,柔聲道:“難得出來放松一回,我還想再多待一會兒。大姐姐留下來陪着我罷。”
她一個人留在池子裏,恐怕是不行的。
桓珍珠求之不得,便答應了。
甄夫人穿好外袍,趕緊敦促桓府幾個女孩兒上馬車回去,“珍丫頭,玉丫頭,你們也趕緊上來,別泡了,趕緊回去換幹衣裳,免得着涼生病。”
一陣涼風吹來,甄夫人打了個寒顫,身上濕噠噠的,她恨不得馬上回去換衣服才好。
玉珠嬌聲笑道:“好太太,讓我們再多泡一會兒罷?我們保證,再多泡一刻鐘就回去了。”
珍珠也在一旁附和。
甄夫人本來就不大待見三房的兩個庶出丫頭,如今她已盡了長輩之責,她們不聽,非要留下來,萬一發生點什麽事兒,那可怪不到她的頭上來。
于是她帶着寶珠和金珠回去了。
玉珠一直留神看着趙奶娘的動靜,發現她跟着甄夫人的馬車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了,然後不見了。
玉珠心道,不好,她要動手了。
也不知道男客們走了沒有,碧漣湖溫泉那邊是個什麽情況了。
*
碧漣湖溫泉,奔騰的瀑布從山上傾瀉而下,激起浪花萬千。
男客們都紛紛起身,穿上衣服,回去了。
桓颢本來想獨自等到最後,看甄氏會不會派人來殺他。奈何桓頌一直不肯起身,勸也勸不走,他只好放棄這個計劃,畢竟到了夜間,這碧漣湖的溫泉水也有些涼。
桓颢從水裏起身,準備上岸,問了桓頌一句:“大哥還不走嗎?”
桓頌嗯了一聲,臉上挂着滿足惬意的笑容,“你先走,別管我,我再待會兒。”
桓颢一怔,便沒管他,換上衣服,叫上楊七走了。
劉信又來叫了幾次,桓頌都不肯走,劉信無奈,只得命一個小厮留下來守着他,這才離開。
賓客們都回去了,偌大的碧漣湖溫泉只剩下桓頌一人。
那小厮吃壞了肚子,一時憋不住,便和桓頌告了假:“桓大公子,小的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你可千萬不要動啊,等小的回來。”
桓頌點點頭,臉上挂着笑:“好。”
那小厮一走,他就把頭上的玉冠解了,披散着頭發,把脖子埋進水裏,只露出一顆腦袋。
一身玄色比甲的趙奶娘摸過來,見左右無人,從袖中掏出短刀,刀上的寒光照進她的眼睛裏,有些駭人。
她摸到桓頌身後,從池子裏扒拉出他光滑的胳膊,毫不猶豫在他的手腕處劃了一刀,鮮血飛濺,胳膊掉進水裏,染紅了一片碧綠的池水。
做完這一切,不過是眨眼之間,随後她飛快地溜走了,隐身在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說: